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杀了他,我不怨你
正说这话时，已有三五个打扮朴素却很是别致的丫鬟簇拥着一位美丽的中年女人站在王府门口。墨亦然忙唤左右给自己端了盆清水，将面颊洗净，又在匆忙间换了套干爽的衣服，推着顾陌辰来到院中。
明妃身穿一袭素净的白赏，头上还扎着百花。褪去了浓妆艳抹，淡扫青眉的她给人一种娴静的感觉。她大概和萧皇后一般的年纪，却少了那种傲气和斗意，随遇而安。经过年岁的洗礼，早已褪尽铅华。
如兰草一般，有一种恬静的美。
她刚行至府邸，便有侍卫将人拦了下来。
“明妃娘娘，我们王爷吩咐过这怀南王府不得随意入内，哪怕是宫中嫔妃也不例外。请容小人去通报一声。”
“你去罢，本宫在这里站会儿也不打紧。”明妃点点头，语气中仅是平静。
自打顾陌辰双腿残疾之后性格就变得孤僻，不愿见人，更是鲜少会与外界接触。按理说，这样的一个王爷早就与储位无缘，应当被早早放弃才是。也不知为何，华天玺亲自下旨勒令所有人将此时守口如瓶，因此直到现在，外界也鲜少有人知道他残疾之事。
要知道，若是当朝帝王想封锁一件事，那可是有特殊手段的。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男音响起：“请明妃进来罢。”侍卫们闻声，立即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将明妃迎进府内。被丫鬟们簇拥着的白色身影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在侍卫的带领下入了正厅。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缘故，正厅中的家居由清一色的红木制成，并非玄铁打制，一进正厅，墨亦然顿时觉得温度回暖了许多。
此刻，两人双双座在红木椅上，明妃便也告了座。
接着，又有府中下人沏茶奉水，呈上几碟精心准备的茶点来，供几人享用。
“明妃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见教？”顾陌辰不冷不淡地道，对于这个明妃，他谈不上喜欢，但也没有多大抵触。就像墨亦然感觉到的那样，她身上的气息总是淡淡的，有一股兰草的幽香，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无论是谁，见了这样的女子，都很难心生厌恶的情绪。
哪怕是一向拒人千里的顾陌辰也不例外。
然而，见顾陌辰发问，明妃却并没有急于回答，反倒是向着墨亦然看去，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更多的是审视。
这个女人，果然知道些什么。墨亦然淡淡一笑，用袖子捂住嘴，轻轻地咳嗽几声，嘴角忽然溢出一丝血迹来。她将手摊开，上面溅着几滴血迹，面带病色。
“侧王妃的身子……”
“许是天气严寒的缘故，自打进了宫，妾身的身子就越发不好起来，让娘娘见笑了。“说着，墨亦然很是抱歉地笑了笑。
“侧王妃之前，可曾有过类似的病症？”明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墨亦然道：“妾身的身子虽然消瘦，却不曾患有什么顽症。咳血是从出宫的那会儿开始的。”说这话时，她故意将声音放得很轻，显露出虚弱的模样。谁知，话音刚落，明妃捧着茶碗的双手忽然一抖，茶水顿时溢了出来。
“不、不对......”她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目光中忽然流露出几分恐惧。
“娘娘，您这是何故？”墨亦然闻道。明妃是墨子衿的生母，多多少少也与那萧皇后有些勾结才对。
她原本是想试探明妃一下，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那个毒妇，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明妃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双目有些失神。说罢，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墨亦然，目光深邃，仿佛在打量着一个将死之人。
“本宫终究还是来迟了。”她幽幽地叹息一声，“侧王妃可知，你这是被人下了蛊？”
“蛊？”
两人对视一眼，明妃果然知道些什么！
“对，就是蛊。”明妃道，“此物乃为南疆一带独有，诡异非常。被下蛊之人，没有一个能安然无恙。没想到皇后的心竟是这般狠辣……“说着，她顿了顿道，”此物若是潜伏在人体中尚且有救，一旦发作，便回天乏术。侧王妃这咳血之兆乃是蛊虫进入心肺所制，本宫也是有心无力。”墨亦然能够感觉到，说这话时，明妃的神情中的悲伤并非做作。
“侧王妃了却本宫一桩心愿，本宫本不该对此事置之不理。但毒蛊攻心，实在是……”
“心愿？”墨亦然诧异道，“明妃娘娘可是记错了什么？我之前并未见过娘娘。”
明妃缓缓地摇了摇头，长叹道：“侧王妃是有胆识之人，衿儿之事，本宫感激不尽。“她看着墨亦然，严肃地道，“侧王妃不必辩驳，子衿毕竟是我亲生的孩子，虽早已与我不亲，但他平日里作了些什么，本宫还是知道一二的。九殿下大可放心，本宫绝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说着，明妃的双眸中似乎有什么微弱的光芒在扑朔，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般地喃喃道，“本宫诞下衿儿的时候，正是怀素太子夭折的那一年。从那时起，本宫便知道自己想留住这个孩子实在是太难、太难了……萧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根基不择手段，迟早会将衿儿从我身边夺走。只是，本宫不曾想过，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
顾陌辰看着明妃，目光却渐渐地阴沉下来。宫中的阴谋诡计他见得太多、太多，哪怕明妃是如此真挚的模样，他也不敢再冒着葬送整个怀南王府的危险留她在这世上！
忽然，墨亦然轻轻地按住他的手，又冲着明妃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前世也曾步入后宫，那里充满了太多的辛酸与无奈，一个嫔妃美丽光线的外表之下，也许就饱受着折磨。
“萧皇后为了将衿儿从本宫身边夺走，甚至买通宫女将衿儿勒得几乎窒息。之后，她便连夜面圣，斥责本宫蛇蝎心肠，为了博取同情，残害皇嗣。“明妃说到这里，嘴唇微微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那一夜，没有风，也没有雨，尚在襁褓中的顾子衿被接到萧皇后宫中，得知此事的她，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帝王恩宠，难以雨露均沾。后宫的嫔妃能够孕育儿女是多么欣慰的事啊，然而明妃初为人母，却要被迫与自己亲生的骨肉分离，实在是残忍到了极点。
看着亲生骨肉受苦，她怎么可能不憎恨皇后呢？
墨亦然道：“虎毒尚且不吞食自己的孩子，娘娘这样善良的人，断然不好作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件事，皇上相信吗？”
“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她毕竟是皇后啊，开国将军的女儿，祖上战功赫赫，父亲掌管着一半的兵虎符。而我，当时只不过是为了笼络左相而娶进宫中的牺牲品，一个略微有些受宠的妃子罢了。”她说着，语气中透着一股不甘，但更多的却是无奈。“那时候，本宫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若是衿儿更了皇后能够过得更好，纵使再也见不到他我也心甘情愿。然而，那孩子却……“
顾子衿被皇后培养得嚣张跋扈，作了那么多下流残忍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痛惜呢？明妃心善，自然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被养育成这般模样。可那毕竟是她亲生的骨肉，血浓于水，又叫她如何恨得下这个心？
明妃不忍看见顾子衿变成如此模样，却也无法迫使自己伤害自己的孩子。因此，这么多年来她选择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将所有的内疚压抑在心底，不争不抢。墨依然忽然又想起前世里自己那个怀胎六月，却在华天樂刻意的安排下流产的男胎。她也是痛失过孩子的人，能够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痛。
“这……”两人对视一眼，墨亦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向顾陌辰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并不是在说谎，至少，在她看来不是。明妃分明清楚顾子衿的死因，若她想对顾墨辰不利，大可将此事在宫里便说出来，将两人一网打尽。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就顾陌辰现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够拉一个嫔妃入伙，她愿意放手一搏。
“只是，娘娘又是如何知道顾子衿是死在我的手中？”墨亦然向着明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怀南王府戒备森严，顾陌辰身患残疾，却能够让王府依然维持着原先的秩序，可见手段非同一般。她断然不相信在里面混有明妃的眼线。
是那天出现在王府中的紫袍男子吗？可是，他并不像是宫中之人啊。
“侧王妃若是真心想知，本宫定然坦诚相待。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明妃叹息着看向墨亦然。她一心认定墨亦然被毒蛊攻心，已是将死之人。
这时，却见墨亦然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来，交到明妃手中。明妃有些奇怪地打开瓶子，只见里面蠕动着一个绿豆大小的小虫。
“娘娘所说的蛊虫，可是此物？”墨亦然语气轻松地闻道。
“这……”明妃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的确是南疆一带的蛊虫无疑，只是，怎么会出现在墨亦然手中？莫非……
“既然有下蛊之法，就必定有解蛊之法，我只是略通一二罢了。“说着，墨亦然吩咐水袖取了一盒绿豆过来，交到明妃手中，”萧皇后手段非常，娘娘来怀南王府一事只怕已经走漏的风声，我恐怕她加害于你。你每日寅时，取一粒绿豆轻咬，若发觉绿豆不似寻常的腥味而是甜味，便为中蛊。届时，一定要尽快派人与我联络。”
明妃却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沧桑。“那位皇后若是想对我下手，何须等到今日？”说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过往，很是无奈地笑了笑。“侧王妃，你见本宫与那为萧皇后年纪相仿，事实上我也不过年近三旬。之所以衰老成现在这般模样，是因为萧皇后给我下过蛊。”
说着，她伸出手腕，只见白皙的手腕上面已经爬满了细微的皱纹。墨亦然倒吸一口凉气，明妃说自己不到三旬，而她的模样却已是四旬有余。这蛊毒，竟是能让一个女子十年的青春年华在短暂的时间里逝去，当真可怕之极！
“我恨她，恨之入骨。”明妃的语气中忽然流露出一股恨戾，“这么多年来，你是惟一一个在中蛊之后还能安然无事的女子。若你愿意相信我，我……”
就在这时，明妃身旁的丫鬟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该回宫了。”说着，面露担忧之色。
她们今天停留在宫外的时间确实太久了。明妃此次出宫，本就是瞒着旁人来的，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寻来，她们只怕是要落得个与皇子勾结的罪名。
“娘娘大可放心，本王一向用人不疑。”顾陌辰向明妃点点头道，“不过当下，娘娘还是尽快回宫罢。来日方长，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明妃点点头，辞别二人。墨亦然看着明妃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也有些心疼这个女人。
同为女子，她能够体会到明妃内心深处无法言语的哀伤。就如同华天 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如同阴霾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只是，她尚且有自保的能力，而明妃却只能一味地隐忍，为了保全自身而暂避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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