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2黑斑之叶
天色逐渐明亮的那几分钟里，你偷偷看了卡特西斯三次。
他和那些站立在草坪上、树丛里、岩石表面的精灵一样神情肃穆，站得笔直，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古老神秘的祭坛。
由灰白石块堆砌而成的建筑遮挡住投射的阳光，绵延的阴影将翠绿的草地浸染成深绿色，蔓延到你的脚边。
说实话，祭坛并不像你所想的那般庄严宏伟，它只是一个圆形的，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台子。石头表面由于雨水侵蚀变得凹凸不平，缝隙长着青苔，这样的配置让祭坛看起来更像是森林深处无人问津的遗迹。
简而言之，缺乏人工雕刻痕迹的祭坛并不会让人心生惊艳，可它却又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生命的气息。
你联想到了森林深处，从石头缝隙中缓缓流过的溪水。毋庸置疑，这确实是祭坛。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代入人类评判标准本身就是错误的。最贴近生命本质的恰好应该是最淳朴至真的东西。
你看向祭坛，再度认真打量它时，意外发现那些石块表面还保留着浮雕。
按照石头的磨损程度来说，这些浮雕应该是每年都有人专门雕刻的，否则不会那么清晰立体。浮雕画面连缀起来就是一个故事，内容无需文字辅助就可以被读懂。
你看到面容模糊但背后映照着巨大太阳的神明，朝着土地举起双手。
恍惚间那些死去的浮雕动了起来，阳光普照大地，巨树的枝叶蔓延生长，逐渐充斥着头顶的天空。而后，体态修长的人影从树枝中坠落。
承载着精灵历史的浮雕画面越发灵动鲜活，几分钟的时间里，你似乎捕捉到遥远时空中的一声叹息。
你总觉得这声叹息似曾相识。
然而一声略显尖锐的哨子音打破了你的思考。
这是开始的信号。
吹奏树叶的年轻精灵从高处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祭坛前，响亮地喊出一句精灵语。
他脸上涂抹了厚厚的金粉，眼睛周围亮晶晶的，被金粉绘成树叶的形状。更多的金色枝叶从他额头朝头顶生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生命之美。
天彻底亮了。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投射下来，落在草坪上被分割成光斑。更多的阳光直接投射在那棵巨树的树冠之上，紧接着，你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阳光，来自于至高无上光明神的馈赠，如流体般倾泻在生命之树的树冠之上，从上而下一寸寸浸染那些永不凋零的枝叶。
每一片树叶表面都均匀裹着金光，然而这层光芒并不仅仅局限在表层，而是逐渐朝着树叶内部蔓延，直到每一寸枝叶都被阳光浸润，熠熠生辉，宛如艺术品。
光像是水流般继续朝着树干流淌，直到把整棵树都染成金色。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黄金树。
它在你眼前完成了这场堪称惊艳的表演。
阳光越来越明亮，满树的叶子仿佛镀金般闪闪发光，与此同时，来到这座森林的数以千计的精灵不约而同地唱出了一个音。
他们使用的词汇似乎更加晦涩难懂，古精灵语的发音让你无法使用最近学到的词语来解释。
但这不妨碍你倾听。
那些奇异晦涩的音节代表着一段小说中从未提到过的，属于这些原住民的历史。只有真正来到这个世界才有机会倾听。
卡特西斯也在唱歌。
他热切地注视着那棵黄金巨树，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虔诚地加入到同族的合唱之中。
阳光，混合着黄金树的光芒，逐渐洒在他身上，其他精灵身上。
这些面部轮廓立体如西欧人的精灵们，在柔和的金光中体现出雕塑般的美感。参加祭典的精灵，才是这场祭典中最精致最美丽的雕像。
你想起来了，他们在唱森林祭典的颂歌。
赞美伟大的光明神，歌颂哺育他们的生命之树，柔和却又壮阔，轻灵却又厚重。
你无法评价这场独特的合唱给你带来了多大的精神冲击，以至于你会下意识地使用彼此矛盾的词语来形容。
总体来说，这是一场声音和视觉的盛宴。
卡特西斯曾经说过，颂歌会持续半小时。
精灵们歌颂着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历史，同时又期盼着生命之树永葆青春，这是一场满含美好祝愿的合唱，而最后的最后，将会由精灵王西普申科来演唱颂歌的终章。
你有些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棵散发着光芒的巨树。
精灵们的歌声突然停了。
一瞬间的寂静让你有些茫然，而后一道特殊的独唱拉开了祭歌最后的序幕。
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巨树树干后方缓缓走出，那人手持华丽权杖，站在树下时轻而易举地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西普申科，他本人和你见过的油画人像简直一模一样。
美丽，庄严，高贵，温柔，世界上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位集美貌与力量于一身的王。他只需站在那里便足够让无数人倾心，背后的黄金树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只是，你总觉得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出于职业惯性，你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像是察觉到你的注视，头戴黄金王冠的精灵王朝着你的方向投来一瞥。
你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你，毕竟你为了不被认出身份而“全副武装”。但这样的上位者总是有着某些别人不知道的能力，保险起见，你还是快速低下了头。于是你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即过的失落。
精灵王的独唱开始了。
你曾经在梦境深处见过他，听过他的声音，可你没想过他唱歌时，那清润如竖琴音的嗓音能够产生天籁般的效果。更让你惊讶的是，你和他的歌声产生了“共鸣”。
眼前的景象发生形变，所有的颜色变成浓郁流动的绿，璀璨的金光从涌动的绿意中迸射，将那些四散的绿色汇聚成树的形状。
这个过程伴随着你极其熟悉的力量，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仿佛就在你身边，从祂指尖流泻的金光同样温暖地包裹着你的灵魂。
这时候的祂并不是你熟悉的克里斯托弗。
这是一段历史，祂只是一位存在于高等维度的神祇，在世界诞生之时给予一棵巨树的种子，亲手培育出融合自然之美与造物之美的精灵。
祂是没有感情的，可祂也好温暖。
你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飘散在空中的光元素正围在你的身边，像是和你又产生了共鸣。
十五分钟的独唱，唱的是生命之树的历史。你是一位并没有和精灵订立契约的外来者，但你还是从精灵王的歌声中窥见了精灵一族最为隐秘古老的记录，这让你在兴奋之余，难免有些不安。因此，颂歌真正结束时，你看着依旧站在树下的西普申科，却没了主动上前交谈的勇气。
潜意识里，你不想再让剧情出现任何的滑坡。然而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完全像你所期待的那样发展。
“圣女殿下，陛下在等您。”卡特西斯轻轻地碰了碰你的手臂。
你发现他对你的称呼又发生了改变，从之前的略带亲近的“安德莉亚”又变回了生疏克制的“圣女殿下”。
“我……”你有些犹豫，“现在……”
卡特西斯忽略了你的犹豫不决，笑着安抚你说：“颂歌结束之后就是大家享受祭典的自由时间。我们和人类不同，现在已经是大家可以自由谈笑玩耍的时候。您不是也很想见到陛下吗？”
话音未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说：“顺着这条路走就是精灵集市，过会儿如果您想去看看，我可以陪您一起过去。”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很温柔，但是明显不给你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样的卡特西斯和你认知中的那位精灵少年有着明显的不同，现在的他少年感更足，一举一动藏不住锐气。
你就算是再迟钝，都能意识到之前那位“卡西”到底是谁了。
环环相扣，你确实没有拒绝的权利。
“好的，如果我没有回来找您，请不要为了等待我浪费时间。”你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朝着精灵王在的地方走去。
在你准备踏上石块阶梯时，一只手出现在你眼前。你记得这只手。它的主人曾经在梦境中为你弹奏过一首曲子。
“不知名的小姐，或者，该称呼您为圣女殿下，初次见面，我是西普申科。”
你抬起头，望进那双银灰色的清澈眼眸里。
你有些惊讶，因为这位精灵王并不打算将那天晚上的见面一带而过，他甚至将当时对你的称呼放在了你真正名字的前面。
所以逃避注定是无效的，你只能随机应变。
“没想到那天晚上的人是您，陛下。”你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借着力踏上台阶。
“我也没想过遇见的人会是教廷的圣女殿下。”西普申科微笑着说。
他的神情太过于自然，自然到让你觉得自己对他的诸多猜测都是错的。
你有些动摇，但你又想起了刚才卡特西斯的种种反应，最终还是在心底叹息一声。
和这些动不动年龄就飙升四位数五位数的人相比，只有二十多岁的你还是太稚嫩。
联想到当初那场谈话，你突然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了。
“在这里我不是圣女，只是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你摇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巨树。
近距离观赏黄金树时，你才发现它比你远观时看到的还要美丽。
树干半透明的外壳内，阳光像是流动的水，在你的注视下缓慢流淌，加深这棵树的金色镀层。生命之树看起来真的好漂亮，你艰难地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克制着自己想要摸摸树干的想法。
“可以摸。”西普申科突然开口说道。
你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为他在读取你的内心活动。但对上他坦然的目光时，你又为自己的小猜测感到羞愧。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你红着脸低声说。
“对生命之树感到好奇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西普申科将手掌贴在树干表面，“幼年时期的我也曾经对它产生过难以抑制的好奇心，甚至还趁着长老们不在偷偷抱过它。”
他主动讲述童年回忆的举动消除了你大部分的紧张情绪。
人在回忆童年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放松下来。你脑补了一下幼年版西普申科偷偷和生命之树贴贴的场景，神情舒缓，脸上逐渐有了几分笑意。
“来，摸摸它。”西普申科对着你说。
你脑袋里只有四个大字：盛情难却。
半透明的外壳呈现出玻璃一样的手感，但是却不冰冷，略高于人体的温度让你觉得很舒服。那些流动着的金色物质在你的掌心下奔涌，星星点点的光温柔触碰着你的皮肤。
“真的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事物。”你赞叹着这一造物奇迹。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西普申科说。
“这样的景象会一直维持到日落，在这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去观赏。”
“不过，要不要去集市看看？我想你一定也会对我们的集市文化感兴趣。”
救命他好像真的在无意识读心。这是什么奇怪的buff吗？你在心里惨叫。
“森林祭典的集市和平时不同，售卖一些平时难得看到的货物，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当然，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请放心。”
你被他说得有些心动。
“这样会不会有些麻烦您……”你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精灵青年摇摇头：“并不会，颂歌结束后我也经常到集市去。”
“那就拜托您了。”你还是没能抵住内心深处对其他国家文化的好奇。
“是我的荣幸，”西普申科朝着你伸出手，“台阶比较陡峭，安德莉亚，握住我的手吧。”
他没有骗你。
走过一条地面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后方的空地就是集市的所在地。
你惊讶的发现森林祭典售卖的商品大多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打扮奇特的商人用一口生硬的通用语吆喝售卖，来来往往参加集市的精灵们还穿着节日的盛装。
这样的场景可太像是你玩过的西幻风格模拟经营游戏了，你忍不住驻足挑挑拣拣，兴致勃勃地跟商人聊天询问。
你有种预感，这里将会出现你苦苦追寻的珍贵材料。还好你带了足够量的斐兰银币。
“精灵一族擅长弓箭，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参考。”西普申科说。
他发现你看的材料大部分都和弓箭有关。
“不是我需要，是我打算给我的学徒做一把长弓，目前只差弓弦的材料了。”你一边挑选材料一边回答他的话。
你不是一个会时不时回头观察的人，此时更是沉浸在集市的新鲜劲儿里，自然也不会发现身后的细微变化。
你说完这句话后，西普申科缓缓停下脚步。他依旧注视着你的背影，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动了动，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柔声问道：“能告诉我，你那位学徒的具体情况吗？”
“弓弦材料的挑选要契合使用者的自身条件，我想，我可以帮到你。”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完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因素。
“欸？”你放下手里的龙须，回头看向他。
这又触及到你的知识盲区了，你本来只是想着找一种看起来坚韧又强大的材料，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门门道道。
“需要我提供什么信息呢？”你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他。
“性别，年龄以及使用的元素。”
“是个小姑娘，今年15岁，和我一样亲和光元素。”
“嗯，说来也巧，最近海德洛有一位从教廷来的新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位学徒？”
“是的！就是她，原来您也能听说了。我就是为她到这里来的。”
提到娜塔利时，你的情绪明显要更强烈一些，笑容里透着几分自豪。
你还想再说一些话，可西普申科忽然伸手握住了你的手臂。
他和你之间一直都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距离，相处这么久也没有出现任何逾矩行为。所以突然间这样，你其实是很震惊的。
但你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就被他拉到怀里。独属于精灵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你看着他胸口的黄金树叶装饰物，才意识到你们之间距离已经相当于没有。
此时你的手本能地贴着他的胸膛，掌心下薄薄的一层织物阻隔不了他的心跳声，但是……
他的心跳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
你惊慌失措，猛地抬头时，额头刚好擦过他的唇。微凉柔软的触感让你怔了一下。
“您……”你看了看四周的精灵，压低了声音，“您是不是有什么不……”
他轻轻捂住你的嘴，示意你安静下来。
“抱歉，安德莉亚，我暂时需要你的帮助……”精灵青年的嗓音有些沙哑，尾音微微发颤，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疼痛。
“把我搀扶到一旁的角落里吧。”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把他带离人群时，忽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股极其不祥的气息出现了一瞬，很快又被什么强制收了回去。但这样也足够让你察觉到，并且做出反应了。
极其糟糕的预感让你不禁手一抖，此时本该站立着的人突然朝着你的方向倒下，整个人的重量都朝着你倾斜。
西普申科豆绿色的长发盖在你的肩头，然而那双美丽的菱形眼眸却紧闭着，透出几分无法言说的脆弱。
有序和混乱的转变只在一刹那。
集市暂停。
精灵们围绕在精灵王周围，你抱着他坐在草坪上，近卫军从远处赶了过来。
那些穿戴着盔甲的精灵战士驱散了同族，为首的指挥官走上前，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对上他露在护甲外面的银蓝眼眸，从那里看到了对外来人的戒备。
由陌生语言表达出的尖叫声、低语充斥着你的耳朵，你茫然地看着躺在你膝盖上的青年，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他修长的眉，企图抹平他的痛苦。
下一秒，雪白冰凉的剑刃划开你的兜帽。
就在它即将落在你脖颈处时，西普申科忽然睁开眼睛，紧紧攥住你的手腕。
“她是我的伴侣，未来的王后。”
“任何人都不准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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