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寒烟(二)
夏日的沙漠,没去过的人无法了解它的美,当然也无法体会其中的煎熬和凶险,阵阵的烈风吹袭,沙漠像是一片缓缓流动的海洋,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被缓慢游动的沙漠所吞噬,不论是生命、水源,还有路。
其他地方,人走多了,会有路,但在沙漠上,不论有多少人走过,都可能在一个转身后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只巨兽潜藏在沙漠里,只为了吞噬在沙漠上存在的任何痕迹。
而巴川此刻,已经站在了烟柱升腾的地方,烟已经灭了,只残留着灰烬,确实如青鸦所言,不是狼粪烧出来的,既然不是狼粪,自然也就不是狼烟,因为燃烧着的,是一个人,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了一副酥脆的骨架,巴川刚刚停留了盏茶功夫,这个人的右腿和肩膀上的骨头已经化为飞灰被吹散在风里,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骨架继续残缺着。
环顾四周,除了散落的黑灰色灰烬未来得及随风而去,也未来得及被沙海所吞没,再无任何痕迹。难道有一个人自己走到这里把自己点着了化成一股烟的吗?巴川不清楚,也许是一种飞升上仙的方式也未可知,巴川无奈的笑笑。
他看着远处忽然道:“可惜了,没有狼,也没有兔子,连只虫子都没看到,恐怕没什么可以用来烤着下酒了。”
青鸦慢悠悠的从后面的山丘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三四只尺许长的死沙鼠,腰上还挂着一只死蜥蜴,一脸得意的说道:“本大爷我早知道靠你肯定是没指望的,毕竟论要饭,你还差得远。”
巴川笑道:“那是,寻常人要饭只和人要饭,能要到已属不易,你跟这片沙漠也能要到饭,确实让在下佩服得很。”
青鸦嘿嘿笑道:“要饭这门学问,可大着呢,你小子怎么可能一下子明白,走吧,上午吃了你的面,晚上请你吃烤沙鼠,便宜你小子了,这油水可不是那羊肉面能比的。”
巴川眨了眨眼肚子里已经有些翻腾,淡然道:“青鸦大爷太客气了,在下吃羊肉面就好了,何况看你跟沙漠要的饭也不多,在下怎么好分而食之。”
青鸦道:“嘿嘿,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别怪本大爷我小气。”
巴川回过头,那具骨架竟然已成齑粉,只剩下一滩灰黑的粉末还在不断被风吹散,他不由皱眉,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而且,一个人,怎么会被这样烧成灰烬,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罢回过身,却发现青鸦已经了无踪影。
巴川眼神忽然露出些怪异,眼光如刀,静静看向远处已经成为黑点的青鸦,他蓦然间觉得,明明此处人烟稀少,却好似又踏入了江湖,好像应了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入江湖,从此江湖,想要和江湖彻底决裂,好似只有一种办法。
一种一般人都不太愿意用的办法。
巴川当然也不愿意。
烈日西斜,天际如血,整个沙漠仿佛变为赤红的血海,炽热的气息蒸腾在天地间,一瞬间他好像置身于血海地狱,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喊杀震天、血流成河的夜晚……
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努力恢复平静,向着来时掠去。
等他回去时,看到老马和小马正在距离小店不远处的沙堆里忙活,走近了便看到父子二人红光满面的在给四只肥硕的沙鼠剥皮,青鸦则靠着一旁的树干翘起一条腿正哼着小曲儿,还听到老马说:“老兄你挺厉害的啊,这么大的沙鼠都能抓得到,这畜生溜起来飞快咧,额们都抓不到,上次吃还是几年前,也没这么大个头儿。”
青鸦得意的眼睛都快要长到脑门上了,撇着嘴道:“本大爷我是谁啊,区区四只肥沙鼠,让大爷我看到了还能让它跑了?还成了精了,长了翅膀它也跑不了。”
老马一边点头一边忙活,高兴地像是要娶三房小老婆。
巴川似已愣了,看着四只还在流着血的沙鼠,巴川肚子里翻江倒海,这么恶心的玩意儿竟然也要吃,又不是闹饥荒……
正想间便看到小马兴奋的像是在过年一样不时跑来跑去,拿出一罐油还有蜂蜜和各种调料,把四只沙鼠洗剥干净拿一只小刷子先刷上一层蜂蜜,又刷上了几层油,再和老马一起把各种调料撒上去,忙的不亦乐乎。
直到夕阳西下,暮色降临,小马从后院抱出一大捧薪柴点着了,然后用两只铁签把四只沙鼠架在火堆上,薪柴哔哔剥剥,火舌肆意舔着四只涂满了调料的沙鼠,肥腻的油不时落入火中,升腾起更旺的火焰,不到盏茶功夫,阵阵香味便已经像是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弥漫在这片本来寂静的沙漠。
甚至连巴川都禁不住唾津的潜溢,心里也有些怪异,老鼠这么恶心的玩意儿怎么可能烤出这么香的味道?
老马一边烤一边跟巴川道:“这个沙鼠啊,香的很,肥而不腻,肉质劲道,但是太难抓得到,比狐狸还滑,至于这么大的,额上次吃还是七八年前,现在想想都流口水,你今儿个可是有口福咧。”
青鸦嘿嘿一笑道:“你个老小子,还算是个识货的,那小子你不用管,他说了他不吃,中原来的人哪知道这样的美味,以为都跟他们那边的小老鼠一样呢。”
老马恍然大道的“噢”了一声对巴川道:“客官老弟啊,这沙鼠是咱们关外有名的野味,比野兔、野鸡好吃的多,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咧。”
让老马这么一说,巴川也有些心动,尤其这股香味弥漫开来,简直堪比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开坛一般。
正想间,巴川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老马父子还在红光满面的添柴烤沙鼠,青鸦还是哼着小曲儿,腿一翘一翘的几乎要睡着了。
不多时,便从街上走来五名大汉,正站在老马的店门口朝着他们几个人这里张望,然后便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则像是五匹饿狼看到了一窝兔子。
中间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粗声道:“哟呵,老马,不卖羊肉面改卖烤沙鼠了是不是,烤的不错啊,正好给兄弟们烤来下酒。”
老马一回头,脸色顿变陪笑着道:“几位大爷啊,这个,这个不是卖的,是这位客官抓来吃的,不,不卖的……”
“老子就要吃,谁抓的,老子给钱还不行吗?”胡子大汉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扔在老马面前,“老子正想吃点野味,赶紧的,再来几壶老酒。”
老马一脸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青鸦微微睁开眼,翻了个白眼跟老马道:“赶紧给本大爷好好烤,还等着吃呢,不用管那几个兔崽子,还反了……”
老马一听脸色变得惨白,使劲挥手让青鸦别说了,没等老马开口,五名大汉齐齐转过身盯着青鸦上下看了几遍,胡子大汉上前走了几步到:“他妈的,一个叫花子这么嚣张,不想死就老实在这呆着,也不问问老子是谁。”
青鸦连眼睛都没睁道:“本大爷我早就想死了,可惜一直都没死成,倒是你们几个兔崽子要小心了,看你们印堂发黑,眼眶暗红,恐怕不久要见阎王倒是真的。”
胡子大汉眉头一皱,仰天哈哈大笑,然后“唴”的一声拔出刀,正要上前,后面一个年轻的瘦高个哼了一声,示意胡子大汉不要生事,然后将胡子大汉拉回去,走上前道:“这位老兄不好意思,我这位兄弟脾气大了点若有冒犯还望见谅,我们兄弟几个刚赶了几十里路,腹中空空,闻到这烤沙鼠香味扑鼻,确实喜欢的紧,不知道能否卖给我们两只。”
青鸦道:“想吃自己抓去,老子是要饭的,不要银子,银子又不能烤着吃,你吃一个我看看,你要吃的下银子,大爷我就送你一只。”
胡子大汉和其他三个人忽的拔了刀,作势就要上前,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是习惯了刀头上舔血,一言不合刀剑相向是常有的事,那年轻一点的瘦高个伸手拦下,凝神盯着青鸦道:“敢问老兄大名,师承何门。”
江湖能人异士颇多,敢随意叫嚣的人必然有所依仗,何况看青鸦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叫花子,道士、乞丐、和尚,是在江湖里走动不能轻易招惹的三类人,万一眼前的叫花子是丐帮的哪位人物,恐怕会惹下大麻烦,因此他才先问一句。
青鸦道:“本大爷我就是个要饭的,没师傅,要饭是祖传和自己琢磨的,没人教,你要想学,只要你愿意来给磕几个响头,本大爷我倒是愿意教你。”
老马和小马都已经被吓呆了,而青鸦这句话说完,连这瘦高个的眼神也变的犀利无比,巴川心中暗笑,只是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五名大汉如同五尊雕像,眼神如刀狠狠盯着青鸦,而青鸦却浑然不觉,依旧舒舒服服在地上躺着,哼着小曲儿摇晃着自己的脚。
香味依旧在弥漫,但除了风沙声和薪柴燃烧的哔剥声,四下安静,好似一张拉紧的弓弦,随时都要迸裂,瘦高个忽然淡淡的笑了笑,道:“老马,五碗羊肉臊子面,十斤老酒,五斤炖羊肉,要快。”
说完便转身走向店里,其余四名大汉收刀入鞘,一脸凶狠,转身而去。
老马吓出一脑门子汗,立刻起身准备回去,巴川道:“你和小马都回去做饭吧,我来烤就是了。”
老马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连声道谢,拉着小马准备往回走,巴川问道:“这些人你认识?”
老马向小店看了一眼轻声道:“说不上认识,之前经常来吃面,因为咱这个小地方你也知道,就只剩下额这个小破店咧,他们是庞老太爷手下的人,凶得很,”转头又向青鸦道,“青鸦大爷你还是赶快跑吧,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啊,就几只烤沙鼠,给他们是咧,不然可打不过他们……”
青鸦翻了翻眼皮道:“本大爷我管他们是胖老太爷还是瘦老太爷的人,本大爷我只知道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不是大爷我的,也不要,是本大爷我的,谁也甭想拿走,给什么都不换,你个老小子赶紧滚蛋给那几个兔崽子做饭去,做完过来一起吃,本大爷看你手艺不错,给你和你小崽子留两只。”
老马和小马一听头一缩转过身唉声叹气的一溜小跑着回去了,他们真希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这叫花子果然脑子不正常。
巴川两只手各拿着两只铁签不停的翻烤,忽然道:“据在下所知,这位庞老太爷应该就是嘉峪关甚至西北地区最大的地下黑市总瓢把子庞连通,听说连陕西布政使都和他私下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勾结官府,网罗无数亡命之徒,把持西北黑市二十多年,可谓是西北最有势力的几个人之一。”
青鸦睁开眼坐起来道:“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那又怎么样,本大爷我有本事要得到饭,就吃得到烤沙鼠,他们几个兔崽子没这要饭的本事就吃不到,本大爷我哪里做错了?就算是那个,什么胖老头子亲自来,照样没话说。”
巴川笑了笑道:“估计烤的差不多了,我们要不再等等?”
青鸦闻了闻咧开嘴道:“当然要等,还得等那老小子把酒拿过来,有肉怎么能没有酒,那简直他妈的就跟逛窑子不找姑娘一样,有什么意思。”
说完打了个口哨,只听一阵翅膀扑腾之声响起,一只乌鸦从暗中飞来,稳稳的落在青鸦的右手上,眼神依然犀利,张开嘴“呱”的叫了一声,显然被这烤沙鼠的香味所刺激,青鸦摸了摸它的毛,嘿嘿笑道:“不要急,不要急,一会儿就好,先给你个零嘴儿吃着。”
说完从腰上解下那只蜥蜴,扔在一旁,这只乌鸦呼啦一下飞过去啄食,两口下去,坚韧的蜥蜴皮便被啄开。
月光黯淡,夜风止息,身下的砂石依然燥热,火堆仍在哔剥作响,时而一股轻风,吹起了几丛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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