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卷 枉凝眉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春儿把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羹好好地放在食盒里,叮嘱我道:“可得好些托着,别洒了。”又道,“我怎么总做些给别人做嫁衣的活儿,真是能亏到地底下去。”
我笑道:“行了行了,不会抢你功劳的。”
阿细又来帮我理理衣服:“一个人一定要小心,今日街上一定十分热闹,你定不要被挤着撞着。若人实在是多,宁肯让别人先走,先生多等一会也不会如何的。”又拿胭脂将我的妆补了一补,塞进随身的小包裹里,“吃完东西,可要记得补妆。”
春儿托了腮道:“小姐今日真好看。”
我道:“不过是今日水粉上得重了些,你看着新奇。快让我出门罢。”
便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分出了门。虽已是年关,但被歌会吸引而在街上游玩的男男女女依旧络绎。且都是些年轻人,是以胭脂红粉、衣香鬓影、青春热情。我套上兜帽匆匆向桥那头去,隐隐听见何处传来歌声: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一路,牵着手并行的佳人当真不少。身边也尽是穿着新衣举着焰火来来去去的少女少男,耳边除了欢声,便是笑语。这歌舞升平,简直不知是虚妄,还是世间真实。
赶到桥下时,唯见水光潋滟,立着的都只有暗色的剪影,且皆是成双成对。我踮着脚寻了许久,也不见那人,想着是否应去桥的另一头,才走两步,转头却见一人在方才我那处看不见的暗处负手站着,白衣黑发看起来十分闲适。我心中一束焰火哗地便被点燃,小步跑过去,才叫出一个“卫”字,就被人拽走了。
我几乎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只努力将手里的食盒端平了,好叫我的栗子羹不洒出去。那人拽着我走了好几步才停,一停下便是质问:“难道在你心里,我便长成那样?”
这时已到光亮地方,我定睛一看,拉我走又站在我面前的人原来才是卫白。他今日穿一身深蓝袍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好像还画了眉毛,若不看他此时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真叫一个光彩照人、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而我认错那人此刻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除却身形与他有些相似,倒是普普通通一张脸,街上看见了转头便会忘记那种。
我一时语塞,低了头不敢去看他。他却用几根手指拈了我的下巴来。
这……这不是话本子里公子哥调戏姑娘惯用的手段么?
他这才浅浅笑起来:“好看倒是好看,只可惜是半个瞎子。”
我一把把他推开:“你自己不知道站在哪里,偏来怪别人看不见你。”
他一摊手:“你看看这周围,穿得这样好看又长得这样好看的,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他说的确是实话,可我还是羞赧道:“你还是要点脸罢。”
他叹口气道:“今日真是白费心思做一番打扮了。”便转身走了,手却是向后反着。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小跑两步跟上他,把手放进他手里。
他却手腕一转,便是十指相扣了。
我跟在他身旁小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还是要低调一点才好。”
他却笑道:“你看看周围这些,我们恐怕是最低调的一对了。”
我从毛茸茸的兜帽里探一探头,看见河岸边皆是相拥的、近身低语的、甚至还有轻吻的,脸上一热,赶忙又缩了回去:“那我们这是去哪?”
他道:“去高处。”
便一路逆着人行。我虽一直半缩在他身后,但总还是被人撞着。我想松手两人分开走应该轻松些,刚要挣开,他却一个回头瞪我一眼,手臂一伸,把我笼进他的袍子底下,紧紧搂住我肩膀:“你也多吃些罢,我稍微用点力气,你这肩膀就要碎了。”
话音未落,面前停下几人。也是几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向卫白拱手打个招呼。我想躲,却被卫白箍得紧了,只能偏着头又拿手微微挡了脸,听他话里带着笑意道:“我便不去楼里了,有什么事你们替我多照应些。”
听那些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走了,我才呼口气。抬眼却对上卫白微皱的眉。我以为他要出声怪我,他却只是更将我搂紧了些,脚步也越加快了。一直又走了一段,我抬眼一看,这不是林府后院么。
离后墙不过一尺,便是林府的库房,因有上下两层,是林府最高的一处。因屋檐突出一截,我小时倒是常常在下头避雨。我轻声道:“你要约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但你又何必让我去桥头跑一遭。”
他笑道:“街上那样热闹,不走一遭岂不浪费。”指指墙边立起靠着屋檐的梯子道,“上去罢。”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食盒,“我就在你后面,你不必担心摔。”
他将梯子扶得极稳,便是从我踏上到踩上屋顶,也不曾晃上一丝一毫。等站了上去,还想也许瓦铺得不实,不敢迈步走,却见自梯子上去细细一条瓦已被拆了,旁边斜来一棵大树,枝叶掩映下一盏夜明珠作灯芯亮着的冷灯,照着屋脊上一处垫着几匹布料绸缎。
我待他上了房顶,回头与他说道:“你倒是都打点齐全了。”
他道:“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幽会罢,怎么能不打点齐全。”
我便拉了他去放那绸缎那处坐了,只觉得空气澄澈,不远处灯火人声已似蒙了一层雾般不真切。抬眼看去,之见那月亮如银盘似的在空里悬着,转头对他笑道:“这处景色倒真是别致。”
卫白递给我食盒,将自己的袍子解了,披在我与他背上,笑道:“我夜里睡不着时,便出来行走。一日看他们修葺,这梯子不知怎么忘了搬走,便上来看看,却发现这是个极好的所在。”
我也不再多说别的,将食盒打开,递给他内里的勺子,又拿了帕子托住盛着栗子羹的小碗递给他,如释重负道:“我一路上便担心这栗子羹洒了凉了,现今还好,还是温的,你快吃了。”
他默默接了,舀起一勺,却递到我嘴边。我极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掩掩,抿了一口。没想到那栗子羹蒸得极为酥软、入口即化,我当即便道:“你快吃罢,错过这个温度就不好吃了。”他也不再推辞,把勺子塞我手里,眯起眼睛将那一碗羹都饮了下去。又把碗放进食盒里道:“还是太甜了。”
我比出手指道:“我只加了这么一点点糖,实在不加的话肯定不好吃的。”
卫白低头看着我的手笑道:“做这份栗子羹,你大概也就只加了这一点点糖。”
“随你怎么说罢,”我歪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很长的故事吗?你都欠我许久了。”
“上回讲到那石头经历四万年修成……”
“寄魂盅。”我轻声道。
“修成寄魂盅,偏遇上那魂魄。魂魄以自己的一小节被封在寄魂盅里为代价,同时将寄魂盅被封印。自此时起,这寄魂盅便算是一项神器,而那魂魄也修成人形位列仙班,但正恰巧因为其相互制约,是以并未被天上的神仙们发现。”
“那这个魂魄就住在九重上了?”我问。
“算是寻了个清净住处罢,是个叫天尽头的所在。顾名思义,不过是九重上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唯一特殊的也只是一条河川的发源处。”
“他在那天尽头待了多久?”
“他原以为,可以待一辈子。”卫白道。
魂魄在天尽头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但说长,其实也不算多长,只足够他大约摸清寄魂盅是个什么物事罢了。那时寄魂盅并不叫寄魂盅,他也懒得特意去为它取个名字。只是那被封在寄魂盅里的一小节魂魄与寄魂盅共生得久了,也就知道了寄魂盅的来历。
这盅原生的石头虽说生得特别,但也不过是一块火性的石头,只是在赤炼天上的四万年里,不知怎么炼出了吸附无主游魂的本事。可是这项本事对于那个无牵无挂、六根清净、只愿在天尽头平稳度过一生的魂魄来讲,并没有什么用处——最多是无趣之时,捞上一两个新来游魄咂摸咂摸罢了。
他见多了那些魂魄轮回往复,看着那些渺小的痛苦、迷醉、放纵、罪孽,只觉滑稽。有的曾在风月里打滚,爱恨嗔痴皆体会了个透彻;有的却寂寞一生,碌碌无为;有的尚未出生,便折在母亲温暖的腹内;有的逆天而行,食了丸药望能永生,却生出各种怪病,身躯泯灭,只剩一丝意识无处可栖。
这样平淡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被一个女仙打破了。那女仙名唤展眉,管的是天上天下水生植物生长老死的规律,照旁人看来,也是个貌美无忧的女神仙。那女仙一日也不知怎地去到了天尽头这极远之地,见到寄魂盅,不知生了什么邪念,把那盅偷走了。
我道:“那……便偷走了?”
卫白道,按理来讲,便是应就这样偷走了。但那被压在寄魂盅里的那节魂像锁一般,把寄魂盅和那魂魄锁到一处;两者隔得越远,魂魄便被蚀得越重。魂魄似被寄魂盅控制一般追上那女仙,也不知如何便用寄魂盅将那女仙魂魄取了,直直压下黄泉底下去。一个神仙从九重上径直到了黄泉下,却是开天辟地也难有的大事,天帝查了一路,正气势汹汹地来要找魂魄算账,半路里却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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