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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意外发现


  

  “还真有个地道。”

  “一铁匠铺子,弄个暗室做什么。”

  “谁知道呢,这梯子瞧着可陡,估摸着挺深啊。”

  七八个人探着脖子往下瞧,隐约能瞧见一条阶梯纵横而下,坡度甚是陡峭。可到底有多长,下头又有多大,却是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股子颇像是血腥气的味道,从下头飘上来,让他们捂着鼻子打了个哆嗦,边嘀咕着怪吓人咧,边试探着朝下头吆喝了一声,“有人没有?”

  无人应答,只回音连绵不断地传上来。

  “我下去瞅瞅。”刘五郎撸起袖子就要下去,一只脚方迈下一步,被文初一把拽住了袖子,不由嗤笑一声,“大人,一个暗室而已,未免小心的过了头。”

  因着上次书生周同的事儿,他被罚了三十军棍,旧恨未解,又添新仇,这阵子但凡逮着空子,就要刺儿上文初两句。文初也不理他,只看向其他人,“你们仔细听听,下头有声音。”

  众人一愣间竖起了耳朵,细细地辨起来。

  果不其然,接连不断的“砰砰”声,极其的轻微,若有若无。

  这般诡异,众人不由都有些惧意,回头朝着文初道:“大人,要不咱们,先扔个火折子下去?”

  文初却没回答,她耳力更好,比他们多听了一种声音,夹杂在砰砰声中,另有一道“嘶嘶”的气流声。就好像……就好像热水烧开时,热气不断将盖子顶开。

  她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绝对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地道里!那砰砰声愈发的急,撞击的频率更快了,心底似有一道声音在告诫她,离开这里!

  文初神色变幻,众人只当她太过惊吓,又问向洵道:“向大人,您说这提议可行?”

  向洵也没答复,不解地看着文初——记忆里的这少年,云中县外,独斗恶狼,冷静、坚韧、机智,让素来冷漠的他都不由为之一赞,出手助了一把——可是现在,一个尚不知底细的地道,她却犹豫至此?

  “楚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

  “不对!”文初脸色一变,一把将刘五郎扯了出来,同时一脚飞踢,地上的石砖盖子被踢回原处,另一只手扯住了一侧向洵,飞快向后退去,“退!都退开!”

  一声大喝,她说的又急又快,仿佛那地道里有什么洪水猛兽般。其他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跟着她跑,只刘五郎被她拽地趔趄,挣扎了两下,“有什么大惊小……”

  话没说完——

  只听——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

  响声震耳欲聋,闷雷般从地下爆开。

  刘五郎惊诧回头,看见的,就是那方方落回的石砖盖子,砰的一下被顶上夜空!天女散花般无数块儿碎片爆射开来。他双目陡大,脸色一瞬惨白,刚才那一刻,如果自己还站在那里……

  他不敢往后想,也没有时间往后想了,滚滚热浪自后逼来,只觉一股大力猛地推撞在她的背部,冲的他闷哼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前飞去,重重摔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文初比他好不了多少,就摔在他的旁边儿,虽没昏厥,五脏六腑却似都移了位。身下的大地微微震颤,头顶不断有砖石的碎片砸落下来,耳边尖声四起,后方是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隆巨响——那是之前烧焦的铺子一座一座地坍塌成堆。

  整个画面,混乱如末日。

  好在这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渐渐便恢复了平静,只漫天的烟尘四起,昭告了方才的一切曾真实发生过。

  文初从地上一点一点爬起来,回头看着那铁匠铺子,竟是一时间寻不到了位置所在。约么着足有四五间铺子被夷为了平地,只一堆堆的齑粉笼在上头,而附近的,那些尚且还屹立着的房子,也破破落落地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损伤——这靠近了豫山书院的城南近郊,几乎在方才的动荡之中,毁了半条街!

  “神、神、是神怒、是神怒啊……”不知是哪个百姓怔怔喃出了这一句,便如同一个开端,越来越多的人面含惊恐,猛地伏跪了下去,“是神怒啊!”

  “太一神……太一神息怒……”

  “东皇太一息怒啊……”

  惶惶之声连成一片,数不清的百姓匍匐在地面上,不断膜拜着夜空,目光经过那一堆坍塌的齑粉时,带上了惊恐不安之色。

  向洵的脸色猛地一沉。

  就听身边的文初霍然大喝,“执金吾何在!”

  “大人。”

  散落在各个方向已被吓傻了的执金吾,听命飞快跑了过来,看见的,就是夜色下虽狼狈却目光炯亮的文初。她的袍服已是黑灰一片,脸上也沾了不少脏污,然一双眸子又沉又亮,让众人心中的惶恐一瞬安定下来。

  双眼一点一点眯了起来,文初沉声下令,“所有人,押回地牢!”

  七个字,只让众人大惊失色,“大人?!这么多人……”

  然而看着她平静的眸子,那里面不容置疑的神色,却让他们的话说不下去了。文初没给他们争辩的时间,她环视着匍匐而跪的百姓,再看向远方黑暗中已被这轰声惊醒,一排排亮过去的窗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闻声而来。

  “朱锐。”

  “属下在。”

  “你负责统筹持戟,将此地所有人押回去,莫要用刑,只关着就是。”

  “属下领命。”

  “明三,统筹缇绮,警戒此地,方圆百米之内,不允任何一人进入,谁敢硬闯……杀无赦!”

  “属下领命。”

  两人领命而去,眼前的执金吾立时分散开来,朱锐带着人将那些大喊着“神怒”的百姓带走,明三郎等人则以百米为界,将此地远远地围住,阻拦了附近闻声而来的百姓。

  文初这才松下一口气,脸色忽的一白,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边向洵虚扶她一下,“楚大人,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她当然知道,虽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给压了下来,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被关押起来的百姓,自有其亲人朋友,恐怕明日一早,“执金吾丞楚问强押无辜百姓”的流言,便会飞快传遍大街小巷。

  到时候,她这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绝对可以臭便洛阳了。

  文初轻声一笑,“向大人恐怕更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后果又将如……”她说着一顿,感觉脚下有什么正咯着鞋底,便又猛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蹲下身去,不着痕迹地侧开一点,挡住向洵的视线,将脚底踩着的一个碎片收入袖中,“好在没出现伤亡,”文初抬头虚弱地道:“下官受了些轻伤,还劳烦大人的属下,将刘五送回刘府去。”

  向洵没怀疑,命人送了刘五回去,至于刘宏,这大贤早在出事之初便不见了人影儿。

  待到手下人都走了,他方问道:“之前暗室里,楚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文初点点头,被他扶着起了身,将自己的发现轻声说与了他。向洵越听,脸色便越是难看,“你可确定?”

  “不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她咳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洵打量着她惨白的脸色,“楚大人的伤势恐怕不轻。”

  “无妨,咱们这便入宫吧。”然而话音方落,她抚着胸口向后一仰,整个人忽的倒了下去……

  ……

  “混账!”

  连夜被惊醒的皇帝,正坐在明光殿的龙案后,不是上朝,他只着了常服——绛纱袍,通天冠。没有冕旒的遮挡,让他少了平日里的威严肃穆,然而满面惊怒之色,也在下方众臣的眼中一览无余。

  没人敢出声。

  明光殿内静若寒蝉。

  皇帝犹自不解恨般,抓起个什么狠狠砸在太史令的脸上,“混账!混账!太一神降怒,这是谴责朕的政绩吗!”

  太史令暗暗叫苦,“陛下息怒,微臣以为,刁民无知,这本不是什么神怒,恐怕其中必有蹊跷啊。陛下,不妨先听听向大人的说法,既然其中危险乃是执金吾丞楚问最先发现,为何其人未在殿上?”

  一个球轻飘飘地踢给了向洵。

  “回陛下,楚问受伤颇重,已昏厥过去。”他简单说了文初的伤情,皇帝怒容稍敛,点了点头,听他又道:“楚大人强撑着处理完现场的情况,已将来龙去脉告知微臣……”

  随着文初之前的告知,被他在殿上一一转述,皇帝的眼中惊疑之色越来越浓,嗓音也愈发的沉,“你的意思是……炼丹?”

  殿内一派静寂,若说乃是道士炼丹而发生的炸炉,仔细想想,倒是颇为相似。可区区炸炉何曾带来这般大的混乱,数个铺子坍塌而下,整个暗室塌陷而埋,且上头方方发生了火灾,下头竟有人在暗室里炼丹,这……未免太过蹊跷。

  然而若是另一种情况呢?

  有些想的深的,心下已是一沉。

  会否那暗室里有何不可告人的东西,会否有人掌握了什么样的配方,能将炼丹炸炉的意外变成一种手段,正正断了上头执金吾的探查?

  若真是如此,有谁掌握了这样的杀器……想想今夜造成的后果,殿内老臣无不不寒而栗。

  “好,好,好!”

  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咬字更重,皇帝的脸色沉然一片,眼中的冰冷几欲凝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有人握着这等方子……朕倒是要看看,那铺子底下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查!给朕查!”

  向洵垂首应是,“陛下,若是疏通,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有结果。”

  他这话可说是皇帝怒火上浇下的一盆冷水,皇帝一怔后,倒是并未怪责,只沉着声道:“向洵,此事就交由你负责,两个月,两个月内给朕一个答复。”

  “臣遵旨。”

  皇帝又问了几个细节,待到向洵说完了文初下达的两个命令,太史令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古往今来,上位者最怕的就是“神怒”,一个不好,就会变成一场巨大的动荡。

  几个老臣不由暗暗对视,心道当时那般情况,寻常人必定骇破了胆,那楚问初出茅庐,竟能第一时间做出将在场人收押起的应对——如此周全,如此老道!正正解了陛下的难题啊。

  果不其然,皇帝点了点头,眼中神色一松,“很好!”

  这可算是一整个晚上,压抑的明光殿内唯一的一句褒奖了。

  而这被褒奖的人,此刻正躺在官署内的床上,围着薄薄的毯子,只露出个头来,被阿悔一口一口喂着面疙瘩,笑的眉眼弯弯,狐狸一般,“好吃!”

  阿悔板着小脸儿,不理她,手上一勺一勺倒是没停下。

  文初伸手捏他脸,“这嘴都能挂油瓶了。”

  阿悔哼一声。

  天知道她被向洵背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意识全无,瞧着只剩出的气儿了,简直把他吓了个半死。结果向洵一走,他还趴在床上哭呢,就见他家阿姐一个咕噜爬了起来,那脸色红润的,那双眼有神的,那呼吸匀称的,张口就道有宵夜没饿死我了——他还吓死了呢!

  文初继续揉他小脸儿,“这不演戏演全套么,让阿悔担心了。”

  阿悔气哼哼地,“阿姐是为了不进宫么。”

  “唔。”

  “为什么。”

  “过犹不及。”

  阿悔没听懂,她就解释道:“今日的事,我已做到最好,为了陛下的声誉,不惜毁了自己的声誉,这些任谁都是明白的。若我出现殿上,哪怕没有旁的意思,也不免有邀功之嫌。”

  “可是阿姐不去,功劳依然是你的啊。”

  “对,我去不去,功劳都是那么多,那还去来作甚,混脸熟么。”

  阿悔想了想,也是,喂她喝下一勺,刚想问难道不怕向大人抢了你的功么,文初就看穿她想法般先一步道:“不怕,向洵这个人,出身,性子,年纪,成就,都注定了他的傲气。”

  世家大族的嫡子,年纪轻轻,等同于“九卿”的京兆尹高位,再加上面对大贤时的不假辞色,都足以表明他身有傲骨。更有她今晚示警及时,也算救了向洵一次,他但凡要说,就必定把她的功劳往高了说!

  “所以说,这些功劳若我亲口来表,处在陛下那个位子,难免存有疑心,只得个九分;可换了向洵,一来陛下信任向家,二来深知向洵性子,三来又听闻我重伤昏迷,此功,便会记到十二分了!”一顿,给了阿悔思考的时间,才笑道:“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所能达到的效果必有差异。”

  阿悔点点头,知道这是阿姐在教他了,不论能不能完全听懂,都记在了心里头。到底年纪不大,之前的气恼没个一会儿就散了,眼见着文初完好无缺,更是高兴,“那阿姐,你能升官了么。”

  “不能。”

  “可是不是说……”

  “哪有这么简单,阿姐初来乍到,从一无所有坐上这执金吾丞,方短短一个多月。此时哪怕是立下天大的功劳,陛下也不会允我这短短时间便爬上去的。不过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些无形的东西,远比一时的得失要重得多。”

  阿悔重重地“嗯”一声,一碗面疙瘩刚好喂完。

  文初忽的想起来,“阿姐今早煮的面疙瘩,比起这碗来,能打几分?”

  看着她笑吟吟的一脸期待,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写上“等表扬”三个字了,阿悔支支吾吾地挠挠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干脆一转身,抱着空碗就跑了。

  只留下文初坐在床上,眨巴着眼,不信邪地磨了磨牙:“真有这么难吃?”

  ……

  夜色浓郁,正是六月中旬,知了还未出,天气还未炎,难得的一片静谧舒服。文初想了想便丢掉了难吃不难吃的事儿,毕竟下厨什么的,也的确不是她的强项。

  手中一转,自袖中取出一个东西,在指尖轻轻把玩着。

  这是今晚她捡到的东西,许是被暗室爆炸冲上来的,也另有可能是本就在铁匠铺子里的——一块儿生铁的碎片。

  这块儿生铁的成色瞧着却是极纯,不该是铁匠铺子里打造日用器物的铁。这也是她今晚装昏的原因,从来盐铁都是朝廷管制,若真是她猜测的那般,此事的牵连就太广了!

  现在的她不该卷进这样的漩涡,正好借着“重伤”退出来,一切自有向洵去查。

  但,是与不是,她还是需要找专家确定。

  这片生铁被她收起来,不再多想,躺了下去。

  这一夜,注定有太多的人睡不着,所有听见了风声的,所有跟此事有关无关的,都在为那“炸炉”一事而心惊肉跳着,有人惊,有人怒,有人疑心,有人拍案,也有人临湖而笑,姿态飘然……

  这种种,都在文初的“重伤未愈”中,和她没有了关系。

  她要面临的,却是另外一种麻烦。

  一夜好眠,到得翌日一早,便被一阵喧哗声吵醒,隐隐听到有人喊着“草菅人命”“关押良民”这般声音。文初勾着嘴角翻了个身。外头却又响起脚步声,又急又快。

  她已听出是向二的声音,叹口气,睁开眼,躺在床上虚弱地道:“何事。”

  “大人,执金吾被包围了!”

  ------题外话------

  科普一下:

  东皇太一,是古代的官方神,还出现在玉皇大帝的前头,相传是盘古的一只左眼。

  咱们现在说的“皇天后土”,里头的皇天,指的就是东皇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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