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22
阳岭离北原不算远，只是位置恰巧在几座山的中间，没有能直接到达的飞机。
林宜夜在几种交通方式里比较许久，最后敲定了时间最短的组合，飞机转火车，最后一段坐大巴。
她算好时间，把方案发给陈鸥眠，意料之中地收到了这人碎碎念的抱怨——
“啊，好麻烦啊，没有更简洁的方案了吗。”
“林小姐这么厉害，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吧。”
“这样我真的很难有干劲啊。”
林宜夜把剩下几个方案一起给他发过去，“没有了，这已经是用时最短的了。”
“林小姐，我们自驾去吧。”
即使没有面对面林宜夜依然能想象到这人吊儿郎当的表情，她飞快地打字，“我认真讲话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乱开玩笑。”
对面立刻蔫头耷脑，“好的，对不起。”
至此，交通方案算是敲定了，林宜夜把票都买好，又算了一遍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那两人第二天晚上就能到阳岭。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林宜夜和陈鸥眠从机场赶到火车站，本来应该是刚刚好能赶上下午一点半的火车，结果刚到候车厅就听到广播正在播放火车晚点的消息。
“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k380次列车由于天气原因将出现晚点的情况，请在候车厅耐心等待。”
林宜夜拉着行李箱一路跑过来，听到这么个消息，整个人都泄了气，再一看旁边陈鸥眠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陈鸥眠两只手揣在兜里，凑过来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林小姐，你看起来好沮丧。”
“我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陈鸥眠扬扬眉毛，印象中这似乎是林宜夜第一次明确地说“不喜欢”这个词。
“也是没办法的事，说不定不会晚太久。”
林宜夜点点头，小跑两步把包放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又跑回来问：“要吃点什么吗？”
陈鸥眠被她整理情绪的速度震惊到，下意识脱口而出：“泡面，就可以。”
林宜夜比了个ok的手势，冲着放在椅子上的包一指：“你过去那里坐着等我。”
陈鸥眠僵硬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他乖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林宜夜走的方向，应该是要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东西。
她扎了个高马尾，小跑的时候发梢就在肩膀旁边扫来扫去，看着比她本人活泼多了。
明明还很年轻，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给人一种懂事过头的感觉，算来他们两个人也认识有段时间了，唯一听到她说不喜欢，居然是“不喜欢计划被打乱”这种工作狂式的发言。
林宜夜端着两碗泡好的泡面颤巍巍地过来，递给他一碗。
陈鸥眠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
他们今天坐的那趟航班的飞机餐味道很一般，基本上没吃几口，这一路跑过来他也确实有点饿了，赶紧吸溜了几口面。
吸溜完抬头才发现林宜夜盯着面发呆，他伸手在灵魂出窍似的人前面晃了晃，“想什么呢，怎么不吃？”
林宜夜眉头蹙着，“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见过的人。”
“谁？”
“我不确定，我只看到一个背影，”林宜夜指了指便利店的方向，“因为那个人穿的衣服，很像永栈煤业他们那天搞团建活动时穿的衣服。”
“你在这儿看到了永栈煤业的人？”
“是的，但是很奇怪，”林宜夜喃喃，“他看上去，说是个流浪汉都不过分。”
陈鸥眠放下面把包背好，“你带我过去看看。”
林宜夜在前面带路，俩人七拐八拐往车站角落走，快到洗手间旁边的过道时，陈鸥眠听到了里面传出来一声断喝：“出去，怎么进站的。”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车站工作人员突然三三两两地冲过去，陈鸥眠一把拽住要跟着往前跑的林宜夜，“人多，你小心点。”
林宜夜被他拽得踉跄一下，停下脚步，“他不会被抓起来吧。”
“不会，最多就是被赶出去。”
他拽着林宜夜的胳膊没放，又往人群中间挤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人。
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流浪汉正在洗手间过道的一个角落里栖身。
他坐在地上，蜡黄的脸色说明他应该没有能站起来的力气了，所以也无暇顾及自己此刻即将被抓的处境，他看着围过来的人，眼神敏锐而清醒，但没有丝毫反应。
工作人员已经准备上手提溜了，陈鸥眠微微眯眼，模模糊糊辨认出男人油亮的外套胸前有永栈煤业的标志。
手里一空，他扭头看到林宜夜已经挤到了人群最前排，她的背挺得笔直，声音明明柔和但语气却总是像在礼貌地谈判。
“您好，我们认识，您能把他交给我吗。”
工作人员显然被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年轻女孩打了个措手不及，手悬在半空中不尴不尬的位置，领头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这人我们可是遇到好几次了，之前怎么也没见你过来领人？”
林宜夜客客气气，“不好意思大哥，我这是过来坐车碰巧遇到了，但我们确实是认识的。”
工作人员扭头问坐在地上的人，“你们认识？”
陈鸥眠轻笑一声，现下这个境遇，恐怕不得不认识了。
果然，流浪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认识的。”
林宜夜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定，“走吧。”
流浪汉用手扶住旁边的墙面，顺从地起身，他理了理衣服，抬眼看着林宜夜。
“走吧。”她重复。
陈鸥眠冲着林宜夜挥挥手，“这儿呢。”
围观人群四下散去，陈鸥眠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等她。
“胆儿挺大。”
“谢谢。”
陈鸥眠气结，目光越过她去看后面跟着的男人，“您好。”
“您好。”
他对于她的搭救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似乎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之后，他已经对理解、信任和期待再不抱任何希望了。
几人在车站的餐厅里找了个空位坐下，陈鸥眠拿了张菜单递给男人，“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前天……”男人停顿，“或者大前天，我有点不大记得了。”
看他的气质并不像底层员工，等着上菜的时间里几个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陈鸥眠索性直接提问，“您是永栈煤业的员工？”
男人明显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可能是衣服的缘故，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说：“是的。”
“我听说永栈煤业最近才新入了一笔投资，您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
“说来话长。”
陈鸥眠笑笑，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没再继续追问。
几个人静默一会儿，男人突然局促地搓搓手，“真是的谢谢你们了。”
陈鸥眠弯了弯眼角，望向让男人局促的罪魁祸首——
林宜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地打量男人，眼神里的疑惑简直要直接写在脸上了。
这会儿也是，听了人家的谢谢也一句回复都没有，只是蹙着眉头盯着看。
终于，男人在第三次不自在地摸了摸眉毛之后长长叹了口气，“我是永栈煤业的技术总监，谭辽。”
林宜夜扬扬眉毛，“谭总！我差点就想起来了！您是谭总啊！”
陈鸥眠差点被林宜夜蹩脚的演技逗笑，赶紧伸出手自报家门，“谭总您好，我是富睿资本的陈鸥眠。”
谭辽还沉浸在林宜夜认识他的震惊中，错愕地握住陈鸥眠的手，“陈总，陈总。”
他反应了几秒，“您是富睿资本的那个陈鸥眠？”
等到了对方的反应，陈鸥眠终于满意，松开手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是的，富睿资本陈鸥眠。”
谭辽愣愣转向旁边的林宜夜，迟疑道，“那这位是……”
陈鸥眠笑得无害，“这位是我的手下，林宜夜。”
几乎话音刚落的同时，他的脚面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暗暗咬紧牙关，用余光去看旁边踩着他脚还若无其事的林宜夜。
“谭总您好，我是金焰资本的林宜夜，和这位……”她扭头对上陈鸥眠的目光，学着他的样子扯了个笑容出来，“陈总，只是偶尔碰到而已。”
谭辽突然大梦方醒似的，“林宜夜，你是之前去了公司说要重新尽调的那个小姑娘。”
林宜夜瞪大眼睛，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认识她，“我们见过？”
“没有，但我听过你的名字，”谭辽坦然道，“你来之前，公司开过一个内部会。”
“关于什么？”
“就，大概就是关于，怎么想方设法让你不要查下去。”
陈鸥眠冷哼一声，“那说来听听，都想了些什么馊主意啊。”
“无非就是应对平时检查那一套，不提供有用的材料啊，拖延时间啊什么的。”
林宜夜想了想，大概也能想到都是些什么办法，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谭辽语气淡淡道，“哦，至于我，因为我失败了。”
“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随即他似乎觉得失败两个字听起来太有乞怜的味道，又补充道，“到永栈煤业的这十几年里，我一直在研究一种除尘射雾器，但是失败了。”
林宜夜喃喃，“除尘射雾器……”
陈鸥眠看她神色奇怪，好奇道：“怎么了？”
林宜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扭头问谭辽，“就是你们写在募集说明书里的那个新技术？其实没有成功？”
近一百页的募集说明书，几乎没有一项是真的。
谭辽摊开双手，“不是我们，是他们。林小姐，在我看到募集说明书的时候，它就已经定稿了。虽然我对其中专利技术那部分的内容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不过结果如你所见，就是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因为反对，他们把你赶出来了？”
“不全是，”谭辽小幅度地晃动着脑袋，“可能是因为我想继续把研究做下去，可他们说已经不需要了，所以毁掉了我之前所有的研究资料。”
陈鸥眠眼皮微微一动。
谭辽语气平淡地接着说，“除了那些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老婆孩子，赚来的钱也全都投在了研究上，所以我只能每天去找他们，求他们，求他们看在我完成过一些其他成果的面子上，让我把这个项目弄出来，可能是我太纠缠不休，所以被赶出来了。”
陈鸥眠抬眼看他，“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先回北原吧，我找人到机场接您，后面可能有些事情需要您帮忙。”
“但……我不记得永栈有和富睿资本合作。”
陈鸥眠起身走到谭辽跟前，伸出手去。
“你记的没错，”陈鸥眠笑了，“我们的确不在同一条船上，但却在同一场风暴里。”
谭辽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抬头，将陈鸥眠伸过来的手握住了。
他的手指紧紧握着它，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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