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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于尽


  绮罗从桃园回来,天上就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雨丝飘着,地上蒙了一层雾一般。好不容易暖和了两日,如今天又冷了。

  进了屋子,听到禄儿的声音,绮罗惊喜地掀帘子,笑道:“许久不见,你总算是过来了。”

  “小姐万福,那日才在街上见过,怎是许久不见?”禄儿娇笑道,因嫁了人,如今越发显得娇媚。

  “那怎一样?连话也不能说上一句。”绮罗忙拉着禄儿坐,又问:“你怎么过来的?”

  “今日要给小姐们送首饰,我便抢了这活计,单给大小姐送过来了。”禄儿说道,拉着绮罗的手一紧。

  绮罗修长的眼睫跳了一下,笑问:“是我们都有的?”

  “都有,大小姐跟二小姐颜色花样都是一样的。”禄儿有意回道,那一样两个字看似寻常,听的人却知道这“不寻常”之处。自幼,绮罗的衣服便于绫罗不同,便是府里绢罗等姐妹一样做的衣裳,花色也不同。

  “老爷又给小姐添了几件衣裳呢。”初一拿着一件粉紫色长裙笑道。

  前几日才做过,如今又添新的,此事太过怪异。

  “你们收着吧,我与禄儿说两句话。”绮罗吩咐道,拉着禄儿与她一同走到外间廊下。

  透过窗户,见着初一等人兴冲冲地收拾东西,绮罗问道:“这是怎地了?”

  “岸芷的那口子说老爷见过魏王殿下了。”禄儿悄声道。

  岸芷的那口子如今是苏清远的跟班,平日里往来跑腿,皆是他做的事。

  “我就奇怪怎地老爷见过魏王就要给小姐你和二小姐做一样的衣裳和首饰,于是问了岸芷,岸芷跟我说,是魏王问老爷要了小姐跟二小姐,且保证了要给大小姐品级的。”禄儿颤着声道,说完了,见着孙妈妈过来了,忙迎了上去。

  绮罗也堆着笑脸迎上去,说道:“这下雨天的,孙奶奶怎就过来了?”

  “今日大小姐不在,便没将帖子送过来,现在闲了便送来了。过两日魏王殿下要请小姐们过去赏桃花,小姐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孙妈妈笑道,见绮罗接了帖子,又低声笑道:“人人都说大小姐是有福的,这可不?如今这福相就出来了。”

  绮罗笑笑,先前还说何家请,如今直接说是魏王请了。

  禄儿忙拉了孙妈妈一边说话,说了一通,等着孙妈妈走了,禄儿见着绮罗对着雨幕发呆,便劝道:“大小姐看开些吧,我爹说魏王殿下比太子贤德,往后指不定会……,眼前虽不如意一些,日后就好了。”

  “我没事,多谢你关心了。”绮罗勉强笑道,见着外面有人来接禄儿,便撑着伞送她出去。

  回屋见着初一还在看那衣裳,绮罗忍不住拿了那衣裳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要了”这两字,叫绮罗想到她与苏清远送给钮太监的小丫头也并无不同,况且她与绫罗自幼穿着打扮便不一样,也从来没人提出要将两人扮作一人,如今竟为了讨人欢心,要将她们扮作一个模样。

  “小姐,别糟蹋了衣裳,老夫人要不高兴的。”初一叫道。

  绮罗闻言,拐进里间拿了剪刀出来,将衣裳全都剪了,初一、十五要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可怎么办?这丝绢这样薄,缝也缝不上了。”初一急道。

  绮罗转身进了屋子里,拿了首饰全丢到外边,冷笑道:“告诉别人,就说我一听这衣裳绫罗也有,就全给剪了。”说完,不顾方才出去湿了裙角,转身进了屋子里躺着。

  绮罗的话传到苏老夫人里,初一正担心苏老夫人会寻春晖院众人的麻烦,不想苏老夫人却如不知道一般,只是吩咐人另外拿了一样衣裳过来,将绫罗那里,也换成了这样的衣裳。

  闹了一场,却悄无声息地平息,在初一等人庆幸之时,绮罗却觉察出这是苏老夫人对她的蔑视,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她定下的事改不了。

  因为这蔑视,绮罗心中的火气反倒平息了,见着新衣服也不闹了,平平静静地试了一遍,还叫人改了有些宽大的腰身。

  那边苏老夫人听到这事,却只对孙妈妈道:“绮罗这孩子是聪明的,知道闹了没人理,她就歇着了。先前说绫罗识时务,如今看来最识时务的还是绮罗。”

  孙妈妈也觉绮罗闹的有些莫名其妙,笑道:“旁人家若有双生的也是按着一样养的,就咱们家养的不一样,如今才叫大小姐跟二小姐长的不太像。”

  “说的是,早知放在一处养了。”苏老夫人感叹道,早知,便是小杨氏哭死了,也要将两个孩子都过继过来。

  两日后,绮罗看着与她做一样打扮的绫罗,见着自己明显被打扮成了另一个绫罗,脸上也为了与绫罗一样白,被涂了许多了脂粉。心中越呕,面上越恭敬,领会到苏清远是以为李思齐喜欢绫罗才将她扮作绫罗的,看了眼绫罗,随后也眼神清冷,神情淡然,嘴角噙着一抹笑,竟是将绫罗的神情模仿的十成像。

  苏清远见此,指着两人对苏老夫人道:“娘亲,你看,跟一个人一般。”

  “正是,往日怎就不知这两个宝贝做一个装扮最好看。”苏老夫人眯着眼笑道,两个一样的美人放在一起,比那十个千姿百态的美人还要讨人喜欢,“快去吧,外头不比家里,还要小心些才好。”

  “是。”绮罗、绫罗应道。

  出了苏老夫人院子,苏清远叫住绮罗,犹豫一会子,开口道:“委屈你了,今日你便当你是绫罗吧,等着以后,你就不用再委屈了。”

  “女儿知道。”绮罗低头应道,苏清远以为以后发达了,别人就不知她是凭着什么进王府的?

  苏清远见着她这模样,一时如同见着绫罗一般,也不知还要再说什么,便又向前走。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绫罗见着绮罗这般,挑着眉毛看了一番,低声道:“绮罗,你说你嫁谁,我也要嫁谁吗?如今看来,是你要装作我去嫁人了。”

  绮罗闭着眼靠在车壁,心想绫罗也不是傻子,苏府这般作为,她如何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是嫁人吗?明白是上赶着送进去的。

  手指滑在袖子里的匕首上,冷风从车窗外透了进来,绮罗嘴角微微勾起。

  绫罗见着绮罗这副模样不禁打了个机灵,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低声叫道:“绮罗,你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绮罗细声道,她这辈子是打定注意要叫自己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的,谁挡着了她,谁卖了她,谁叫她的脸被人踩了,她就叫谁不得好死。

  绫罗一颤,原本打算讽刺绮罗的话都说不出来,抱住手臂,低声道:“我没怪你怎样,其实,以后能和你一起……”说完,见绮罗冷冷地看她一眼,心中气愤起来,说道:“多了一个影子,我都没有嫌弃你,你怎地……”

  “住口,以后也别说这话了。”绮罗冷声道。

  绫罗委屈地住口,觉察到今日的绮罗不似以往那般,越发不敢再与她说话。

  下了马车,绮罗依旧是如绫罗一般,若不是她身姿与绫罗不同,苏清远也险些辨别不出她。

  “绮罗,你……你们去吧。”苏清远说道。

  绮罗与绫罗应了一声,便随着人进了何家桃园。

  桃园里的桃花开了许多,一朵朵娇羞地立在潺潺的雨丝中。

  何羡之走过来,因未撑伞,脸上睫毛上便沾了几点雨珠,眼睛微微垂下,竟像是落泪一般。

  “燕然在那里。”何羡之向桃林里指了一下。

  绫罗看过去,果然见着楼燕然的一角一衫,随后希冀道:“绮罗,我们去见见楼燕然。”

  “我不去,你去吧。”绮罗低声道。

  绫罗犹豫了下,心想日后进了王府就难以再见楼燕然,心里悲戚了一番,便向楼燕然走去。

  “你……”何羡之看了绮罗一眼,因今日她脸上的粉多了一些,看着有些怪异。

  “等下你们便都走远了吧,我跟绫罗留下。”绮罗说道。

  “为什么?”何羡之问道,忽然一笑,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绮罗抬头看他一眼,叫初一等着,便随着何羡之一同过去。

  桃园中,一条宽有十几尺的小溪横贯桃园,溪水碧绿,偶有小鱼冒出头。

  到了桃花溪边,何羡之负手站在一边,说道:“魏王向苏清远要你们的事,我听说了。”

  “哦。”绮罗低声应道,心里羞愧的要死,她前世便被人看不起,今生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却还是有人不给她机会。

  “你要杀了魏王吗?”何羡之叹息道。

  绮罗一怔,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紧。她确实动了这心思,想要李思齐还有苏家人跟着她一起死。

  “别傻了。”何羡之又叹道。

  “我最讨厌跟绫罗一样,最讨厌跟她伺候一个男人。若是要我这样,我情愿大家。”绮罗低声道。

  千古艰难唯一死,她已经是下了死心的了,先前怕自己犹豫,便不敢多想,不敢多问。只管告诉自己一定要叫苏家陪着她一起死。只是如今说出口,声音却颤了,苏老夫人,大小杨氏,她们死不死她不在乎,只是苏睿轩,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苏睿轩,她怎能叫他小小年纪也跟着死了?

  “诸葛子钰来了,我叫他过来的。他还没定亲。”犹豫半响,何羡之开口道,“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没了名节吗?你……原本就是看上他的,能与他在一起,也好。”

  “何羡之……”绮罗低声叫道。

  何羡之回头望着绮罗,苦笑道:“对不住,我牵挂太多,不能跟着你回家一起自己玩了。”说完,伸手摸向绮罗的双手,将她藏在袖子里手上的匕首拿出来丢到桃花溪中,随后推了她一把,叫她看到正在百步外背着身子撑着伞摇头晃脑诵书的诸葛子钰。

  “三郎——”桃林里,浦阳公主高声叫道。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你的对手,将他压倒,你就是诸葛夫人了。”何羡之绮罗耳边低声道,放在绮罗肩上的手一颤,又推了她一下。

  绮罗犹豫了一下,听到浦阳公主与李思齐的声音越来越近,便丢了伞快步向诸葛子钰走去。

  初初绽放,来不及妖娆,便被春雨打落的桃花黏在地上,风一吹,桃花溪上的花瓣飘飘摇摇地流向桃园外。

  走到诸葛子钰身边,绮罗微微握拳,若要像何羡之说的扑倒诸葛子钰,她是做不到的,只是若不做的话……

  “何……是你,苏绮罗?”诸葛子钰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犹豫一下才辨出是绮罗,惊讶道,又见绮罗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又强撑着问道:“苏绮罗,你怎地了?”

  绮罗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雨丝落在她脸上,胭脂水粉被慢慢洗去,白白的雨珠挂在下颚上,十分的滑稽。

  诸葛子钰将伞让给绮罗。

  绮罗挥手将伞推开,那雨伞落在地上,转了一圈,向桃花溪里滚去。

  “我的伞。”自幼节俭的诸葛子钰叫道,忙去捡伞。

  风一吹,那伞滚的更快,诸葛子钰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倾去。

  噗通一声,绮罗见诸葛子钰在地上留下一道印迹,人竟是已经进了桃花溪中。

  听到诸葛子钰的呼救声,绮罗回头看了眼,见李思齐等人已经过来了,决心赌一把,看她跟诸葛子钰有没有缘分。便也跟着滑了下去,到了那桃花溪中,呛到水,伸手挣扎了一番,诸葛子钰的衣衫从她指缝间滑过,再抓却抓不住了。

  隐隐约约看到又有人跳下水,正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身后却出现一人,求生的本能叫她死死地攀在那人身上,身子被那人托起,出了水猛烈地咳嗽两声,风一吹,人颤了一下。

  “没事了。”

  绮罗打着颤红着眼回头,尚未细看那人,只隐约辨出是楼翼然,这几日的委屈害怕涌上心头,不顾先前还生他的气,搂着楼翼然的脖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没事,乖,没事了。”楼翼然安慰道。

  “大哥,这边。”楼燕然叫道,站在岸边,张开一张披风等在那里。

  楼翼然走到岸边,等着楼燕然给绮罗裹了披风,抱着她也不与李思齐等人废话,上了岸便走。

  “原来你早有准备。”何羡之看着楼燕然湿了的靴子道。

  楼燕然瞥了眼诸葛子钰,说道:“是不是该告诉诸葛兄,那小溪只刚没过他的胸口?”

  “不必了,没眼力劲的家伙,就叫他多折腾一会子吧。”何羡之冷声道,伸手摘下头上落下的桃花,眯着眼看了眼李思齐,与楼燕然默契地一点头,便同时向他们走去。

  那边楼燕然抱着绮罗大大咧咧地进了楼府。

  楼夫人听到下人说楼翼然回来了,先是不信,随后想到楼燕然的话,急忙赶到游廊那边截住楼翼然。

  见着前面一个面黑五官硬朗英气十足的少年走来,颤着声指了一下子,叫了一声老九,就说不出旁的话。

  “娘亲,有话等下说。”楼翼然不等楼夫人抒发她慈母的心意,抱着依旧哭泣颤抖的绮罗又向前走。

  楼夫人只看到楼翼然抱了人过来,且全身湿透,也不急着问抱回来的是谁,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姜汤等物。

  楼翼然的屋子,楼夫人是早就叫人准备好的。

  楼翼然将绮罗放在床上,又安慰道:“乖,没事了,以后我整死李思齐给你出气。”

  绮罗一颤,此时才去看楼翼然,见他如今瘦了一些,五官突显出来,人越发陌生了,便有些客气生疏地一笑,因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愧疚,就要开口道谢。

  却见楼翼然摸了下自己的脸,说道:“你喜欢白的?过两日我就能捂白了。”

  “……黑点也好。”绮罗一时找不出话说,因受了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地,且先前太过紧张伤心,如今放松下来,整个人疲倦非常。

  “等下洗了再看大夫,衣裳都湿了……”楼翼然说完,眼睛向绮罗身上看去,想起在水中绮罗攀在他身上,喉咙动了一下,“我出去了,等下叫丫头进来。”

  “嗯。”绮罗应了一声,等着楼翼然出去了,也不想去弄衣裳头发,整个人懒在床上。

  楼夫人领了人进来,见着楼翼然仰头看向外面的雨丝,欢喜道:“翼然,娘亲知道你这几日就回来,给你弄了好些宝贝等着。”

  说完,不见楼翼然回头,只当他还生气,又道:“当初你爹坚持要送你走的,娘拦不住他。你要娘亲给诸葛说亲的事,娘亲正给你办着呢。”

  “娘亲,先叫人进去给绮罗收拾吧。”楼翼然说道,头依旧不回。

  楼夫人见状,忙问:“里面是绮罗?她怎地了?”

  “你进去就知道。”楼翼然不耐烦道。

  楼夫人生怕他刚回家就生气,忙带了丫头进去。

  等着楼夫人了,楼翼然转过身来,却见冯妈妈站在他身后,忙捂着流鼻血的鼻子道:“妈妈,我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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