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从来无巧不成书,百态人间说不休。曹公即使在今世,不写红楼说砖楼。
祖籍北京的聊二爷,虽走南闯北了一辈子,见过无数的名胜古迹,但是,只对陶然亭情有独钟。他这个祖辈就出生在北京的穷人,儿时自然是无福游玩儿皇宫的御花园。好在离家只有几条小街之隔,步行半个小时就能走到的陶然亭自觉就是一个好玩儿的去处了。少年时不知陶然亭的名气,走出北京城才知道陶然亭跟武昌的黄鹤楼一样闻名遐迩。在天南海北时与人交往,知道他是北京人,还真有不少人问他,你家离陶然亭远吗?你去过陶然亭吗?在聊二爷的记忆中,当年所谓的陶然亭并不是一个亭,而是一个土丘,丘上盖了一所庙宇,不过北西南三面盖了一列房子,靠西的一面还有廊子,登上这廊子一望,隐约可见一抹西山,其近处就只有芦苇遍地了。这一带地方是饱经沧桑的,早年原不是这样,有水有船,也有些树木。清朝康熙年间,有位工部侍郎江藻,见此处有点野趣,就盖了此座庭院。采用了白居易的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既然北京景色最好的地方都是皇宫禁苑,平民百姓及士大夫就把地势宽阔又有些野趣的陶然亭当成游览聚会之地。同时,各省应科举考试的人到了北京,有雅兴的当然要去逛陶然亭。聊二爷记得写《花月痕》这本书的魏子安有两句诗说陶然亭: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可这几十年来陶然亭一年比一年坏,聊二爷只觉除地匝万芦吹絮乱外其余什么都不见,每每回京旧地重游,都觉对不住那个盛名了。
聊二爷这年已经年过花甲,自从南京回了北京,就再没离家出走过。聊二婶儿不许他再像闲云野鹤一般,把家当成客店,炕还没有睡热,就又不知奔向了哪省、哪市?眼看大儿媳十月怀胎,已过了预产期,还不见自己的接辈之人面世。整日里在住了几十年的金家小院儿听着两个街坊邻居的婴儿啼哭声,嘴里虽不说三道四,心中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的。这日,天还没亮,聊二爷就不能安眠,看了一眼马蹄表才是凌晨五点。他穿衣起身,吵醒了聊二婶儿,也起身问道:“老爷子,你睡不着,就先洗把脸,去陶然亭转一圈儿,回来我也把水烧开了,再给你买两个炸油饼儿。现在吃可不行,人家早点铺子还没开门呢!”
聊二爷说道:“天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就用凉水洗把脸,这陶然亭我是几年没去了,还真是想去看看。”
聊二婶儿也已起身穿衣裳,边说道:“这些年你每次回北京才待过几天?不过是把挣来的钱扔给我就抬屁股又走了,哪知道陶然亭的变化呢?论说,这陶然亭去年开工大修,园里的几个池塘有二百八十亩大,就只挖了一百七十天就完工了。我去看过,挖出的土就堆成七个小山,高低参差,真挺美的。自古皇宫有御花园,有钱人自家有后花园,如今陶然亭改成老百姓的公园,咱们是老叫化子逛庙,穷乐心,倒是也有个细致干净的好去处了。你既许久没见陶然亭的影儿了,你就去遛遛,见识一下新陶然亭。若不是大媳妇预产期过了日子,挺着大肚子我不放心,我就想给你当个向导呢!你去吧,一两个钟头足够了,那时回到家,早点也好了,茶也沏好了。”
聊二爷进了公园,顿觉果然面目一新。最起码不见了成堆的秽土。不由得让他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径直向西角,就是真正的陶然亭了。从前,进门处是一个小院子,西边脚下有几间破落不堪的屋子,现在小院子夷为平地,当中又栽了十几棵树,石坡也改成水泥面的。登上土坛,只见两棵二百年的槐树,正是枝叶繁茂。远眺四围一片苍翠。聊二爷想,要是再过几年这周围的树更大更密,那园外,尽管车水马龙,一概不闻不见。园中清静幽雅就成为另一世界了。他信步走进门去,过厅上挂了一块匾,大书陶然二字,那几间庙宇可以不看,偏西一带的一条廊子,正好远望,远处隔湖有云绘楼,水榭下面清池一湾,有板桥通过这个半岛。聊二爷心中暗暗称赞,难怪文人墨客都喜在此处刻石碑留字。就是我这粗人也曾携妻女在此处流连忘返。想到此,不禁潸然泪下。
讲到此处,读者要问,聊二爷究竟何许人也?聊二爷自然是个绰号,本名柳进宝,是个遗腹子。母亲一人带大他们姐弟三人。姐姐十四岁就到豪门大户当使唤丫头。长他十岁,哥哥长他五岁,家中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从祖辈起就一直租住在金家小院儿。听母亲说,他爷爷的父亲在京城开过茶楼,也算是体面人家。不知何因,家中穷困潦倒,至今柳家还没翻过身来。母亲又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只盼着脱离苦海,只因家中一无所有,就给儿子起了招财、进宝的名字。少年不知愁滋味,兄弟俩待人谦和,又因生得高大英俊,街坊邻居中有极好的口碑。老大招财,自娶了一位同样贫困的女子为妻,待人更为热情,又喜与人谈天说地。人们就称呼他聊大爷,久而久之,这兄弟俩的本名倒没人称呼了。也许人们觉得招财进宝是异想天开,倒不如绰号来的准确。这兄弟俩也不在意,即是家徒四壁,这个名字也没带来好运,叫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实。
聊二爷自幼和聊大爷捡煤核度日,十岁上被一家小饭铺的老板看中,入了勤行。拜师面案胡师傅,而后随胡师傅走遍大江南北,练就了面案和菜板上的一手绝活。因胡师傅性情高傲,做事不肯屈就,加上又是少数民族,饭铺在北京就那几家,倒是京城之外多有施展手段的余地。胡师傅还有一个嗜好喜欢听评书,每每闲暇都会去茶馆儿听说书,到戏园子看戏。胡师傅虽然出生京都,且是生在穷困之家,近在咫尺是紫禁城,只能远观那红墙里露出的琉璃瓦,里面的皇宫却是如隔了道天河,皇宫里的故事还要听说书、看戏,平日里亲眼见的朱门少,陋室多。那茶馆里听多了《三侠五义》,《三国演义》,路上常有冻死骨,行侠仗义者哪能视而不见。惜老怜贫,倾囊相助,就是胡大侠的人生目标,如此的行走江湖,何来妻室子女。还好师徒俩相处得如父子一般,不离不弃。俗话说近朱者赤,师徒俩在勤行也算既有本领又有侠肝义胆的知名人物了。
聊二爷二十四岁上胡师傅客死异乡,聊二爷痛不欲生,即是孤雁单飞,就自己作主,到法国当了华工。三年后骨瘦如柴把命带回北京,娶了面铺张老板的女儿。这聊二婶儿,小他十岁,生得十分容貌,吃粗茶淡饭却是富家有学问女眷的举止。有姓无名,婚后取名柳张氏。也因能说会道,待人谦和,街坊邻居背后称她聊二婶儿。
张氏未出阁时家道虽已败落,但人心不甘堕落。怎奈父亲久病,耗尽家资,父亲亡故后家中一贫如洗,十六岁的少女竟做了乞丐。曾乞讨到金家小院儿,天缘凑巧,金家老太太做媒,成就了聊二爷这对夫妻,婚后十分和睦。聊二爷只因是家有老母和岳母要他抚养,又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觉在京城里挣钱不多,是名声在外。今天上海,明天南京,后天兰州。聊二爷最是要面子,哪里请的诚恳就去哪里,由此家倒是只能逗留了。自从女儿雪莹,花季年龄香消玉殒。聊二爷仿佛变了一个人,竟不肯在家留住,似乎除了雪莹,他心中再无亲人了。多亏聊二婶儿强忍锥心之痛,在失去小儿子和女儿后,反百般宽慰丈夫,聊二爷才慢慢释怀。但一个水灵灵十八岁的女儿,岂是想忘就能忘的?
这聊二爷看到云绘楼就不由得产生幻觉,就见那雪莹站在楼上向他招手,他定了定神,知道不是幻觉,而是曾经发生的故事,不过见景生情脑海里呈现了当年的景象。想着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此处仍是陶然亭。聊二爷本是来看新景的,不想触动了伤心事,老泪横流不能控制,怕人见笑,掏出手帕,擦净了泪水,出了公园。
聊二爷走进住了几十年的狭窄弯曲的小胡同,刚刚登上金家小院的高台阶,忽听到里院传出婴儿的啼哭,不禁心中打了一个冷战,脑海中又浮现两年前的悲剧。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大儿媳给柳家传后,谁料想祸不单行。聊二爷还未从失去女儿的阴影中走出,刚刚降生的一对双胞胎,仅仅活了两个小时就先后停止了呼吸。聊二爷还停留在这一对龙凤胎一次就让他当上了孙子、孙女的爷爷。畅想着推着一辆专用的儿童车,孙子、孙女对坐在车里。沿着陶然亭湖每天转一圈儿,会赢得多少人羡慕的眼光呢!没想到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空欢喜一场。想到这里,聊二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忐忑不安地走进里院。
正要走进自己住的小南屋,忽见西屋的门开,聊二婶挑开花布帘子,高声叫道“老爷子,这回可顺你心,合你意了!”
聊二爷听了,半信半疑地问“果然是个女孩子?果然是雪莹的模样?”
正说着,西屋里又走出一个三十几岁的媳妇,大声笑道:“二伯,果然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呢!”
此刻聊二爷才信以为真,快要跳出嗓子眼里的那颗心咕咚一声归了原位。全身的热血像灌了蜜一样,甜丝丝地流满了四肢百脉。他合掌、闭目,自言自语:“感谢上苍,赐给我孙女!”
有一首杂言诗,单表柳家这样的现状;
雪莹似婵娟,二爷掌上珠。赢得众人心,艳质难长留。再悲再叹人去也,一去不回头。
不回头,不回头,孙女出世补缺憾,春光又照小西屋,花香满室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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