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落寞杜拉斯

　　早上到店铺，开完晨会，严盐接到师太的电话，通知她到公司开会，安娜姐要听取拍卖活动的汇报。


　　货品部全员下到工厂督战，加班加点，将预定的裙子赶了一部分出来，陆续发往各店铺，严盐去公司前审核邻一批到店拿货的客人名单。为了这个名单大家争执不已，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按照预约时间次序，逐一通知，有少部分人认为应该根据购买能力，首先安排购买潜力大的客冉店，严盐毫不犹豫支持了后一种观点。


　　审核完名单，她又简单和员工过了一遍客冉店后的推荐方案，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她才离店到公司去开会。到公司的时候，师太和王萌萌已经在安娜姐的办公室里开始汇报了。


　　师太正唾沫横飞地着昨和花牛、星光商场三方会谈的情况，她们三方一直开会开到凌晨，总算敲定了大体的合作方案。


　　“……花牛方面要求我们今下午提供拍卖的作品和全部解词，她们要审核，晚上可能会安排彩排。”严盐坐下时，师太正到这里。


　　安娜姐打断师太，：“盐参与挑选产品和撰写解词了吗？”


　　严盐茫然地摇摇头，除了双生杜普蕾，她只是昨在花牛开会的时候听师太介绍有一条叫做春日恋歌的连衣裙会参与拍卖，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这怎么行？”安娜姐神色凝重地望着师太，：“张兰，代言人是盐，不是你，讲解作品设计灵感的人是盐，不是你。明就要举行拍卖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准备让她上台去念你们写好的稿子吗？”


　　师太赶忙解释：“安娜姐，我和萌萌本来想先理一个初稿出来，再跟盐过。没想到昨去花牛，何晓峰要求必须明就要做拍卖，花牛方面今已经在造势预热了，星光商场昨晚通宵加班分析客户数据，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邀约参与拍卖的客人了。形势演变太快，我们都来不及请盐参加。”


　　安娜姐沉吟片刻，：“萌萌，你去把你们挑选的几件货品拿过来。”王萌萌立刻起身，一分钟后，她拿了几件衣服回来。


　　师太从中挑选出一条印花连衣裙，：“这就是春日恋歌，我们的解词主要从盐的初恋切入，印花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情窦初开就是这种感觉，世间所有的花蕾最终都会盛放成美艳的花朵，她心里无比期待盛开的时刻，同时又是惴惴不安的。春日恋歌的设计灵感来自这种矛盾心理，色彩是热烈的，而线条是内敛的，初恋的感觉。”师太含情脉脉，哪里有半灭绝师太的样子，或许在她尚未成为灭绝师太前，她也曾有过初恋，只是，该死的初恋早已被埋葬在遥远的时间废墟中，感谢春日恋歌，让掩埋已久的初恋情愫从她的情感坟墓中顽强地爬了出来。


　　讲完春日恋歌，师太又从王萌萌手提的衣物中选出一条半身裙，正想开口介绍，安娜姐打断了她，：“太平了，太淡了，如果双生杜普蕾是压轴，前面几件货品都是这种风格的解，如何让客人留下深刻印象。拍卖，必须要找独一无二的，不要低估客饶审美能力，拿这些店铺里日常售卖的货品去拍卖，会贻笑大方的。”


　　师太和王萌萌都没完全听懂安娜姐的意思，严盐听懂了，双生杜普蕾才是独一无二的，要拍卖就要拍卖那种级别，必须丑，丑到没朋友。听安娜姐的口气，她还有不少设计存货啊，严盐心里咯噔一下，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望了一眼周围，果然，文件柜旁边有个米色布料遮挡的衣架。


　　她感觉被灼灼的目光照射着，强度超过一万个太阳，略一抬眼，与安娜姐的眼神一接触，立刻感受到翻腾而来的期许和热望，她收起恍惚，：“这几件货品不能拍卖，可以在拍卖的间隙展示，接受预定。拍卖，必须是双生杜普蕾那样，独一无二，能够完美融合艺术性、话题性和传播性，可是，时间这样紧迫，我们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抛砖引玉，这块烂砖头，必须由她抛出来，才能引出安娜姐的美玉。


　　“盐得太好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安娜姐喜上眉梢，声音竟有些颤抖，看得出来，她努力控制内心如海潮一般的狂喜，尽量让自己的声调显得平淡，她站起来，边走边：“很巧，我这里正好有一件这样的艺术品。你们看。”走到文件柜旁，轻轻掀起米色布料。


　　是一条白色吊带裙，吊带是麻花辫，打了两个的水手结。收腰收得很细，裙摆裁成三角形，中间夹杂锯齿纹。最显眼的是正面印有一个巨大黑色骷髅，看起来有点诡异。


　　师太皱着眉头，口无遮拦：“什么玩意儿……”


　　严盐知道事情要糟，赶紧用极为惊喜的语气问：“安娜姐，你这么忙，这么会有时间设计新作？”


　　师太和王萌萌才反应过来，严盐前次双生杜普蕾是安娜姐设计的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师太知道自己闯祸了，红着脸道歉：“安娜姐，对不起。”


　　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空，比空更广阔的是安娜姐的胸襟。安娜姐大人有大量，哪里会在意，她笑着：“不用道歉，你看不懂很正常，只看正面看不出端倪，看完背面，这个作品才会呈现出来，你再来评价。”师太听到事情还有转圜，安娜姐居然给了她再次评价的机会，一个箭步冲过去看背面。严盐和王萌萌紧随其后，去瞻仰能让整个作品的评价发生反转的神秘背面。


　　神秘，其实也没什么神秘，背面就是一朵花，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严盐眼细，看到花的上方有一个框，像是一面镜子，她疑惑地问安娜姐：“这是一面镜子吗？”


　　“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安娜姐伤感地吟诵了一首诗，然后用更伤感的语气：“落寞杜拉斯，我的这件新作品，讲的就是这个主题，再娇艳的花朵，透过时间的镜子都能看到自己凋谢的那一，每一个骷髅，曾经都有如花一般的容颜。”


　　“杜拉斯？杜普蕾？”师太很敏感，已经发现了其中的联系，“她们是亲戚吗？两姐妹？”


　　“呵……”安娜姐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师太近乎弱智的问题，问她们：“你们读过《情人》吗？落寞杜拉斯的设计灵感来自这本的第一段。”


　　“我已经老了，有一，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王萌萌一口气背了出来。


　　严盐很震惊，王萌萌竟可以脱口而出背诵，文学女青年，不得了，心中对她有些钦佩。震惊之余，她发现安娜姐哭了，两行清泪挂在看不出年龄的脸颊上。哀莫大于心死，安娜姐脸上毫无忧伤，她的心已经死了，眼泪这种落寞情绪的分泌物，居然呈现出晶莹剔透之福一种强烈的忧伤情绪传染给了她，严盐感觉脸上痒酥酥的，伸手一摸，她也流泪了。


　　师太心急如焚，安娜姐哭了，严盐哭了，王萌萌随口可以背诵给安娜姐带来灵感的，只有她，口无遮拦，胡袄，怎么办？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她转过声，低下头，狠着心使劲戳了两下眼睛，强行弄了一点眼泪出来。瞪着红彤彤的双眼，泪眼婆娑地：“安娜姐，落寞杜拉斯必须压轴拍卖，让全世界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品。”


　　安娜姐欣慰地：“盐，张兰，萌萌，谢谢你们，你们懂得我想讲什么，你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张兰的提议有道理，双生杜普蕾是一个女人面对人生的两种情绪，而落寞杜拉斯是一个女人阅尽人间浮华之后，进入物我两忘的超然状态。把落寞杜拉斯作为压轴拍卖，我认为是合适的。”


　　严盐抹去泪痕，用力地点点头。她对落寞杜拉斯没有那么反感，尽管这条裙子仍然非常丑，她心中却对解其创作灵感一种强烈的渴望。每个人都会衰老，每个人都曾经年轻过，在一条裙子上面可以看到时间流淌的痕迹，这种主题，真的很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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