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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可奈何


  母亲“回归”家庭虽带着些悲壮的意味,实际上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她曾经沉浸在一片自由的汪洋大海中,可水性不好,肢体僵硬,在溺水之前游上了“岸”。但她对这个“岸”还是失望。这是父辈们充满悲剧和失望的“岸”,可她还是要上去。岸虽不完美,可终究是个歇脚处。然而母亲是个心有不甘的人,她是个悬在空中的女人,虽然选择务实的婚姻和家庭生活,骨子里却时常闷闷不乐,借机发泄或肆意张扬怨气。好在她生性开朗、热爱生活、喜欢交朋结友、对人率直真诚。更多的时候,她享受当下的快乐。

  我很佩服父亲,佩服他对母亲执著的爱情。

  不过这爱情代价很大。在我看来,父亲就像一座石碑立在一旁,看着母亲一茬茬变化。等到她上了年纪,对现实生活再无奢望之时,他似乎显露出一丝胜利之后的轻松。母亲除了对年华老去、病痛缠身、心力不足、伤感惆怅外,害怕孤独成了她的心病。我有时想,父亲的爱是不是就是为了消磨别人的意志力,而他也一样的不快乐。

  这种爱情很可怕,有点慢性自杀的味道。是不是相互折磨走到尽头正是那个时代婚恋观的必然结局?

  母亲的问题在于她不应该选择与父亲结婚。她并非真正的女性主义,心理从未完全独立过,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选择不能承担责任。

  麻木其实是副好药,选择了活着就需要这副药,因为看起来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害怕起来,原因是母亲给我做了榜样,我将继承她的遗传、步她的后尘。最糟的是,我内心比她更阴暗、更不现实。其后的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同自己的内心做无休止的争斗。因为社会、道德、责任、虚荣、爱情,我长期纵容内心世界里的两种声音彼此对抗,结果只有两种:相互妥协、继续麻木,或者,两败俱伤。在即将粉碎的瞬间,升腾出所谓的再生力量聊以自慰。这是惟一觉得可以活得更精彩的想法。

  精彩代表着遇事要做到极致,最主流的“精彩”表现在作为社会人的自我肯定上,拥有健康的内心、前进的动力、坚定清晰的目标,加上出现在周围的机遇,在庸人之中脱颖而出。还有一类所谓的“精彩”,就是干脆去当一名罪犯,或者如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智慧罪犯,变成杀人魔王,对血淋淋的现场报以诡异的笑。这两种精彩都不适合我,我既不想做个头脑简单的上进青年,也不愿成为一个彻底疯狂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分裂永远伴随我,撕扯着我本来就不成熟的心灵。因此,我渴望逃离。

  离家是我的第一站。

  然而,我性格中的两面性始终让我的叛逆之心无法彻底。我好几次尝试过走出父辈们的阴影,每次摔门而出都无比坚定,可不到几个小时或者天黑之前必定又回来。因为我无处可去,这叫我异常沮丧。

  每次摔门出来,我都会不自觉地走到两条废弃的铁路边,下意识地走上好一段。我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对铁道四周的环境发生兴趣。由于长年不走火车,铁轨已变得锈迹斑斑,旁边杂草丛生,犹如两条生病的蛇。尽管是废弃的铁轨,可老觉得隐藏着危险,火车会随时开来。所以我每走上一段,都会下意识地跳到一旁。铁路的一侧是某工厂的高墙,墙下有水沟,沟里时常漂浮着黄色或铁锈色的油垢。

  那家工厂的高墙让我觉得神秘,抬头看墙内枝叶茂盛的杨树和耳朵里时隐时现听到的工厂里机器转动的响声,使我浮想半天。铁路另一侧是并行的土坡,坐在坡上能俯瞰铁路向远处延伸。这个时刻,我那固执的怒火总能渐渐平息。有时候看这铁路会有不同的心境,它仿佛带着一丝隐秘的渴望,在我体内蠢蠢欲动。

  长大后,这条铁路和四周的景致多次在我的梦里出现,好像总是黄昏的场景,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是从哪个方位看这个地方,一切都那样安静,有微风吹动杂草的声响;天空分辨不出颜色,铁路静静地躺着,泛着浑浊的光线。可我看这个画面的心情老有种暴雨将至的担心,我在梦里到底担心着什么呢?

  这个重复的梦境,常年伴着我,我甚至试图改写梦境,比如来一次电闪雷鸣打破沉寂,或是人声鼎沸,或是刻意大声自言自语,打破安静。这种尝试注定徒劳无功,因为我的梦从来不受我的控制。

  我总算初中毕业了,那正是对我那可亲又可“恨”的家庭逐渐适应和麻木之时,我在阴差阳错中搞起了体育。由于先天的身高和机灵的神经类型,被省体校的篮球教练相中。这成了件大事。可我先天的慵懒性情对搞体育非常抵触。母亲对我走正规升学道路考上大学不抱太大的希望,于是极力支持我搞体育,没准能到国家队,前途无量。我很不情愿,一方面有对未知的恐惧,再者我那时少女情怀初动,身边有几个“暗恋”对象,我还指望一起上高中可以延续下去。那时的我成天沉迷于言情小说,想像着一次惊世骇俗的爱情能将我带出现实的困境。

  省体校是半封闭训练,与外界几乎没什么联系,坐落在偏远的农村,每日越野跑都是赶着满路的鸭群,踩着路边的野菜花前进。那段时光就如同在女子监狱中的生活,枯燥、规律、接受训斥。我刚进体校时相当不适应,体校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老队员对新来者一定要大加欺负,新人最好听话,不然在训练时就会遭遇报复。所以新来的女孩要想在这个集体里待下去,必须要经受一段生理和心理考验。

  队里有一个疯狂的女孩,一副恶霸形象,一脸的青春痘,说话兴奋时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神却十分诡异,十足的坏女人胚子。她不仅在队里称王称霸,还有一个“暧昧”女友,是女足队里一个模样出众的“假小子”。她们关系好得一塌糊涂,平时除了训练,几乎整日出双入对粘在一起。那个“假小子”留一头超短发,可面孔却生得十分秀气,皮肤好得能拧出水来,还会跳霹雳舞。这两人老是做出很浪的样子招摇过市,经常当众接吻,在食堂里相互喂饭。在训练场上,她总是带头欺负人。只有在正式比赛中,她的眼神里才偶尔流露出正义感来。

  我在体校里第一次打架,就同她有关。

  忘了是何原因招惹了她,她当时就把难听的话扔了出来。事后我一直在想她会用什么法子来教训我。过了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发觉其他队员都在疏远和鄙视我,我的日用品和柜子里的东西不断减少。后来我和我的同屋发生了争执,原因是同屋冲我骂了句脏话,我一气之下和同屋打了起来。过后我才知道,是她指使我的同屋找我算账。打架的结果是我踢中了同屋女孩的小腹,让她疼了好几天;而她扯断了我的一把头发。

  说起打架,在体校是常有的事。那时年少轻狂,学校里的男男女女除了应付枯燥的训练外,只能在这个小世界里通过滋生事端来消耗掉多余的精力。最经常的是在洗澡堂里,为了争抢淋浴位大打出手。你会看见两个赤裸的、胸脯扁平的躯体在光滑的地面上相互撕扯,口中喊叫着污言秽语。这样的场景时常发生。

  澡堂里也有不成文的规定。一般在训练完后最好立刻去抢占淋浴位,晚了你就要求爷爷告奶奶了。每一个位置都是按帮派划分的,其他人想加入难上加难,你只能光着身子立在一边慢慢等待。而洗澡水的供应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时常洗到一半就没水了,于是澡堂里响起一片骂声。

  在洗澡堂里,每个人争强斗狠的性格一览无遗。大家全是赤裸相见,颇有回到原始人状态的意味。有时候我想,人一旦脱下了遮羞布,怎么会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了呢?为了一个挂衣钩或一个淋浴位,你不得不讨好强者,拉帮结派。我几乎每次踏入澡堂都忐忑不安,不知这次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尽管内心厌恶之极,也要逢场作戏坚持到底,因为我不愿当弱者,成为一个由于抢不到淋浴位而躲到一旁眼巴巴光着身子等待的女孩。无论如何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发生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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