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重逢
第二卷、须信从来错
多年前他曾握着我的手,许诺要和我一起看山河锦绣。多年后的今天,锦绣山河都已在他的王座之下,可是他身边的人却不再是我。
在一片刀剑相交的声音里,他的嗓音清清淡淡的,像一声悠长的叹息:“长乐,你死了,我的一生也就结束了,可我死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骑马奔驰在离开沧海城的道路上,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施行血影之术后,因为失血而造成的晕眩乏力本是正常的,只是这次却觉得全身的鲜血都被吸噬殆尽了,心口处像在被什么啃噬一般隐隐作痛。这就是谷主说的代价吧。但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愿意做回当日那个软弱无力的自己了。
为了不影响速度,我只能双手紧紧地抓住缰绳低伏在马背上。等终于离开沧海城可以稍作休息时,我才发现自己只是靠强撑的一口气在坚持,一停下便觉得两眼发黑几乎从马上跌下来。
孤竹赶紧拉住我,扶我到一棵大树下坐下。他脸色沉寂,看不出情绪。虽然离开临州后他不说话时常是这样的表情,但是自从遇到蝶少风,我就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轻松的笑容。
我愧疚地道:“一直拖累你,还把你卷入这些事情中,真是……”
“抱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将倒好水的杯子递到我手边,我忙接了过来。
他道:“既是朋友,就不用说这些。也不急在这一时,这条路很安全,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摇摇头,将羊皮卷拿出来,道:“我想邓陵渊已经从血影花的幻境中醒过来了,他怎么会轻易让我们带着机关布置图离开呢。我没事的,还是尽快赶到夫诸城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着急,此刻云归那边也应该是十万火急的形势,等我到了夫诸城后再赶到毕方城时,只怕就来不及了。
他将我手中的羊皮卷抽走放在一边,道:“我们分作两路,把夫诸城的机关图交给我,我会送到许临的手中。你先休息一下,然后立刻去毕方城吧。”
他似乎永远都能明白别人心中所想,我连感谢之类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靠着树干想稍稍歇一下,却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孤竹的肩上,身上披着他的外衫。
孤竹原本闭眼靠着树干,我轻轻一动他便醒了。
我有些尴尬地坐起身来,把衣服还给他:“抱歉,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这么危险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他却只是淡然接过去,站起来披在了身上,道:“没事,才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睡一睡也好,养足精神才能出发。”
他拿出一张羊皮卷放入怀中,然后把剩下的两张卷起来递给我。
我也将羊皮卷藏在身上,这才翻身上马。一动胸口又疼起来,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怕他劝我又忙将手放下来。
他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催促我道:“快走吧。路上一切小心,日后阜都再见。”
我只能点点头,然后调转马头向毕方城奔去。
我一路上马不停蹄,再加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追兵,竟然只用了一日半就到达了毕方城。
毕方城号称南沧国机关城中最难攻克的一座,被誉为“炎火之壁”。但毕方城的局势却并不是我之前听到的那样危急,双方仍然处于对峙状态。也许是南沧国为了安定人心,这才故意传出了那样的消息吧。
我站在姜国大营前时,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胸口的疼痛一路上在不断加重,此刻就像有无数的针扎在胸口,疼得让人开始觉得有些晕眩。对营前的士兵说我是从夫诸城那边来的,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将军。那人有些怀疑地看着我,还是进去禀报了他的长官。不多时回来,他和一个军官服饰的人走了出来,打算带我进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听到另一个声音:“不能带他进去。”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脸圆圆的有几分可爱。他眼神倔强地看着他的长官,又道:“我们不能轻易相信这个人,他没有许将军的任何信物。”
那个军官有些不耐烦地道:“上面已经批准了带他进去。”
但年轻的士兵依旧固执地说:“可是上面的人不一定知道这里的情况,如果他是敌军的刺客,怎么办?”
对方也犹豫起来,为难地看着我。
胸口的疼痛让我有些站不住,他们争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我定了定神,拿出那两张羊皮卷,放到那个年轻的士兵手中,对他说:“你们可以绑着我进去。但是等到将军洗清了我的嫌疑,请你务必将它交给将军。”
他郑重地接过去,露出歉意的表情。
我很快便被带到了云归的军帐中。云归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唰”地站起身朝我走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分开一年多之后,我会以这个样子见他——穿着逃出夫诸城后换上的粗布男装,一身羁旅的风尘,发丝蓬乱,脸色憔悴,被五花大绑站在他的军帐内。可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些了,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对他道:“机关布置图。”然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时已是七日以后,身处毕方城中。七日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姜国已经将毕方和夫诸两城收入囊中,云归和二哥在忙着做最后收尾的工作,只待整装之后便可攻取沧海城。
我刚喝完药,云归便回来了。他一掀帘子进了军帐,剑鞘和胸前铠甲上还沾着几点血迹,神情似乎很愉悦。他放下剑,径直走到了我的床前。
我笑着问道:“还顺利吗?”
他点了点头,只是看着我。
我又问道:“怎么了?”
他这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会怎么样?”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语气已不是惯常的平和,可以听出隐含的怒意:“我知道我和宣碧梧的事确实是对不起你,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你就那样突然地从阜都消失,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还有这次,这是战场,不是在阜都,自作主张去取什么机关布置图,你有几条命够你这样胡闹的?”
我自知理亏,低着头小声道:“云归,离开阜都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只是这一次,我不是已经平安地回来了吗?就像你说的,你们担心我,我又怎能不担心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事,我还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轻声道:“是我们不好,给不了你安稳,还要叫你牵肠挂肚。”大约是我谈及的生死太过沉重了,说罢他便转了话题,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拿到那样绝密的图纸的?”
我说:“孤竹武功极高,没费多少周折。”这是我一早就想好的说辞。
说罢我忍不住抬头看他的反应,他脸上果然显出了一丝不悦的表情,但他性格向来隐忍不发,只是皱眉淡淡地道:“日后你还是少和他来往比较好,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我点了点头,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高兴。既怕他生气,又怕他不生气,既不想他生气,又忍不住想要看他生一生气。爱情有的时候真是无可救药。但是,看着他一直抿起的唇角,以及眸中的那一丝黯然,我又开始后悔起来,好不容易见了面,我还这样惹他生气。
我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连带着声音也放柔了:“在床上躺了太久,骨头都酸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有片刻的愣神,愣神之后神色也柔和了起来,扶起我慢慢往帐外走去。
此刻城内外都在收拾战场,空气中弥漫着皮肉和布料烧焦的味道,地上还能看见大片发黑的血迹,所以我们只能在城墙上慢慢地走着。
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便停在城垛处休息。云归往我这边移了一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此刻我依旧穿着男装,他的举动若是让人看到,实在是有些不妥,便想将手抽出来。但他显然理解错了我抽手的意思,不待我反应过来已经小心地捧起了我的手腕:“对不起,弄疼你了。”那日被绑入他的军帐,绳子勒住手腕留下了一道青紫的淤痕,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下去。
看着他一脸紧张地查看我的手腕,也忘了刚才还在考虑动作不妥,任由他捧着我的手,口中像是被塞了一颗糖,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将我的两个手腕都看了一遍,确定真的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之后,这才听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握住我的双手抬头看着我道:“那天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你的身份呢?”
我小声说:“我若说了我是女子,此刻还能留在这里吗?”说罢低头看着依旧被他握住的双手,又补了一句,“你再不放开,就算我女扮男装也没法留在这里了。”
他这才放开我的手,叹了口气道:“你一直就是这样,常常忘了要考虑自己,也忘了别人也会担心。看你一直昏睡,要不是军医一再说你只是气血亏虚,我都要带你回姜国去求医了。”
“放心吧,我永远都可以逢凶化吉的。”我对他一笑,继续沿着城垛往前走去。
他却从身后拉住我:“不要过去了,我们回去吧。”我疑惑地看着他,转而就已明了,那边的战场应该还没有清理。于是,便随着他又慢慢往回走。
这时,有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道:“报告将军,狸力城局势有变。”云归眉头一皱,嘱咐了我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云归走后,我只觉得胸口疼得难受,便在城头又站了好久才回去。或许是之前使用血影之术的次数过多,醒来以后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怕云归担心,便没有对他说。
我回去时,云归正面色沉痛地独自坐在房间里。我见他这个样子,心也悬起来,走过去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里藏着压抑的愤怒和痛惜:“狸力城在三日内被攻破,显得太过轻易,我也曾劝过郑宇修小心行事。但是他却执意让我和许临立刻兵分两路进攻夫诸和毕方城,一心只想借刀杀人。如今狸力城中机关被发动,已有两万姜国士兵白白葬身机关之下。”
他放在桌上的手握得骨节发白,但过了片刻,那只手又慢慢地松开,恢复了最自然的姿势。他转过身,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一侧的行军图。那一瞬间,他眼中的光芒和多年前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而我也像当日一样,在那光芒里挪不动脚步,只能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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