第4章 3.翠爵国(下)
我对茗翅说:“你杀了翅被鸟是想让我们误以为是别人,不会认为是最为爱护鸟儿的你。你的侍女之所以被你杀死,原因跟这相同。”
我看着手上的伤口,说:“其实自从见到你开始,晴隐就看出了你灵力高强,她就提醒我注意,而后来,梨花酿中有毒的时候,施云就选择了暂时的失踪,他想营造出他是罪魁祸首假象,畏罪潜逃。目的就是引你出来。”
这时候想起一个声音:“魔王有四方之风,其中南风炽翮,空蝉鸣族,武器是火炎短剑,以及烈火扇。是魔域里唯一的有翼种族。”
我回身,晴隐、陌药、夙篁全都围拢在水亭之外,声音来自于晴隐,我已经彻底地安全。
晴隐接着说:“翠爵国子民身体里流动的是冰冷的液体,而空蝉鸣族人却流动着狂热的液体。”
茗翅——准确地说是炽翮——从身体两侧徒生出两只翅膀,跟他的头发一样,发着火焰一样的光亮,他看着他燃烧着的翅膀说道:“我来自那长满火焰的王国,那里缺少的是潋星国和栀垩国织满了星丛和云丛的天空,伴随民众的只有经久不散的灭天的火种。”
只是天意弄人,我的朋友总要和我站在敌对的位置上。宿命就如深不可测的渊薮,我们挣扎在里面,无法挣脱。这宿命无法超度。
我想起和朵虹有一个并不算十分深沉的谋面。忧伤、绝望,古远的离绪,合着此刻种种宿命和忧伤,破,破,破。
施云用宝剑融上神术攻击茗翅,流动的剑气像是水一样的液体般环绕满茗翅的周围,企图熄灭茗翅所发出的火光,晴隐大声地提醒夙篁:“他的软肋在翅膀之下,快攻击他的翅膀!”
而陌药不断地给夙篁解除茗翅发出的毒针上淬的毒,夙篁企图用符箓镇压茗翅的灵魄,而我,却待在原地无法行动,茗翅对我使用了定身魔魅之术“僵体”。
周围的响动越来越大,水与火相互交融,晴隐大声说:“用水攻,他修的魔魅之术是火系!”
茗翅被施云所制作的巨大的水的灵魄所包围,但是他的银壤沙却越流动越快,晴隐疑惑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为什么水攻对他没有意义?”
茗翅笑了,他的笑容仍是那么清新绝伦,比包围他的水灵还要澄澈几分,他说:“因为,我不但修炼了火灵,并且还兼修木灵,所以水的攻击对修木灵的我来说,只能增加我的灵力。”
我用神术破除了茗翅的石化术,嘴角流下鲜血。晴隐惊讶地说:“玄落,我的王,我有幸今生在你的手中看到了失传已久解除‘僵体’的秘术‘弄天’。”
一瞬间弄天搅动得风云变幻,天上天下全都是栀玲花温暖馥郁的香气,我在栀垩国时就喜欢看栀玲花的飘落,栀玲花很久很久才凋落一次,它们一开数年。
不过,刚刚解封“僵体”的我有些虚弱,陌药赶紧用灵药治疗了我的伤口。
茗翅的侍女们全都帮助茗翅攻击我们,她们的身姿流风回雪,轻云遮月。
战斗的最后,茗翅的侍女们全都扑倒在地,无一幸存。
茗翅看着满地的尸体,对我说:“夜空下,我对你的那些微笑,并不是阴谋的陷阱。我不可以选择主人,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命运,但是我却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我可以选择最惨烈的死亡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同时结束对你执行的任务——让你痛苦地死去。我相信我的选择不会有错,我自有自己的判断。玄落,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栀垩国的人,如果你不在了,栀垩国不久就会消失,请你一定要走下去。如你愿,如我愿。”
然后,包裹着他的火焰越来越浓烈。这灭天的大火燃烧过后,将是无法消散的亘古的灰烬,明明知道前面是灭天的大火,依然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茗翅脸上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情,不顾万劫不复的神情。
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去阻止:“茗翅,不可以!”
他周围的一切已经燃烧了起来,迅速蹿起的火焰直逼苍天。炽翮,他最终还是用尽一世的火烬淹没掉了我和他彼此的情愁。原本,他的生命里存在着无数的可能和希望。他的选择是用他的生命去交换我的心愿,但是我要怎样去偿还?
臣下们护着我向后,以免被火焰烧到,茗翅在火焰中屹然而立,淡然而笑,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白皙的脸和干净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如最清澈的花朵的笑容,秀色可餐的清澈的笑容。我听到他快乐地对我说:“玄落,你看,你看……”
在逐渐看不清的火焰中,冲出一只白色的飞鸟,像是翅被,但是比翅被更加漂亮。我知道这是茗翅的化身。鸟儿衔着一个卷轴轻轻放到我的手上,然后它向着不可明知的方向飞去。
丁香可
我把卷轴打开来,是一幅山清水秀的水墨画。晴隐仔仔细细地看过这幅画,说道:“玄落,我的王,茗翅把琴弦封印到了这幅画里,我们需要进入画中,才能拿回琴弦。”
夙篁说:“怪不得之前占卜不到,而且琴身也不闪光,原来如此。”
我问:“要怎么样才能够进入画中呢?”
陌药说:“我倒是修有一种神术,可以进入。”
我问陌药:“同时,你知道出来的方法,是吗?”
陌药回答:“是的。”说着,便从药箱里拿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植物,喃喃念咒,然后,我们一行人全都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画中的世界比翠爵国更美,清淡的流云像是从丝绸里抽出来的细丝,高草环绕着屋舍。
我问夙篁:“现在,你可以占卜到琴弦的具体位置吗?”
夙篁回答:“玄落,我的王,请原谅我不能,因为这是在画中。在画外不能,在画中,也不能。”我拿出“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琴身,此时正一片黯淡,没有任何光芒的闪烁。而远方的山上,有着红色的光,应该是琴弦所在。
一群美丽的仙子正在湖边汲水。我问仙子们说:“你们知道怎么渡湖吗?”她们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般如常。
晴隐说:“玄落,我的王,画中人有善有恶,有灵动的也有死寂的。这些仙子就是死寂的。茗翅在封印这幅画时,一定留存了看守琴弦的人,虽然这些风景与人都是假的,但是我们仍然要倍加小心。而且,我们只能停留一日,如果当我们明天太阳初升时仍然出不去的话,就会永远留在画中了。”
我看了看此时太阳的位置,说道:“那我们抓紧时间吧。”
眼前是一方映着蓝天白云的浩瀚湖泊,远处是一座绿色的山,我问道:“渡湖的话,我可以骑着独角兽,施云可以御剑而行,剩下的你们要怎么办呢?”
这时我发现,一艘特别小巧的纸船放在地上,陌药弯下腰把纸船拿起来,放到湖上漂流,纸船就突然变大了,像是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木船。
陌药、夙篁和晴隐全都上了木船。
我骑着独角兽噬雪,施云御剑,而晴隐他们三个乘着木船,我们全都往对岸而去。
谁知木船行到湖中心突然下沉,陌药三人纷纷掉入了水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而我回头看去,只见岸边他们仍在,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我疑惑不解。
我驾驭独角兽返回岸边,施云也回到了之前的岸边。
我和施云异口同声问晴隐他们:“你们不是掉入水中了吗?”
晴隐回答:“玄落,我的王,你说要先乘坐独角兽到彼岸,让我们三人在此岸等待,我们并没有到湖中去呀。”
我有一种心惊,突然恐惧的感觉蔓延过全身,难道画中有一种时空的错位?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而御剑回来的施云说:“玄落,我的王,请你不要害怕。我是真实的,而晴隐他们三个,已经被画中的其他人同化成虚构了。我这就去湖里寻找真正的他们。”
说完,施云便跳入了湖中。而我挥一挥手,岸边的晴隐三人便不见了。
我想着,为什么晴隐他们会被同化,然后突然心惊,是湖水!湖水令他们全都变成了水墨人!
那么施云呢!他刚刚也跳入了湖水之中!我往四方看看,全都是画中仙子,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我自己,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产生的孤独之感,就像是我一出生时,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我摸着独角兽噬雪的绒毛,内心稍稍安稳,至少还有它陪着我。远处,一个浅紫色的身影飘过,我叫她:“潆魄——”她没有回答,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出现几个金色的字:玄落,我的王,醒来,醒来。
原来是我中了幻术。而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怎么中的,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我动用朵虹送给我的戒指,用神术催动变成尖刺,刺破了手指,血洒土地,企图从幻域中挣脱,然后,我用了一招神术“银壤尽现”,企图让周围有银壤沙的人都显形。随着我神术的使用,周围全都訇然倒塌,像是支离破碎的琉璃丁丁零零散落一地。
然后,我看到晴隐三人全都站在我的面前,关心地看着我,说:“玄落,我们的王,你终于醒了。”
周围还是初入画时的景色,我们仍然要考虑渡湖的问题。其实独角兽噬雪不止会飞,而且会凫水,但是我不能够让它入水,以免被同化为水墨。
我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晴隐恭敬地回答:“玄落,我的王,当你说完‘那我们抓紧时间吧’,之后便晕倒了。我们全都在侧,一遍一遍地企图唤醒你,最后施云用剑气侵入了你的幻域,舞出了悬浮于天的字,提醒你醒来。”
原来如此,应该是茗翅在做这幅画时,就在描摹涂画仙子的水墨之中融入了让人产生幻觉的魔魅之术,因而我跟她们说话,便陷入了幻域。
对岸山上仍然红光闪烁。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取得琴弦呢?
晴隐说:“臣下不才,只修的五种神术,有隔空听音、幽灵禁令、唤影犹魂、瘗玉葬银,还有一种就是‘冰封万里’,我可以用神术把湖冰封,这样,我们就能走过去了。”说着,她驱动银壤沙,一片壮丽的冰凌似海,把我们眼前的湖水全部冻结了起来。
我们悠然走过,顺利到达了彼岸。
一栋红色的楼房出现在我们眼前,一株巨大的花树下,一个美人倚着门,见到我们展颜笑了。花底人倚楼。她的笑容,倾国倾城。
“我叫丁香可,是这画中的主人。”她说。
我问她:“你是仙子还是魔魅?”
她回答:“我是个神。”
我对她说:“原来是跟我们一样的身份。那你知道有一根发着红光的琴弦藏在哪里了吗?”
她说:“我从未见过什么发着红光的琴弦。”
我拿出“七弦玉叶悬梦琴”,夙篁看着琴身发出的光泽,说道:“琴弦必定是在这附近。”
我说:“刚才在对岸能看到这边的光亮,现在却又看不到了。”
丁香可说:“不管你们要什么,进来之后就别想着出去了。”
我问:“难道你想把我们困在这里?你,不是一个神么?”
丁香可说:“这么多年了,画中只有我是真实的,我早已经从神变成了水墨,当年茗翅把我封印到了画里,让我一直孤孤单单,你们既然来了,刚好陪伴我不再寂寥!”说着,她挥了挥手,我们背后冰冻的湖泊瞬间恢复成了一片水泽。
然后,一些绿草从水中生长出来,长成了比我们都高的高草,藤蔓一般缠绕着,使我们的脚全都固定在地上无法移动,并收缴了我们身上的所有武器。
这比定身神术更加难以挣脱。
夙篁对丁香可说:“还说你不是一个魔魅,你的行径已经说明了一切,快放开我们!”
丁香可说:“只要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放开你们,你们就会永远留在这画中陪伴我了……”说完,她转身而去,任凭我们召唤,她也不再理睬。
陌药驱动银壤沙,企图令高草折断,可是无济于事。
晴隐因为高草上的束缚而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草越收越紧,满眼的高草瞬间将我们裹挟。突然,晴隐却仿佛听到了什么。
她悄悄对我说话,然后我用神术挣脱了高草的束缚。
她对我说的是一种秘术,是她隔空听音,听到丁香可念的咒语。
我又用秘术解开了其他人的束缚,而后,我们拿着各自的兵器,快步走向丁香可的楼阁,不怕她故技重施。
此时,太阳就要西落了。
丁香可看到我们时微微有些惊讶,她正在抚摸着一根琴弦,红色的弦发着明艳的光芒。见我们来了,她想要把手中的琴弦隐匿,却被陌药占了先机,把琴弦收到了他的手中。
丁香可也因为施云的一剑被放倒在地。
我说:“我很有兴趣知道,茗翅为什么会把你关在这里。”
丁香可眼神迷离,仿佛陷入回忆:“那还得从我在花踏国时说起……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仙子,还没有参加列国神术考,没有飞升成神,一天,我在对着圣灵天祈求姻缘时,一个声音从我后面传出:‘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回头看去,就看到了他,那时他如同流云般的洒脱落拓,周身仿佛发着太阳的光亮。
我问他,‘你是谁?’
他回答说:‘我是圣灵天里邀天的侍从,茗翅’。
我问:‘那你是个圣灵对吗?’
他说:‘圣灵天里只有邀天和碎剪是圣灵,我只是个普通的神,没有灵力使用圣法。’
我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我可以满足你的祈求,不过,需要一些代价。’
我问:‘你要做什么?需要什么代价?’
他答:‘我可以与你结为良偶,这样你就拥有姻缘了。不过,你需要永生永世失去自由……你愿意吗?’
我问:‘是怎样地失去自由?’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
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明白自由的可贵,不明白失去自由会有多么难受。于是我答应了他,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
就这样,我们过了一段闲云野鹤的日子,每日相守着观看日升月沉。我并没有失去自由,更可贵的是,我找到了如意的夫婿。
可是好景不长,我身体突然变得非常虚弱,头发渐渐脱落,面容也显出苍老之态。茗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听说我的病症需要每日服用圣灵天里的圣水才能够令我保持健康。于是他一次次地从圣灵天里接回圣水给我。
而后的某一天,邀天知道了他经常去往神域而迟迟不归圣灵天,查看了他的行径之后才知道他流连花踏国,还爱上了一个仙子。不但如此,他还为这个仙子窃取了圣水。要知道,圣水只能是圣灵准许才能够饮用的。
茗翅在邀天面前为了讨要圣水说尽了言辞,但是邀天并没有准许茗翅的请求,茗翅大悲之下对邀天使用神术,但是他又怎么是至高无上的圣灵的对手呢?于是邀天把茗翅贬为了一个魔魅。堕入魔域的第一天开始,茗翅把我封印在画里,从此我再也没有了自由。
在魔域里,他长出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眸,变成了魔王的左肋侍,炽翮。为了报复邀天,他苦苦练习魔魅之术,企图帮助魔王击垮邀天,杀掉所有的神和仙子,变成悠宙的领主。
某一次茗翅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昏迷之前给我做了一个桃花晶,甚至把这当成遗言。
看了茗翅的桃花晶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直在保护我。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某一天,他作为邀天的使者下到神域执行任务,在与人大战时受了伤,而我救了他。于是从那之后他对我念念不忘,一直希望能够娶我。而我对此却毫无记忆,也许是因为当时太小的缘故。
他把我封印在画里,是因为邀天想要降罪于我,魔王想要屠杀我,而画中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让我有足够的圣水养身体,他用了魔域秘术来让杯子里的圣水源源不断,他自己却因此永远堕魔了。”
……说完这些之后丁香可泪如雨下,晴隐也别过身去默默地擦眼泪。
我问:“后来,茗翅怎么又来到了翠爵国呢?为什么他要置我于死地?”
丁香可回答:“因为魔王想要统领整个悠宙,制造神域的人们的恐慌与难过,栀垩国天空被封印,子民们灵力丧失,这是魔王喜闻乐见的。于是只能阻止你去到圣灵天,阻止你去跟邀天请求消除栀垩国天空的封印与诅咒,而茗翅,因为曾多年在圣灵天之中,所以身体里并没有完全魔化,还可以用魔魅之术维持神的样子,所以他潜伏在翠爵国,等的就是你的出现……”
我说:“原来是这样,琴弦我们已经拿到,告辞了。”
丁香可问我:“茗翅他还好吗?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再见到他。”
施云说:“其实他已经……”
我截断了施云的话:“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无法再回来了。”
丁香可问我:“是不是我永生永世无法再见到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转身而去,慢慢地走出了画卷。
从翠爵国离开时我想着,其实从一开始茗翅就不想杀我,如果真的想,别说回击,他会使我连发现的时间都没有就无声无息死去。他一直在给我机会发现他,一直在给我机会逃脱,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自杀来给我让路……
失重的忧伤从我的眼睛里掉下来。我们之间的一切,我都需要用泪水去洗涤。
有谁看见过那些洁白的鸟羽飞掠过天际而不遗留任何痕迹,我只记得它们曾经在我头顶停留,那是盛放的浮云。在天之尽头的涯岸,它们会不会缓缓流动呢?以水的姿势。
在画里拿到的这根榴火般的红色,不断地闪着红光的琴弦。我把琴弦安装在琴身上,拨动琴弦,发出美丽的颤音,简直削骨噬魂。后来我又无数次这样拨动琴弦,我总怀疑终有一天这颤音将把悠宙毁灭。
夙篁因为和茗翅大战时受伤,所以占卜的能力也减退了,他甚至算不出每天刮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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