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檀香扇 2

　　我的生命似乎总是跌宕起伏，我一岁时父皇请来法师替我算命，法师说我人生前半段是富贵闲人，后半段却命途多舛。可事实证明，这个法师没有拿到算命资格证。因为从我出生起就只做了五年的富贵闲人，自懂事后就开始命途多舛，不是被父皇罚跪，就是被竹条伺候，没爹疼没娘爱的。这样算来我只能活到十岁，可是我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足以说明上天还是挺眷顾我的，也许上天也不舍得我这么早死了，不然他没好戏看。我人生的振幅很大，高则可以上祁山学武，低则可以从房顶跌进宫女的澡堂。我不得不解释一下，我并非好色之徒，只是有一次为了捉君君而上房顶，没想到宫里的修葺司偷工减料，滋生了这样的豆腐渣房顶，连我这样苗条的身躯也不能承受，更倒霉的是——下面正是宫女们沐浴的澡堂！

　　我这一跌，圆了多少男人的梦想，这一跌，跌的是荡气回肠，轰轰烈烈！只是我终究福薄，由于房顶太高，加速度太大，我一跌就直接触达池底，连喝了好几口香艳的洗澡水，还没看到什么，宫女们早吓得跑光了。从此，我又得一外号：小恶魔。

　　可是我发誓我对宫女没兴趣，我只钟情于我扇子上的少女。由于这个误会，我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印象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有好长一段时间，宫女们见我就掩面而躲。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来我宫中倒夜壶的大婶儿们见了我也逃，还一副少女娇羞的模样……

　　这件事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父皇罚我面壁思过三日，并且三日内背完四书五经。为此我一度想过撞墙自杀，但是我又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在我没见到扇中女子之前，我还不能死，否则，我就愧对小恶魔这个封号了。可是我心里有气没处发，还好抓到了罪魁祸首的君君。不是有雁过拔毛这一说，于是我拿起剪刀，为君君重新造了个型，令它再也不能勾搭上漂亮雌鸟。为此，君君憔悴了好长一段时间，它也羞于抛头露面，无奈下陪着我面壁思过。当众人以为我必死无疑时，三日后，我精神抖擞地去父皇那里报到，以惊人的速度背完了四书五经。我回想起师母曾经提到的，有一个叫“爱情”的大力士，他的力量很伟大，如果能请到他帮忙，就能办到以前办不到的事，我想我应该是遇到贵人“爱情”了。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君君经过三日的熏陶渐染，也达到了我昔日的文学水平，真是鸟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师母知道了这件事后，给我重新解释了一下，我的那个大力士应该不叫爱情，而叫“单相思”。

　　经过四书五经事件后，父皇对我的态度稍有好转，但不是大大地好转，估计他也难以接受我这时好时坏的转变。不过能让他老人家时而勃然大怒时而喜笑颜开，也是一种很好的脸部肌肉运动，可以防止长皱纹，比起夫人们抹的芙蓉膏强多了，这也算我身为人子，尽的一点微薄孝心吧。

　　经历了一波三折后，我还算命大，没有被大浪拍死在沙滩上。而且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我的生母黎夫人终于按捺不住，主动传召我了！

　　在去映雪宫的路上，我脑海里想象着黎夫人动怒的模样，她是要打要骂呢，还是要哭要闹呢？因为我从来不知她生气和高兴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父皇会喜欢上她，多半是因为看腻了宫中浓妆艳抹的夫人们，突然见了我母亲这般冷若冰霜不爱笑的美人，才会无法自拔，就跟我吃多了霜糖桂花糕想吃冰酸梅汤是一样的道理。母亲的美貌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其他夫人们并不认为这对她们的地位构成了威胁，因为母亲生性好静，对争宠之事向来不感兴趣。父皇的后宫也从来不缺少美貌的女人，他还不至于像周幽王一样，为搏母亲一笑而弃群芳不顾。就这样，映雪宫渐渐冷清下来。虽然我从小被抱给姚夫人抚养，但是还是沾了一点黎夫人的光，因为我算是众兄弟中相貌最英俊秀气的，宫里人说我眉眼间像极了黎夫人。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属于玉树临风、俊逸儒雅的那一类型，但与一群虎背熊腰的哥哥们站在一起，我就算是个小白脸了。

　　来到母亲寝殿，只见她正往一只香炉里添香，袅袅青烟升起，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我向她行了个大礼，她并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修剪起她的花草来，我之前想象的一切都是徒劳。师父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师母就像是火山下的那条河，一旦火山爆发，她流的都是岩浆。而我的母亲，就是冰做的骨肉，没有最冷，只有更冷。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感。

　　“俊，你过来。”母亲唤我时，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剪刀。

　　我听她这样叫我，顿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我凑到母亲跟前，满心愉悦地期待着她的责骂或者惩罚。

　　“俊，你看这盆白海棠，不规则的枝叶会影响花的美观，最终会被修剪掉。”母亲一剪刀下去，剪掉了一些遮挡住花朵的枝叶“自始至终，绿叶只有安守作为陪衬的本分，不强出风头，才能免于厄运。俊，你明白了吗？”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到：“那如果是不开花的植物呢？”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俊，在这皇宫里，你就是一片绿叶，众皇子中只有皇太子才是红花，你如果风头盖过了他，就会被悄悄剪掉，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哦——可是我还没有大哥高大，怎么可能挡得住大哥呢？”我依旧把我的刨根问底精神发扬光大，估计母亲这个时候会很后悔没有好好教育我吧，导致了我对她的潜台词一无所知，如果我跟在她身边长大，体内的文学细胞也不会只被唤醒了一两个。

　　母亲无法再向我解释，最后只跟我交代了一句：“回祁山去吧，尽量少回皇宫。”

　　我那个时候的理解能力真的很差，竟以为母亲真的是厌烦我了，不想再见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回了祁山，连着好几个月也没有回宫。师母劝我说，血总是要浓于水的，黎夫人这样做也有她的道理，我长大就会明白了。我也很想快点明白母亲的道理，于是询问师父如何才能快点长大，师父摸了摸下巴，道：“你给我洗一个月的脚我再告诉你。”不知是我求知心切，还是真的犯了傻，那一个月我成了师父的洗脚童。待我忍辱负重一月后，再次问师父这个问题时，他语重心长地说：“方法很简单，就是多练剑，少偷懒……”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师父的报复欲实在是太强大了！为报君君之仇，竟然处心积虑良久。如果不是我剑法不及师父的九牛一毛，我当时真想跟他鱼死网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了结了师父，岂不是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我还想干干净净地去见我的梦中女神，于是这个念头就此打住，我决定智斗。有一天趁师父不在，我偷偷将他苦苦攒下的私房钱献给了师母，导致他七日之内没钱买酒喝，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祁山学武的日子简单而平淡，每日在山野中练剑游玩也是一件乐事。只是偶尔到了夜晚，看着师母在烛光下为我缝补衣衫时的模样，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深宫的母亲，不知何时，我已经不生她的气了，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生她的气。

　　师父说我练剑时心有杂念，所以一直没多大长进。在马马虎虎练完一本剑谱后，师父已经对我学剑失去了信心。本是一招刚劲有力的直捣黄龙，我挥舞起来就成了灵蛇出洞；本是一招灵活多变的燕子穿梁，我跳起来就成了狗熊爬树。师父说我的协调性有问题，表面看起来聪明有灵性，其实骨头已经提前进入老龄化，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觉得让我学他家祖传的剑谱，就是丢他祖宗的颜面，于是决定让我改学刀。可是我觉得学刀跟我的气质很不相符，画上的那些翩翩少年都是使剑，拿刀的仿佛都是那种粗人，但是有的学总比没有的好，不然就浪费父皇交的学费了。

　　后来师母悄悄告诉我，师父之所以让我改学刀，是想让我丢另一个人的祖宗的脸……那是他以前的情敌，也就是说爱慕师母的另一人使的是刀，苍师父与他师出同门，武功不分上下，至于为什么师母最后选择了师父，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师父兴许是从来没有战胜过他，所以想要体验一下战胜情敌的快感，而我就不幸成了那个情场失意师叔的替身。

　　为了避免无意间死在师父的剑下，我学刀的时候非常认真。因为担心指不定哪天师父把积累多年的宿怨全都撒在我身上，我可就没命见我的女神了。

　　经过长期的练习，我的刀法有了质的飞跃，至少我砍柴省力多了，可以将一截木桩均匀地砍成两半。我的绝活是一口气连斩五片树叶，一点儿不费劲。

　　一天清晨，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山里找到我，让我赶紧回宫。我听了母亲的话，已经快三年没回过宫了，还不知道姚夫人已经病重的事。就在昨天晚上，姚夫人甍了。

　　师母帮我简单收拾了下行装，我便随小太监火速回宫了。姚夫人也算我半个亲人，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疼痛，我竟然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感觉心里有一块肉被剜走一样，瞬间血流如注……马蹄声回荡在山间小路，身后的祁山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几只白鸽腾空跃起，衔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飞向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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