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楼高莫近危栏倚5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应该对你有用,而我知道很多事情,可以帮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帮你去做,只是希望你能带我离开。/Www.Qb5、cOm\\我只是想有人陪着我,有人能给予我感情。”我盯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地盯住他,“你可以利用我,但是,请不要抛弃我。”
一道阳光射来,格外刺眼,我勉强睁开眼,居然醒了?难得梦到前世的事,可却在这个重要关头醒来。我揉了揉眼,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表达能力还真有问题,过于干脆直接。但或许就是这份直接,才让自己有了继续生存的机会。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应该多想,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我望向依旧躺在床上的清涣。
可能是药效的结果,可能是体质的问题,清涣在昏睡了一天以后就醒转了,睁开眼看到我,他勉强一笑,第一句话就是,“姐,我这次是不是丢脸丢大了?”
“以你的打法会赢才怪。”我向他轻瞥一眼,嘴角微勾,“怎么不问我一下,那几个人还有没有活着?那可是你展清涣舍命放过一马的人啊,不担心他们?”
“呵,”清涣好脾气地笑笑,带了点窘迫,“姐,你想骂我就骂好了,我也知道自己有错。只是从小到大已经习惯那种剑法,一下子没改过来。”
没办法地叹气,我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坐了会儿,脑中又想起了他的腿,紧咬双唇,该怎么开口才好?我捏拳犹豫,可终于还是转身面对清涣,目光熠熠地射向他,语速极慢,“你要和你说一件事,很严重的事,你要现在听吗?”
见到我难得慎重的态度,清涣愣了一愣,点头,“有发生什么事吗?”
“你的腿瘸了。”
眨眼,清涣呆愣了片刻,骤而咧嘴笑道:“只是瘸了吗?很划算啊,一条腿换一条命,而且也不是不能走了,只是以后走路会难看点罢了。”
“你不在意吗?”我垂眸,“毕竟这其中有我的原因。”
“如果不是姐你出手的话,我就已经中毒身亡了,我理解你当时的举动,甚至感激。”
“清涣,你很懂事,太懂事了,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抬头凝视他,字字清晰,“你就真的没有珍惜的东西吗?甚至不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和身体?”
“我很在乎啊。”清涣笑笑,“可现在这种状况是没办法的事。”
“闭嘴!”我忍不住打断他的随口应付,闭眼缓了缓呼吸,“你不想说心里的想法尽可以不说,我又不会逼问你。对我,你不用信口胡诌。”站起身,我端起桌上的药递给他,“这是今天的份,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自己喝。”
“哦,”清涣点头,顺手接过药碗,“我昨天也有喝过吗?可我不是昏迷……”
声音骤停,脸色涨红,清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张脸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我挑眉斜睨他,似笑非笑,“是我喂你喝的,不谢谢我吗?”
许久都不见他答话,我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清涣缓缓把药喝完,把碗放在一边。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人失去耐心。在沉默了很久以后,清涣突然叹息,那一声叹息很轻,轻得如同空中那些透明的浮云,虚无缥缈,“姐,我不是不在乎,只是觉得在乎了也没用。”
我抬头,只见清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一眼望去会以为他睡着了,“娘她很在乎爹,可爹从没爱过她;爹他很在乎权势,可胜负至今仍是未知之数;姐你很在乎大公主,可大公主却只剩三年性命……既然在乎一点用都没有,我又何必去在乎?”
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说这话,我有些意外,只见清涣忽然睁眼望向我,嘴角微勾,“姐,我刚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真的对你很感兴趣。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我会是同一类人。可是,果然啊,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游离在思绪之外,最后那句话接近低喃,“姐,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有在乎的东西,你会有激动的时候……”
“既然什么都无所谓,那这次为什么会想和我一起来?”我淡淡开口。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不喜欢将军府。”清涣毫不犹豫地回答,“和你在一起会更舒服一些。”
“看吧,即使淡漠如你,也会有不喜欢的东西。”我站起身把空的药碗端起,转身开门,打算拿下楼去,走至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清涣,你只是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去执着的东西,一旦找到了,就如同你不喜欢展家一样,你也会去喜欢会去拼命。真的,你没必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反手扣门,走出屋子,我俯望楼下热闹的景象,心中思绪杂乱。清涣腿上的伤势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样也好,这些时间正够我去做些准备,部署这次的计划。先生啊先生,或许此次的暗杀并非你一个人的意思,可是,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你的参与。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已经把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也给消耗殆尽了。
从小到大,除了西厢院里的众人,就数你和我最亲近了,可是,十二年来的情分依然比不上那皇位,比不上这局势,也比不上锊王在你心里的地位吗?清涣的腿因此而瘸,你是认真地想置我们于死地吗?
从表面来看,现今的孜祁国天下太平,歌舞升平。可平静之下总有暗涌,这种虚假的表象又能掩饰多久?沈墨翎心怀不轨,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皇位只有一个,这两人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为那位子争得头破血流。我不想插手其中,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只不过这三年的太平我却非要不可。
如今的局势沈墨翎占尽先机,可你们还是咄咄逼人,明明翟伦帝在临死前嘱咐先生你照顾母亲,可是,你却置此于不顾,吝啬到连最后的三年都不肯留给娘。我知道先生你是国之栋材,脑子里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在你眼里,女人如何能跟这天下相比?
但是,我和先生你不同,我没有那样博大的胸襟,我没有那样远大的野心,我只想保有眼前这份小小的幸福,我只希望沈琦瑾可以继续陪我走一段人生路。或许,十九年前让我降生在另一个环境里,我会有野心会更冷血,会因为刺激感而做出和先生你一样的举动。毕竟,那种样子的自己才更符合我本性。但是不可能了,我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享受了从没有过的温情,十九年的时间真的太长,我放不开了。
在洛郸这个城池,这个堪比世外桃源的城池,想要秘密打入这个团结的群体里,不知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潜入内奸从里瓦解这种柔和的手法,太浪费时间,我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即使如今我放弃自己的计划返回京城,他日展翼翔也必定会驱兵而至,攻城掠地。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由我来动手。
之后的日子里,我又细细观察了洛郸城,不止一次地想,这个地方真成了沈墨翎的根据地,对总体的局势来讲,他实在是占尽了优势。从交通方面来看,城外就有一条运河,在没有飞机汽车的时代,一条运河到底可以提供多大的便利是可想而知的。无论是武器还是粮食的运输,都将快上好多。
说到能有什么办法,其实堵住这条河是最有效的,在影响上也最大。甚至,若引起河水逆流,那恐怕整个洛郸城都会毁灭。但是,姑且不论这其中的残忍,我现在所做的事最好人不知鬼不觉,若真发生洪水,上面应该会派人调查吧,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也想过把瘟疫引进这城市,但最终还是作罢,毕竟,这其中的风险太高,疾病也很难控制,若一不小心蔓延到京城乃至全国,我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那么,古代,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答案。
整整十日的繁忙与部署,我安排好了一切后回到客栈收拾行李。那时清涣已能下床了,他看着我的举动,轻声问道:“姐,你把事情都办好了?可以回去了?”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设完了整个局就等着看结果了。”用最快的动作打好包裹,偕同清涣下楼结账,“继续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虽然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是,真有个万一的话就不好了,毕竟这里是沈墨翎的地盘。”
结完账骑上马,策马前行,奔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夕阳西下,在出了洛郸城后清涣似乎忍不住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姐,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洛郸城再也长不出某些东西。”我闭眼苦笑,接着怔怔地望着远方,嘴角那抹勉强扯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目光苍凉,精短地吐出两个字,“粮食。”
是的,粮食。
每天白天,我光明正大地在四处闲逛,打探所需的信息,而到了夜晚则声东击西,穿着黑色夜行衣,流连于梁鸿鸣的府邸,甚至出手伤了他的几个下人。
努力配制出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掺杂在农民的肥料以及灌溉用的水渠里,为防万一,我甚至亲自动手将某些毒水倒入庄稼之中。最后,在临走之前把一些虫子放入粮仓中……
神州历756年,孜祁国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洛郸城在这一年颗粒无收。如此一来百姓完全无法满足温饱。事情来得那样突然,在稻子都快要结穗的时候,所有的庄稼都突然停止了生长。
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在这个农产率并不高的时代,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后果。我下在土地里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洛郸城五年之内寸草不生,当一个城市再也无法提供粮食给百姓的时候,剩下的结果,就只有荒芜。
土地荒芜,城池荒芜。
只是粮食供给的短缺问题,就能在短短时间内让那颗“明珠”失去了夺目的光彩,民声载怨。一时间,洛郸的百姓或者流离失所,或者迁居他地。同时,几乎没有商人和旅客会再去那个城市。洛郸昔日的浮华和繁盛仿佛是幻觉中的梦境,遥不可及。
往昔灯花金醉迷,QB5洛郸傍乌啼,浮生繁华梦一场,今日萧凉尽悲戚。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后,当朝天子沈畅烙勃然大怒,因为查不出水稻枯萎的原因,甚至担心这种状况会蔓延到邻近城镇,沈畅烙立刻提出封闭洛郸,只可惜所有的官员几乎都不赞同他的观点。或者,应该说是沈墨翎不赞同他,而朝中官员几乎都是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朝中的局势顿时闹得不怎么愉快,所幸,在沈墨翎统筹全局和四处奔波下,已是满目创痍的洛郸还是避免了封城的结局。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朝廷也算经历了一次动荡,虽然局势慌乱,可各大阵营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展翼翔依然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好好的,没有趁机做出什么举动。朝廷派发了灾款灾粮前去,只可惜似乎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效果,洛郸还是没有恢复的预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沈畅烙不过是做做样子,最想毁灭洛郸城的人应该是他,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他怎可能不在私底下做小动作?说到底,我不过是开了一个头,而放任洛郸荒芜的应该是沈畅烙,沈墨翎鞭长莫及,无法在每件事上做到完美。
说到底,我这次的动作不仅帮了展翼翔,同时也顺了沈畅烙的意,方便他处理沈墨翎的势力。
我和清涣一路走走停停,在途经的城镇打探消息,并为清涣调理身体,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清涣的腿伤恢复地差不多了,只可惜走起路来稍稍显跛。
回到京城后,人人提起洛郸就面浮恐惧,生怕染上了那里的脏东西而得什么怪病。我们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就看见展翼翔稳稳地站着,表情平静,从中看不出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只是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回来了?”
“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我直直地盯住他,态度带着那种不冷不热的淡漠,“我做到了我说过的事,所以请你也遵守自己的许诺。三年,别忘了。”
“你做得很好,太好了。”展翼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低沉内敛,“事情做得干脆彻底,效果好得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朝中大多数人还以为是沈畅烙下的手。”
我的脚步没有半点停滞,继续往西厢走去,“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你只要记得这三年约定就行,还有,我也说过,就只做这一次。”
疲惫无力,不单是身体上,更多的是心里的感觉。成功的感觉并没有带给我愉快,反而是空虚和莫名的恐惧占据了脑海。踏进西厢的院子,那股怀念之情几乎要让我流泪。洁净的厢房,潺潺的流水,我用力地呼吸,才有了放松的感觉,还是这里的味道最好闻。
不远处,正看到秦嬷嬷走来,见她发现了我,我微微一笑,“秦嬷嬷,我回来了!”
“啊!”秦嬷嬷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意外,立刻向沈琦瑾的房间跑去,嘴中大声嚷嚷,“公主,公主,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沈琦瑾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水盈盈的眸光投注在我身上,温柔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心酸,“回来了?”
“嗯。”我大大地点头,快步走到她面前,“娘,我回来了。”
两人之间一下子说不出其他话,静默了片刻,还是秦嬷嬷开口先道:“小姐,你去的是洛郸城,当初听说了洛郸的事,老奴又担心又害怕,真怕小姐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我偏过脑袋安慰秦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嬷嬷,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单独和玥儿聊聊。”沈琦瑾的声音纤柔淡漠,看到秦嬷嬷应了一声就下去后,她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玥儿,你这次真的是去洛郸城?”
“是。”我点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只看到沈琦瑾闭上眼,“洛郸这次发生了很大的事。”
“是的。”
“是,是不……”沈琦瑾咬唇,最后睁眼望着我把话说完,一字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果然是我的娘啊,虽然她一直都很温柔,可也一直都很聪明,生我养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沈琦瑾从来都不笨,她只是太痴而已,我没想过骗她,一点都没想过,点头,我看着她,声音很清晰,张嘴,“是的。”
“啪!”与我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那一声耳光,又重又响。
“那是一个城市啊,你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玥儿,你就没有想过吗?”
望向她噙着眼泪通红的瞳孔,我低头,“对不起。”
“玥儿,”沈琦瑾颤抖地摸着我刚被她打过的那一面脸庞,心痛而绝望,那种哀伤已经浸透了她的灵魂,剥离不出,深入骨髓,她的话字字欲泣,“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我手一抽,心中如同被针连连扎刺,掌心已被捏出血来,不想回答,不敢回答,不愿回答,亦不用回答。她的这句话已经不是疑问,而是在确认。
骤然前跌,身体一下子接触到温暖,沈琦瑾把我抱入怀中,头颅埋在我的脖子里,嘴唇颤抖,身体颤抖,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脖子,好凉,好凉。一声一声的“对不起”伴随她的眼泪一起流到我的脖颈上,狠狠煎炸我的心。好痛,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窒息得全身发冷,嘴唇都已咬出血,我想说话,想让她别再说这三个字,可是,说不出话。
“娘……”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挤出这个字,却惊觉肩上一重,慌忙扶正她,沈琦瑾已因过于激动而昏迷过去,意识不清。
“不要。”我低声喃喃,霍然而起,放声大喊,“来人啊,快叫大夫来!快!”
我没有想到,费尽了所有力气,最终害她发病的却是我。
从来,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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