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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妻美儿娇


  

  夜晚的伊河上,波光泛彩,灯火点点,一条条画舫流连其上,如同莹莹玉带相映生辉。河风拂过,送来娇娘的唱曲,幽幽婉婉,依依稀稀,伴着蝉鸣蛙啼,好不热闹。

  却有人更热闹,以一己之力,胜过千蝉万蛙,“楚问,楚问,到底怎么猜到的!”

  “楚问,楚问,你快告诉爷!”

  “楚问,楚问,……”

  楚问想死的心都有。

  早知道这小祖宗这么难缠,打死她也不招惹。

  赵阳小尾巴一样跟着,她脸转向哪儿,他就跑到哪儿。画舫里,灯火下,眉目细腻,唇红齿白,长的真真是又娇又美。只这张嘴喋喋不休,让人恨不能缝起来,“楚问,楚问,你再不说,爷就治你罪!”

  “十一殿下……”

  “不好,不好,殿下听着太生分,叫我……”赵阳歪头想了想,忽而眼睛一弯,抚掌大笑,“对了!叫我十一爷!”

  “好,十一爷,”只要能住嘴,叫你爷爷都没问题,“下官……”

  “下官听着也生分。”

  文初头大如斗,“那就我吧,我已说了——一早就瞧见了三殿下,能让三殿下亲自来接的人,自是身份尊贵。再加上大殿下年近三十,十一爷方过了志学之年,两位又差不多该是回来的时候,这答案自是显而易见了。”

  这个答案她真是说了不下百遍。

  从白日里报出赵阳的名字开始,四下行礼问安,有了皇子的搀和,那第三比自是无需继续了。

  一行人回到码头上,大皇子赵康匆匆进了城,不用想也知道是进宫去复命,顺便给刘宏使绊子去了。

  大鸿胪就陪同草原使节返回,呼延跋许是担心乌兰的身子,后来一直沉默不言,只下了船的一刻,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幽深,透着点儿异样的志在必得,大笑着走了。

  这么一来,就剩下了这死活不肯入城的小少年,一跃蹦上了她的画舫,硬拉着她继续游河,游到了这个光景。对于这千篇一律的回答,赵阳显然不满意,“三哥戴着纱帽呢,你怎么认出他的?”

  文初下意识就朝画舫的前头看去。

  那人素色青衫,长身玉立,正背对着他们临江而站,夜风吹得他衣衫飒飒,满身意态逍遥。

  “是啊,不回,你怎么认出我的?”闻声他转过头来,纱帽已摘了,那张看一次惊艳一次的面儿上,眸子一挑,嘴角一笑,悠悠然就瞧住了文初。

  文初翻翻眼睛,压着想打人的冲动,假笑道:“殿下气度不凡,便是戴了纱帽,遮了容颜,也遮不住一身风采。”

  赵阙轻轻一笑,略满意,“这倒是。”

  好个不要脸!

  她垂下眸子,暗自撮牙花子。

  赵阳却不觉得他三哥不要脸,看着他三哥连连点头。

  文初已看出来了,皇家九个皇子三个公主里,唯大公主赵萱和十一皇子赵阳,待赵阙是出自真心。赵萱是只和赵阙感情甚笃,而赵阳呢,天真又简单,说起每一个兄姐都一视同仁。

  她正想着,就听赵阳跑去了船头,笑嘻嘻问他三哥,“你们俩很熟呀?”

  “熟得很。”

  “一点儿也不熟。”

  异口同声,却又截然相反。

  赵阳怔了一下,古怪地看向文初。

  赵阙也笑着睨过来,明明没说话,那眼神游走周身,却又如白日一样,仿佛一只手将她从头到脚摩挲了个遍。文初一瞬汗毛倒竖,接连两晚的唇齿相依的记忆,开了闸般涌上脑海,让耳根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这话亏心不?”这五个字慢悠悠地飘过来,文初就知道,这厮接下来没好话!她赶忙起了身,大步往船头走,那厮已啧啧叹着说了出来,“船上多日,你我抵足同眠,一个床上都睡过来了;楚府的浴殿里头,你哪个地方我没瞧……”

  后头的话,被柔软的素手一把捂住。

  赵阙也便不说了,笑着住了口,只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在她收回手的一刻,还轻轻舔了一下,舌尖划过掌心,带起一阵电流般的酥麻。

  文初低咒一声,整整一艘画舫上,婢女仆从无不惊异古怪地悄悄打量着两人,更不用说赵阳,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指指赵阙,又指指她,瞠目结舌的模样,“你……你……你们……”

  “十一爷可莫想岔了,”再抬起头来,她又恢复了八风不动,“船上危机四伏,我与殿下抵足而眠,不过是权宜之策,掩人耳目。”一顿,忍俊不禁道:“再说了,堂堂丈夫,便是同处一榻,又有何大不了的。”

  赵阳被她说的一愣,是啊,有何大不了的。

  瞧着文初双目澄澈,一脸的坦然,夜色下满身磊落风度,再想着自己方才误会的那些,搔了搔后脑勺,朝赵阙嘀咕着,“三哥也真是,怎的说起话来,这般引人误会。”

  “怎不说你这一脑子歪心思,回去多读读圣贤书。”赵阙敲他脑袋,赵阳就抱着脑袋假意哀嚎着,“我就是怕了读书,才跟着大哥去了地方。哎,这么快又回来了。”

  “再不回来,只怕你玩儿野了心思——赈灾怎么样。”

  “谁知道呢,我没跟着,大哥忙他的,我就玩儿我的,”说到一半,面儿上那般熠熠生辉的神色暗淡下来,赵阳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三哥,你不知道,我一直想出去,可真的出去了,发现外头根本不似我想的那样。”

  “看着什么了。”

  “百姓苦。”

  只三个字,带出几分不用于素来玩闹的哀色来,“我日日在洛阳,只道天下太平,歌舞升平,原来外面是这样的,人人道江南好,可我看见的江南,一点儿也不好。”

  赵阙摸了摸他的头。

  他便蹲下来,抱着膝,伸手撩凉凉的河水,“真的,庄稼都冻死了,颗粒无收,满地里都是死人,饿死的,冻死的,连树皮都能剥了吃。我从来不知道树皮也能吃!江南那些日子,我都不敢出门,夜里做梦全是吃树皮的人。大哥又跟我说不上话,他整日里忙着,白天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晚上就连着赴宴,我就奇怪了,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他都上哪赴宴呢。”

  “你没跟着去看看。”

  “没有,糟心。”

  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赵阳泼了一把水,就着洗了把脸,这才站起来,眼圈儿红红的。赵阙拍拍他的肩,“小十一也长大了。”

  他就嘿嘿一笑,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踮着脚尖去看文初。这会儿文初已转身入了画舫,正对着摇桨的下人吩咐了什么,这边只能看着她的侧脸,面色淡淡,瞧不出一点儿情绪。

  赵阳就问道:“三哥,楚问莫不是生气了?”

  生气还好了,只要有情绪,就证明她上了心。最怕的就是这刀枪不入的模样,赵阙长长叹了口气——啧,难办。

  果然文初回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赵阳道:“我已吩咐了画舫调头,行船多日,十一爷估摸着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歇。”

  赵阳蔫儿搭搭的应了,虽不愿就这么回去,可一连近月都在河上漂着,也的确是累极了。

  回去的路顺风顺水,没个一会儿,便到了码头上。

  一路往城里去,下人跟护卫们跟在后头,前头赵阳叽叽喳喳的,走在正中间,文初和赵阙就一左一右,偶尔应上句什么,月光皎皎,将三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忽听耳边一声轻笑,“十年之后,只盼你我也能如此。”

  文初吓了一跳,见赵阳正落后了一步,一蹦一跳地踩着她的影子,显然没听见什么,便知道是身边的男人给传了音来,只她单独能闻。她冷哼一声,没接话,赵阙便又笑,“你我夜间漫步,身后跟着长大的孩儿。”

  武功不够高就是这点不好,想回嘴都没机会,文初只能装听不见。

  “不需多,生上两个就好,多了你身材走形,还要苦苦减肥,我舍不得。”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双全,欢绕膝下。”

  “儿子勤勉好学,风采出众,像我。”

  文初撇嘴,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女儿娇养,捧在手心长大,长相一般就好,像你。”

  文初翻白眼儿,这厮,拐着弯儿的埋汰人。

  就听他兴致盎然,侧过脸来看着她,上挑的眉眼中几分戏谑几分调笑,也难得带了几分正经之色。唇虽不动,那悠悠然的嗓音再次送来,“到时你带着女儿,乍一看似对姐妹花,人人羡我妻美儿娇……”

  “是啊,妻美儿娇,你的小妾整日算计着如何刮花了妻的脸,庶子庶女可了劲儿的把正房所出送上西天!”

  文初这乍然的一句话,骇了后头的赵阳一跳,抬起脸来傻傻地看着她。

  她却只看着赵阙。

  夜色下,四目相对,赵阙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湮灭下去,带上了几分头痛的怅惘之色。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抚上文初笑吟吟的脸。

  文初退后一步,让了开来。

  赵阳想说句什么,也想问问怎么突然气氛如此,却不知怎的看着两人神色一句话也没敢说,只这么怔怔傻站着。有夜风飘来,卷起几瓣落花,打着转地悠悠而下。

  文初伸手一接,素白的掌心中,一片落花静静躺着,色泽鲜妍。

  掌心合拢,轻轻一攥,再伸开来,花汁染了一掌,花瓣皱皱巴巴地搓在一起,让人不忍。

  而她面上轻松,将这片花递到伸在她脸侧的赵阙的手中,嗓音轻轻地笑道:“殿下,十年之后,你的美妻娇女若如此花,你还想要否?”说罢也不看赵阙的神色,扭头对赵阳灿然一笑,“十一爷,楚府跟两位不同路,我便送至此地了。”

  赵阳“哦哦”了两声。

  文初转身就走。

  夜色下她步子轻快,真个走的半分留恋也无,单薄的背影上写满了决然之色。

  赵阳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拿赵阙手里的花瓣,想看个分明,赵阙却先一步收回了手,枯萎的花瓣攥在掌心,明明娇柔软腻,却似有什么粗糙地硌着,硌得他心口发疼。

  他叹着气揉揉太阳穴,摇头笑了一声,听赵阳凑上来,好奇地问道:“三哥,你们刚才打什么哑谜呢?”

  三哥推开他的脑袋,“边儿去,大人的事儿,孩子少打听。”

  “我早不是孩子了!”赵阳恨恨跺脚,又想起什么般,伸着脖子朝远方已看不清了影子的文初喊,“楚问,楚问,爷答应了你,要什么赏什么,你还没给个话呢……”

  ……

  “只要了百金?”

  翌日散了朝,皇帝将赵阳唤到明光殿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这里。皇帝搁下手头的文案,眼中带出几分诧异来,赵阳则站在下首,撇着嘴不快道:“可不是么,区区百金,太小瞧爷。”

  皇帝一蹙眉,斥道:“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赵阳吐着舌头,“哥哥们循规蹈矩,父皇整日见着,也不乏味。”

  皇帝的眉头蹙的更甚,瞪一眼这个最让他无奈的儿子,比起最小的只有七岁的十二皇子来,这个竟是还要荒唐。半晌,他摇摇头,也懒得再和赵阳生气,却忽而问道:“照昨日看来,她和怀瑾的交情如何?”

  “三哥?”想着昨晚上的怪异,却深怕父皇如他般误会了楚问,又因着三哥临走前叮嘱了两句,赵阳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挺好的,两人谈天说地,相处自然的很。”

  “嗯,那楚问此人,又如何?”

  “儿臣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玩的人!”

  “……滚吧。”

  皇帝糟心地摆摆手。

  赵阳溜溜地就跑了,临着出了殿门,听他父皇又沉沉道了句,“既合得来,不妨跟她多走动走动,也学学人家如何年少有为。”

  “是,儿臣这就去学。”

  “这小子。”皇帝摇摇头,待到明光殿内只剩了他和吕德海,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此人知分寸,懂进退,有才华,那河上三猜,很是难得,把她放在武人的位子上,倒是屈才了。可惜啊——维桢对她颇为忌惮啊。”

  吕德海知道这是协助查案之事引得皇帝不快了。自寿宴刺客之后,陛下便多了几分阴晴不定,对六皇子也不似从前万般信任。偏偏这个时候,六殿下将楚问给遣去了陪同使节,这里头的意思昭然若揭。

  “年轻人之间难免摩擦,六殿下年轻气盛,再过个几年,自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吕德海小心地接话,见皇帝面上的沉色稍敛,又掩着口笑道:“倒是这楚问,得了十一殿下天大的面子,竟只要了百金,真个小家子气。”

  皇帝也不由笑了,“小家子气好,难得她赤子之心。”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怕就怕胃口大的。”

  吕德海赶忙给倒了杯茶,“陛下消消气,可莫气坏了身子,其实赈灾之事,大殿下已是尽心,实在今年灾情甚重啊。再说殿下前脚方回,后脚地方上就来了折子,到底是真是假,还是有人构陷,不是尚无定论么。”

  皇帝押了一口茶,“朕倒希望是有人构陷他,否则……”

  吕德海没敢接话。

  过了良久,皇帝阴晴不定的脸松了下来,将案上折子啪一声合上,丢去了一边。

  吕德海知道,这件事是准备暂时先按下了,毕竟参的是大皇子,派谁去查证?又是个头疼的事儿。就听皇帝长长嘘出一口气,又笑了,“去,再给那楚问送去千金,省的传出去,还当皇家也小家子气。”

  这一千金,是和赵阳一块儿进的门。

  彼时文初正坐在府里,把玩着桌上的一张请帖。

  她昨夜睡的不好,一晚上竟翻来覆去的做起梦来,还全是她成了妇人之后的,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儿,正正应了那厮说的,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半夜里醒了,直到早晨又再入了眠,便没去官署点卯。正中午的时候,婢子送来了这张请柬,明三郎也来了汇报昨日之事儿。

  文初打个哈欠,问道:“没人看见?”

  明三坐在对面,“放心吧大人,我在山脚截住的,昨个儿人人都被引去了河上,保证神不知鬼不觉。那小子已经送去地牢了,只是他来头不小,黄家……”

  “楚问,楚问!”

  赵阳兴冲冲地跑进来,“爷来了,瞧瞧,这是什么。”后头婢女捧着一盘子金锭,明晃晃地照耀着这一座小楼。

  文初勾唇一笑,垂下的眼中是“果然如此”的神色,笑着朝一侧一指,婢子便把金锭放到一侧的案上了。明三郎看赵阳一眼,咽下没说完的话,行礼退下了,婢子就跟在他的后头。赵阳则跑了进来,一把抽出她手中请柬,翻开看着,半点儿不客气,“咦,黄家送来的?哪个黄家?”

  文初抽回来,往一旁一丢,吩咐走到了门口的明三,“回了外头的人,说我没空。”

  明三应了一声,走了。

  赵阳也便不再问,在小楼里走来走去,边参观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你这儿真热闹,屋里头有请柬,外头还有访客……”

  “什么访客?”

  “不知道,一群人呢,我来的时候瞧见的,让你府上的婢子给赶走了。”

  ------题外话------

  这是昨晚那一章,晚上12点还有今天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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