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幼有序
冯妈妈拿了帕子给楼翼然堵着,问:“可是路上吃的不好?”
楼翼然胡乱的嗯了几声,听到屋子里隐约是绮罗在说话,便侧着身子要去听。
楼老爷的挂名侍妾王氏,如今虽看着年轻但也有三十几岁了,也是看着楼翼然长大的,因此并不十分避讳,见着楼翼然身上湿漉漉地,便道:“少爷还是去洗洗吧,热水送到隔壁屋子里,洗完了,收拾干净了,才好再去见人家姑娘。”
楼翼然闻言细想了下,未免楼夫人担心,便应了。
草草洗完了出门,却见楼燕然背对着他站在廊下。
“老十,那边散了?”楼翼然蹙眉问道,想起李思齐,虽说他只是听楼燕然提过他两次,至今连脸都未看全,心中对他却是满满地厌恶。他年幼戏言要将绮罗绫罗凑成一对舞姬,却不想李思齐真敢这样做。
“散了,雨下大了。”楼燕然说道,伸手在廊外接了下雨水。
“那荷包是你放我身上的?”楼翼然问道。
“哥哥可喜欢?”楼燕然这算是默认了。
“……太模糊了,若是能有涣然子的画像最好。”楼翼然答道。
楼燕然闻言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就算楼翼然知道是他放的也不会怪他,是他先前太笨。竟然会为了包庇一个自称是他生父的人疏远了自己的兄弟,从此以后,就算是亲父,只要他害了他姐姐弟弟,他也要他如宋先生一般不得好死,“涣然子的画像里也有优劣,所以要意境好,女人美的,要淘上两三个月才有。”
“意境女人无所谓,只要清楚就好,别糊成一团。”楼翼然强调道。
楼燕然回头,浅笑道:“哥哥何须费这么多事,前两日娘亲还要给我送女人来着。”
“女人是妖精,要不得,还是娶个媳妇,老老实实地生孩子是正经。”楼翼然老气横秋地说道。
楼燕然闻言,正要开口隐约见到楼老爷的一角衣衫,猜到楼老爷是听到楼翼然回家,特意赶回来的,叫了一声爹爹。
楼老爷方才听到了楼翼然的话,一边得意他的儿子总算长大了,一边又有些生气楼翼然私自出走之事,一心要楼翼然过来磕头认错,于是双手负在背后,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细看了楼翼然一眼,见他黑了瘦了,嘴唇又心疼地颤起来。
“爹,别来虚的了,又不是外人。赶快把绮罗的事定下来,回家抱孙子是正经。”楼翼然开门见山地说道。
楼老爷听闻“孙子”儿子,心中激动了一下,但又疑惑“绮罗的事”,于是道:“绮罗怎地了?你既然叫她死心,就不该再纠缠人家不放,若是如此藕断丝连,以后害了人家可怎么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楼燕然眼中流光一转,人靠在栏杆上看楼老爷跟楼翼然斗嘴。
楼翼然梗着脖子道:“爹,你怎么听话不听全?先前我还听说你逼着苏家给绮罗说亲,这事我不与你计较。眼下,你看着怎么快怎么把我跟绮罗的事定下来吧。”
楼老爷心中虽也想,但因为楼翼然的语气脸色不是十分讨好他,脸上有些抹不开,清了下嗓子道:“你刚刚回来,此事还需从长……”
“爹,孙子要紧。按着你跟我娘的行事,怕是要抱七八个孙女才能有孙子,动作慢了,爹,我怕你到时候抱不上孙子。”楼翼然痞痞的说道,走过去揽着楼老爷用力抱了一下。
“不孝子!咒你爹抱不上孙子!”楼老爷骂道,等到楼翼然抱了他,见着自己儿子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眼眶一热,几乎哭出来。
“行了爹,正事办完了咱们爷俩再叙旧。”楼翼然又抱了楼老爷两下。
楼老爷抖了下嘴唇,问了句:“你娘呢?”
“绮罗那边了。”楼翼然指了下自己屋子。
楼老爷见那门关着,自己不好进去,又要与楼翼然叙旧,却见楼翼然与楼燕然兄弟二人走了。
楼翼然与楼燕然走在游廊上,外面的雨哗哗下着,铺天盖地,一点也没有润物细无声的自觉。
“我以为大哥要顶撞爹爹的。”楼燕然说道。
“我长大了。”楼翼然回道,楼燕然挑拨的话,他听听就罢了,如今再也不是个为了丁点琐事就大吵大闹的孩子了。
楼燕然一笑,见自己叫楼翼然与楼老爷吵架的计策失败了,说道:“你小时候,跟只小猫一样,姨娘说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提起来。”
楼翼然纠正道:“你比我小,我便是再怎样弱小,你也提不动我。”
楼燕然轻笑一声,随后道:“其实我是你哥哥,我比你大近十个月。”
楼翼然站住脚,抬起头,张口欲言,却听楼燕然道:“不是你想的那般,你成了哥哥不是为了府里的爵位,也不是爹爹要骗娘亲,是因为我不该在那时候生下来。国孝未完,我本不该活下来的。”
“……随便吧,反正你叫我哥哥叫了十几年。”楼翼然叹息道,出了家门才知这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市井之中,千奇百怪的事情,他五叔都领着他见识了,便是此时传出狸猫换太子的事,他也不意外。
“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楼燕然笑道,因将长幼的事说清楚了,不自觉的便将自己当做了哥哥。
“老十,你要叫我哥哥。”楼翼然提醒道。
“有人的时候再说。”楼燕然摆手说道。
楼老爷夫妇对楼翼然的偏疼,他自小便知道,为此还与枫姨娘闹了几次。也为了此事,枫姨娘在他刚刚懂事之后便悄悄告诉他,他不是楼老爷之子,要他不与楼翼然争。只是再问,枫姨娘却不说他亲父是谁。因此,等着居心叵测的宋先生出现,他才会在宋先生的暗示下,将他当做了亲生父亲。
走到游廊尽头,再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转到楼家最偏僻的一角,才看到一间小门,进了门,两个行将就木的男子弯腰给两人行了礼。
满院子的药味便是细雨也冲刷不掉,进了屋子,那药味更浓,里间,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一张烧焦了嘴露在外面的人躺在床上。
那人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张着的嘴动了动,呜呜两声却发不出声音。
“他是谁?”楼翼然问道,本以为这屋子会十分脏乱,不想却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宋先生,这个人烧死了七姐和伊人姐姐。”楼燕然缓缓地说道,随后检查放在房间里的药丸。
楼翼然乍听这句话,拳头握了握,却觉对着这么一块焦炭一般的人,便是有怒,他也不屑下手。
“这事就这样完了?”问出这句话,楼翼然心中患得患失。他在鹿鸣关一边恨自己不能查出真相,一边拼命的跟楼老五学拳脚,却原来,等着他回来,事情早已经水落石出了。
“没完,还没把他主子弄残呢。”楼燕然温和地说道,随后将手中的药丸掺和着水,塞到宋先生的口中。
楼翼然见着宋先生呛地咳嗽两声,又问:“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
“我跟羡之联手,若是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弄倒这么个老奸巨猾的人。”楼燕然给宋先生喂完了药,又去给他把脉。
屋子里的药味太浓,压抑的楼翼然喘不过气来。
楼燕然见此与他一同走出屋外,见着天上的雨停了,楼翼然看着面前依旧温润的楼燕然,叹气道:“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陪着爹娘吧。”楼燕然仰头看着天上说道。
倘若没有这场雨,燕子只怕再过几日就要飞回来了。
“既然说了,就跟我说全吧,别藏着掖着。五叔说老天爷太忙,有些公道要自己讨回来。你说是谁吧,总归要那王八蛋血债血偿。”楼翼然恨声道。
“回去我跟你说。”楼燕然笑道,随即掩着嘴闷笑一声,“来,叫声哥哥听听。”
楼翼然翻了个白眼,在心中将自己小时不如楼燕然的原因全归结为他比楼燕然小。
兄弟两人说完了话,回到楼夫人房子,就见到楼老爷楼夫人一左一右地坐着喝茶。
“爹,娘,绮罗……”
见楼翼然张口便问绮罗,楼夫人心中的酸水涌了上来,开口道:“睡了,不知苏家做了什么事,能叫她委屈成这个模样。”
“苏家一向是靠不住的,若是为了孩子好,那白家……”楼老爷方要提他当初做媒的事,见着楼翼然脸色阴沉下来,便自觉的住了口,“总之,他们家靠不住。”
说到此,楼老爷又有些犹豫,苏家实在不是上佳之选。
“爹,苏家是苏家,不干绮罗的事。”楼翼然忙道。
楼燕然附和道:“正是,总归咱们家是要在襄城长远安家的,与其寻个心思深沉的,倒不如寻一个见识浅薄的亲家,如此,苏家以后再怎样,也翻不出咱们楼家的手掌心。”
楼老爷闻言点头,听到外面有人报苏清远上门了,眉头皱了下,随后道:“我出去应付了他,婚事还是要慢慢讲。”说完,见楼翼然并不似以往那般冲动地跟着他,老怀甚慰,心想出去一趟,到底是有长进了。
“娘亲,爹爹去谈成么?”楼翼然站在楼夫人身后给她捏着肩膀,边捏边问。
“大哥放心,爹爹自有法子。”楼燕然说道。
楼夫人摸着楼翼然的手,笑道:“这自是当然,你爹爹当初穷的只剩下一条裤子,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还有忠厚的外表,叫你外祖看上。不然你娘我怎会随了你爹来到这穷乡僻壤?”此话虽有些夸张,但楼家家世实在难以配上楼夫人,能与楼夫人喜结良缘,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嫁妆聘礼,这些也是爹爹去说?”楼燕然看着楼夫人这副凡事不理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你爹爹许久未遇到正事,便叫他去说吧。皇帝纳妃子聘礼都要讨价还价,更何况是咱们这寻常百姓家,且叫你爹爹去与苏家谈上一谈。”楼夫人摆手说道。
说完,便见冯妈妈端了热汤上来,楼夫人笑道:“来,你们一人一碗。”
楼翼然与楼燕然谢过了冯妈妈,接过碗,楼翼然又问:“绮罗可吃了?”
楼夫人撇了下嘴,说道:“方才说她睡了,才多大会,你又问?”
“娘亲也喝汤吧。”楼燕然将楼夫人的燕窝汤推到她面前。
楼夫人端了汤,仔细看了眼楼翼然,说道:“瘦太多了,今日没得功夫,明日你要吃什么?”
“娘亲别费事了。”楼翼然快速的说道,两口扒完了燕窝汤,将碗一放,说道:“我去看绮罗。”
说完,便转身走了。
楼夫人拿在手中的汤勺抖了两下,见只剩下楼燕然在,想起昨日何夫人闪闪烁烁地话,心中一颤,便道:“燕然,听娘亲的话,收两个丫头吧,啊。”
“娘亲,不急。”楼燕然说道。
“莫非你当真与羡之是……”楼夫人忍不住吸了口气,昨日何夫人隐晦地告诉她这事,她不顾多年的情分,当即甩袖离去。
楼燕然疑惑地望着楼夫人,随后浅笑道:“不是,娘亲多心了。大哥说了,生孩子是正经。”
“……那你也早点成亲。”楼夫人盯着楼燕然看,见他点头了,才松了口气,只是又吩咐道:“与何家的羡之也远着点吧,免得叫人说闲话。”
“是。”
那边厢,楼翼然进了自己院子,见着王氏正守在屋子外,便问:“姨娘,绮罗可醒了?”
“没呢,方才有些发烧,只怕要睡到晚间太会醒来。”王氏笑道,又赞了一句楼翼然长高了。
楼翼然应了,心想楼夫人方才是有意不告诉他绮罗发烧的事,于是冲王氏笑笑,便要进去。
王氏拦了他一下,见他是打定主意要进去的,便放他进去了,又说道:“大少爷等下再喝一碗姜汤吧,免得过了病。”
楼翼然嗯了一声,进去后关了屋子的门,见着床前有一个丫头在给绮罗换帕子,那人便是一直跟着他跑过来的初一。
楼翼然嘘了一声,然后抱手站在一边,听到绮罗隐约说着梦话,一会要叫苏老夫人不得安生,一会又是要叫苏清远竹篮子打水,絮絮叨叨地,总归都是要苏家不好。
“小姐她烧糊涂了。”初一悄声道。
楼翼然点了下头,心想虽然是他未来老丈人,但现在还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要手下留情做什么?如此想着,楼翼然便又出了屋子。
晚间,与楼老爷说了两句话,但一句都没有说到点子上的苏清远骑着马领着绫罗回去了。
一路上将利弊得失盘算了一番,苏清远一时衡量不出今日发生之事是得还是失。毕竟,楼家的当家夫人与极有可能的皇妃想比,实在是太难以叫人取舍了。
正想着,忽然一颗拳头大的石子,不偏不斜地砸到他脸上,鲜血立时流了下来。
“是谁?谁敢当街伤人!”苏清远叫道,立刻吩咐小厮去抓扔石头的人。
只是天上下着细雨,众人皆没有留意旁边,因此也没人知道那石头究竟是从哪里扔过来的。
苏清远叫了半天,又觉这般尊荣难以见人,便忙自己带着绫罗先回去,另叫人继续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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