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激流勇退
阔别三年,再次踏入魏皇宫,看到的却是一片缟素。父皇下令举国哀悼三月,并以皇后礼制厚葬姚夫人。
我颤颤巍巍地来到姚夫人灵位前,积压已久的感情喷涌而出,众人见我哭得伤心,也不好意思不跟着哭泣,灵堂里哭声一片,一浪高过一浪。不知是过度伤心,还是精疲力竭,有几位夫人好几次都哭晕过去了。没想到后宫争风吃醋已经上升到比赛流眼泪的高度了,她们以为父皇爱屋及乌,或许会青睐为姚夫人流泪最多的女人。可是她们都太天真了,我明白父皇的感受,就像多年来我只钟情我扇面上的女子一样,痴情应该是有遗传的,至于父皇为什么要纳这么多夫人,我的理解是,男人也非圣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
父皇一晚间苍老了许多,神色憔悴,满脸愁云,渐渐变得不爱过问朝政,时常一个人坐在姚夫人的梳妆镜前发呆。而朝中大小事务几乎全部交由皇太子处理,皇太子一时间权倾朝野,太子宫没过几天就要换条门槛。
作为一个宫中的闲人,我既不争权,也不夺势,更没必要巴结谁。守孝期间,我没事时就一个人在皇宫闲逛,偶尔陪母亲打理花草,这些日子我感觉与黎夫人才像是一对母子。母亲说,每一种花草在不同时间具有的美也是不一样的,雨中未舒展的碧玉芭蕉,清晨晓雾中尖尖小荷,黄昏池水间亭亭玉立的水仙,深夜月光下熟睡的海棠……它们具有各自的姿态,只有懂得欣赏它们的人才能体会到它们不同时段的美。
我听了母亲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原来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些年,都从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些近在咫尺的美景,瞬间觉得自己与母亲的差距好大。以前在祁山,我看到花花草草就反胃,因为我总是在它们之中找野菜,我是极不情愿嚼野菜的,但是师父说要吃清淡的食物才能清心寡欲,才能心无杂念地练功。而我每天却因此生出许多关于肉类的杂念,好几次都燃起了想把君君烤了的冲动。为此,我苦练轻功,才能时常抓到几只山鸡或野兔开荤。为何我与母亲对花草的看法有着如此本质的区别,我总结的原因是母亲的这种浪漫情怀基于充裕的物质基础之上,而我在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之前,是没办法想到这些的,这也许还是农家三代难出一个诗人的原因吧。但是,我决定,为了证明我是这样文雅的母亲的儿子,我还是要文艺一回。
这天晚上,月色如水,海棠亭畔竹影摇曳。现在正是海棠盛放的季节,墨绿的叶片托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血红的海棠在月华的洗濯下愈加明艳动人。我披着一件素色薄衣,举一盏在烛台,在海棠亭边游走徘徊。如果巡夜的宫人来这里,或许会被我这副模样吓得半死,因为最近宫里颇不安宁,据说是由于办丧事导致阴气太重,许多孤魂野鬼乘虚而入,要来索人性命。我天生大胆,并不是因为艺高,而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师母曾经说过,所有的鬼神都是人为捏造的,装神弄鬼的人多半想要借鬼神之力达到邪恶的目的,只要心中没鬼,就不会被吓到。
我在花丛中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些花有什么特别,母亲说海棠红像闺房女儿家的胭脂,可我觉得涂这种胭脂的人才叫没品位,把脸涂得跟猴臀一样的有什么美可言,男人与女人的审美观点果然不一样。渐渐地,红烛也快燃尽,我自觉没趣,准备回宫休息,看来文艺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心境,我想我这辈子是达不到那么高的境界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群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朝海棠亭这边靠近,其间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在这样的静夜,即便是细微的声音,我听的也是格外清晰,于是我立马吹熄蜡烛躲进花丛里。
很快,一群佩剑的黑衣人从我眼前走过,他们个个身材魁梧,貌似身手不凡。而令我惊讶的是,带头人居然是我大哥——皇太子!这么晚他要搞什么特别行动,就算偷着去喝花酒也不用带这么多人吧?居然还带着兵器,难不成是要去强抢烟花女子吗?我向来不以最坏的看法去看别人,对大哥能有这样的成见,完全是凭男人的第七感。
抱着看好戏的心理,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不知是我轻功有进步还是他们猎艳心切,我顺利尾随他们来到了绮华宫,并没有被发现。这里不是三哥生母姜夫人的寝殿吗?我心中一惊,大哥口味真特别,不爱妙龄少女,倒对浓情贵妇感兴趣!
我等着这一行人冲进绮华宫,寻思着找个近距离观察的点,于是腾空一跃,飞上正殿屋顶,轻轻拨开一块瓦片,好奇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为了防止屋顶再次塌陷,重演上次的悲剧,我是趴在屋顶上的。因为增大了受力面积,所以再垃圾的工程也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殿内,姜夫人与三哥表情凝重,似乎遇见了什么大问题。
只见三哥突然拿起桌上宝剑,说:“母亲,你快走,我与他拼了!”
姜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握着三哥的衣襟迟迟不放。
“弥儿,要死我们娘俩一起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不活了。”姜夫人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短刀。
“母亲!不要!”拓跋弥正要去夺姜夫人的刀时,门被“啪”地一脚踢开!此刻,二人手上都停了下来。
“好个母子连心,本太子今天就是来成全你们的。”皇太子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图谋造反!”
拓跋弥轻哼一声,“如果我能早日动手,恐怕活不过今天的是你。”
皇太子仰天大笑,“就凭你,也敢觊觎皇位?你的一举一动早在我掌握之中,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后再禀报父皇。谋反可是大罪,如果你不想牵连姜夫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您说是吗?姜夫人。”皇太子意犹未尽地看向一边瑟瑟发抖的姜夫人。
没想到三哥竟要谋反!在服孝期间谋反不成,不就等于给姚夫人陪葬吗?而且现在还是被大哥逮了个正着,他二人向来不合,大哥早就想铲除三哥以绝后患。我顿时替三哥担心起来,我是不希望他死的。虽然我们兄弟间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也没有断背的倾向,但毕竟都是父皇的儿子,形似手足。况且现在姚夫人才刚走不久,如果父皇又得知三哥和慕容夫人谋反,岂不是要被气死过去。
三哥缓缓地提起剑,移至胸前,此刻生死系于一剑。
忽然,大哥“嗖”地拔出身旁黑衣人的剑,剑光一闪,“嘶”地划过三哥脖颈,三哥立马应声倒下,脖子上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柄沾着血的剑。剑上寒气逼人,血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大哥的剑法也如此精妙绝伦,杀人只在眨眼之间。姜夫人在目睹儿子惨死后,尖叫一声晕厥了过去。原来这是一次刺杀行动!我在屋顶上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特别是像大哥这样心狠手辣、残杀手足的人。
事毕,大哥向身旁黑衣人轻声交代了几句,由于隔得太远,我没听清楚他的话,随后大哥便匆匆离开绮华宫。夜色凝重,凉风阵阵袭来,吹得我心寒。那轮明月也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黑云里,四下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绮华宫里忽然惨叫一片,原来为了隐瞒此事,大哥令黑衣人们血洗了绮华宫,只留了一个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宫女和昏倒在地的姜夫人一命。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屏风,仿若一朵朵盛开的杜鹃,绮华宫到处弥漫着死亡的血腥味。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因为知道真相的人差不多都被灭口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就要步三哥的后尘。
我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放回原位,自以为这场偷窥圆满结束。没想到我转身时,一把雪亮的剑突然如闪电般刺来!我一个侧翻,惊险地躲过了剑锋,待我定神,几缕青丝已飘落在我胸前。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跃上屋顶,将我团团包围。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这群黑衣人个个非等闲之辈,以我一人之力要将他们打败的难度等同于让三哥死而复生。夜出奇地静,我听着他们脚下与瓦片摩擦发出的滋滋声,感觉死亡在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我多么希望这腐朽的屋顶也能够眷顾他们一次,或者突然杀出个高手将我救走,最好这高手还能是个女中豪杰。正当我手足无措时,我无意间摸到了腰间一包鼓鼓的东西,原来是喂君君的零食——一包干豌豆!我灵机一动,指着天上说:“看!流星!”
原来这群黑衣人也是有浪漫情怀的,居然一齐抬头看向夜空,如果他们能再许个愿的话,我还能逃得更远。只不过他们没有看到流星,倒是等来了一阵豌豆雨。我将豌豆撒向屋顶,他们脚下瞬间如同抹了油,一个个东倒西歪,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纵身跳下房顶,一溜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早朝,皇太子上奏禀告了三皇子蓄意谋反并畏罪自杀之事,他的大意是“宫内最近魑魅魍魉横行,是因为有小人当道,图谋不轨,如今乱党尽除,父皇可高枕无忧了”。满堂听闻皆惊,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更有几个******要求鞭尸以示惩戒。父皇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人证小宫女上朝禀明一切时,父皇的脸色由白到红,由红到黑,手紧紧地握住宝座的龙头把手,依旧保持沉默。看得出来,他是气到了极点。以前我犯错,父亲总会对我施以狮吼般的责骂,这样的责骂一般可以管我安分个三五天,如此循环下来,想必父皇的肺活量一定得到了锻炼。可现在,他已经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真担心他憋成内伤。不过我还是得担心下自己的安危了,大哥这么谨慎,一定不会让知晓昨晚之事的外人活着。我在众皇子之中容貌这么出挑,难免被他猜到昨晚偷窥的人是我。我寻思着今天早朝后就赶回祁山,寻求师父师母的保护,今后永不踏入皇宫半步。还是母亲说得对,皇宫就是个暗藏杀机的是非之地。我这次真是好奇惹上了祸,上了两次屋顶,该看的没看到,不该看的看得一清二楚。
半晌,父皇终于发言了,“废拓跋弥为庶民……留全尸葬于京郊,不得立碑,没收其封地,其母姜氏打入冷宫。”虽然声音断断续续,但语气还算平和,也许父皇经姚夫人丧事已经没有力气再来发怒了。
群臣窃窃私语,皇太子绷着脸,紧紧地抿着嘴唇,仿佛对父皇的旨意并不太满意。我猜他是想要三哥手中的军队,三哥与大哥均骁勇善战,曾为父皇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三哥的功劳也不比大哥的差多少,也就是说掌管的军队数量还是挺可观的。如今父皇不提此事,意味着军队充公,大哥到口的肥肉被乌鸦叼走了。
忽然,群臣中有奏,南方宋朝崛起,刘裕势力与日剧增,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建议父皇派出细作前往宋朝侦查军情,以备日后攻打之便。
这一提议既缓和了朝堂上紧张的气氛,也为我带来了生还的希望!
我如果能成为北魏的细作,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前往宋国,逃离皇宫了。相信有父皇的御笔钦点,我自然就成了国家重点保护对象,大哥也不敢动我分毫,否则便是对北魏不忠不义,弃父皇的统一大业于不顾。
于是我没有多想,便从众皇子中走出,毕恭毕敬地跪到父皇面前,郑重地说:“儿臣向父皇请命,愿父皇恩准儿臣前往宋国,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这句话令所有人目瞪口呆,除了大哥皇太子。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怎么会不知晓我此番举动的用意,我斜眼偷瞄到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这种阴笑,藏了不少飞刀。
父皇也一脸质疑地看着我,“你真的愿意涉险去当细作?”
“此番前往宋国,儿臣自知责任重大,断不敢掉以轻心,但儿臣实在不忍父皇终日为南方之事担忧,儿臣思报国,不是为封侯,必将竭尽所能助父皇早日完成统一大业,愿父皇成全!”我自认为这番话已经穷尽我煽情的本领,对于我这个不闻朝政的人来说,要讲出这么一番衷心为国,孝义感天的话是多么不容易啊!
鉴于我演技还不错,情感语气拿捏到位,好几位朝中元老已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一定对我刮目相看,甚至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当我的老师,不然这也算件光耀门楣的事。
父皇综合了群臣的意见,终于允许我以细作身份前往宋国,不过前提是,我必须要经过一个月的专业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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