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吴氏正欲去后面的马车训导沈循知几句,却见西边的角门开了。
四个华冠丽服之人领着几个姑娘出了角门,后面跟着十来个丫鬟婆子。
那领头的妇人手上牵了一个垂髫童子,吴氏知晓这是他叔叔家的姬妾郑氏,再一细看那几名姑娘,吴氏霎时间便屏住了呼吸。
那与郑氏并排而站的女童瞧着约莫十来岁的光景,梳着朝云髻,身着银红缠枝桃花的袄裙,外罩了件水貂绒披风,真真像个年画娃娃般。
偏生最妙的却是那一张脸,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吴氏不由得有几分痴了。
还是沈长晴先回了神,暗地里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有婆子近前来打了车帘,又有小厮端了车凳,吴氏先一步下了马车,郑姨娘忙迎了上去,“夫人登门造访,我等有失远迎,还请夫人见谅才是。”
吴氏笑着摆摆手,“来的突然,倒给你们添了麻烦,劳烦你们出门来迎。”
吴氏假意望了望,方又问道,“叔叔呢?”
“大人在宫中议事,怕是要晚些个时辰才能回府。循安去了兵部侍郎秦大人的府上,今早去的,我们都想着夫人怕是要明日才到呢。”郑姨娘笑着答道。
吴氏会意,扭身面朝着长颐,笑问,“这是长颐吧?”
长颐颔首,温声道,“大伯母好。”
说罢,又偏头朝着另一方轻唤了声,“堂姐好,堂哥好。”
原是沈循知和沈长晴也已下了马车。
沈长晴桃面粉腮,削肩细腰,穿了身水色绸裙,身姿袅袅娜娜,虽才十三韶华,已称得上是少见的美人。
听到长颐问好,她只是微微颔首,回以一笑,自有一股闺秀的气质,倒是沈循知很开朗,大方喊了声“长颐妹妹”。
他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甫一开口,别说后面的丫鬟,就是府里几个姑娘也有些红脸。
见他们姊妹间相互问了好,吴氏又细问了长颐一些琐碎事,之后才同身后的庶女并几个姨娘寥寥说了几句,便被郑姨娘迎进了府中。
一行人去了花厅吃茶,郑姨娘和吴氏慢步走在前方,长颐退了几步,听到郑姨娘问道,“夫人的行李呢?方才也没瞧见。”
吴氏回道,“还在后头呢,估摸今儿夜里能到,我想着循知要入国子监,怕耽搁了时日。”
郑姨娘温声道,“听说循知参加了秋闱,不知功名几何?”
吴氏有些头大,讪讪一笑,“他学问还不到家,何谈什么功名不功名的。”
落榜的话吴氏实在是说不出口,她还没进京时就听说沈循安已是考取了举人,偏生他还比沈循知小上两岁。
郑姨娘立马会意,“功名不在这一朝一夕,我看循知是个有出息的,日后定能大有作为。”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在人耳中不免叫人信服,吴氏也不例外。
虽说沈循知在太原的名声不大好听,但当娘的总觉得自己的儿是最好的,现下见有人能慧眼识珍珠,吴氏不由得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她二人在前方你一嘴我一句的闲话,沈长晴跟在后面却是闹了个没脸,尤其是在瞥见长颐面无表情的容色后,她只恨不能走到没人的地儿去。
这个堂妹原不只是模样,便是连性子也随了那观音娘娘莲花座下的童子,忒冷淡。
沈长晴犹自懊恼,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惊呼,“小心。”
她一回神,这才发现脚下一步之遥处是方青石台阶,俏脸上立时飞上一抹霞红,沈长晴羞赧道,“谢谢六妹妹。”
此话一出,后面隐约有吸气声传出,沈长晴有些莫名,低头思索自己是否行差踏差了?
倒是长颐不在意的轻笑道,“堂姐客气了。”
这一转眸,长颐才瞧见乌压压一片人中尽是些女眷,便又问道,“堂哥呢,怎不见他的人?”
不提他还好,一提起他沈长晴又是一股子郁气在心口郁结,她斟酌了片刻方道,“哥哥说行李还没到,他放心不下,所以去城外瞧瞧。”
实则是沈循知离了太原,现下二伯又不在府中,他便如脱缰的野马般没了束缚,顾自出去潇洒去了。
长颐也知道他的性子,上辈子沈循知就是个眠花宿柳荤素不忌的主儿,好在沈家势大,她大伯亦是豪绅,才没闹出官司。
纵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却还是要扯一层遮羞布来盖盖的。
长颐因道,“听说现下贼匪四起,表哥细致些是好的。”
沈长晴不吭声,实在是臊的没脸。
众女眷沿着曲径游廊行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才到了花厅,一路上雕梁画栋水榭楼台渐次而过,莫不精致。
郑姨娘进了花厅径直去了下首坐着,吴氏见她这般做派,也不好意思去主位上坐,便坐在了郑姨娘对面,其他的姨娘小姐们挨着坐了下来。
大家都是半生不熟的,谈论的也尽是些相互恭维的闲话,长颐听着无趣,又不好先行离去,好在低头呷茶的功夫留意到沈长晴在打盹。
眼眸半睁半阖的,想是累得紧了。
上首,吴氏正同兴哥儿逗趣,长颐插话道,“大伯母和堂姐连日赶路,想必很是疲劳,不如先回房歇息,日后再来叙话。”
郑姨娘愧疚道,“看我,今儿见了夫人才知一见如故,话竟说个没完。”
言毕,机锋一转,“府里的院子大半都在修缮,只得委屈你们暂住在玉柏苑里,至于循知,大人说是同循安一道住,夫人觉得如何?”
吴氏正要点头,却听长颐笑道,“住那么远干嘛?大伯母和堂姐同我一道住便是,我正嫌一个人住着无趣哩。”
郑姨娘端茶的手腕几不可见的抖了抖,她放下茶盏笑道,“正是,长颐的碧竹苑是顶好的,你们婶侄间同住一处也好相互照应。”
吴氏哪有不应,长颐朝郑姨娘微微颔首便带着她们母女两回了碧竹苑。
以前脾性大,长颐倒没发现郑姨娘会做人,如今灵性点儿了,才越发觉得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真要当主母也是使得的。
怪说爹爹要抬举她。
让丫鬟婆子去将东次间收拾出来,长颐拉着她俩进了自己的闺房,笑着道,“大伯母和堂姐便住在我这屋,我去东次间里住。”
吴氏连连推拒,“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你是我伯母,合该住在我这屋。”
大伯家在顺天府有几间铺子,隔三差五就会给长颐送些锦缎吃食,吴氏在太原但凡得了新鲜玩意儿也必不会忘了长颐,不远千里也差人来送。
这些事,长颐都记着呢。
吴氏见她说的真切,心生几分感动,只是仍坚持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你在这屋里住惯了,搬去隔间未免有些不便之处,我同你表姐本就是初来乍到,住隔间反倒还没什么。”
沈长晴也帮着发声,长颐只得笑着应下了。
她三人在内间叙了没多久的话,橘月进来通禀说是东次间已经收拾好了,长颐遂又领着她们去了次间,见沈长晴说话的间隙也开始哈欠连连,便笑着告退了。
她一走,房中簇拥的丫鬟婆子立时少了大半,空阔的房里倒显出几分冷清。
吴氏这才有空闲打量这次间。
当窗摆着梨花木的博古架,上面置着汝窑碧釉瓶、粉彩勾莲纹佛塔等各色瓷器,向西折是红木制的罗汉床,旁边不远处又摆了方美人榻。
虽然及不上长颐房中的规制,但已是富贵奢华了。
吴氏看得心惊,暗想叔叔怕是收了不少贿赂。
他固然是二品大员,但月俸也只有六十几石,她夫君富甲一方,家中也没见这样豪奢的。
沈长晴尚算年幼,到底沉不住气,惊呼道,“我方才瞧见长颐的房里好几件瓷器都是御制的。”
吴氏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长颐的嫡姐是贵妃娘娘,她们姊妹素来感情好,有这些也不稀奇,倒是你,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沈长晴抿唇不语,似是有些羞惭。
她的奶嬷嬷见机忙上前说道,“有件事我却是要同小姐交代的。”
“方才小姐在路上说了声“六妹妹”,这可要不得哩,我将将听府里人说,长颐小姐最不喜欢旁人叫她“六小姐”,说是这样叫岂不是把她同那些庶女混为一谈,平白堕了身份。”
沈长晴双眸瞪大,吃惊问道,“竟有这样的事,二伯知道吗?”
奶嬷嬷点头。
吴氏却说话了,“我瞧长颐进退有度,待人谦恭,是个知礼的,那些话应该是小时候闹着玩说的。”
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府里的规矩你们还是要留心,注意别犯了谁的忌讳。”
这话就不只是说给沈长晴听了,房里跟着进京的丫鬟婆子俱都颔首。
到了申酉间,沈平江才回府,一时间府里又是好一阵忙碌。
沈府里除开节气,几乎是不一道吃饭的,现下因着吴氏来了,沈平江才吩咐诸人同桌而食。
饭间,沈循知还没回府,沈平江视线扫了一遍桌上见并无他的身影,眼中有些不虞之色。
挑拣了几样爽口的来吃,沈平江便停著了,诸人也跟着停著,又有丫鬟端了漱盂来,沈平江漱口方罢便问道,“嫂嫂,循知呢?”
吴氏怕他生气,辩解道,“他拿行李去了,我们先赶路过来,行李就落在了后头。”
沈平江道,“行李让府里人去拿便是,何必烦他亲自去跑一趟。”
轻描淡写的语气,叫人吃不准喜怒。
言罢,沈平江也不再问他的事,只细问了兄长身体如何、长晴可有议亲等一应家常琐事,吴氏一一应了,直到掌灯时分,诸人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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