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闻闻……”浮生用手扇了扇,香雾徐徐,乌荷深吸口气,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浮生淡淡一笑,捻起个杯子轻轻放到乌荷面前,“尝尝。”
金色的阳光从葡萄架上洒下来,碎成一缕一缕的浮光,如此自然的举动就像天下许多相处了许久的亲人一般。二丫那声“你嫂子”又在耳边响起,恒生嘴角边还来不及绽放的笑容倏得又收了回去。
“恒生——”
乌荷看见恒生,率先站了起来,怯怯的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米牙。浮生紧跟着起身,紧张的带到了一只茶杯。
“你来了……”浮生说。
袖在笼中的手悄悄蜷了起来,恒生瞄了眼乌荷语气略有些责备,“都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回去?”
乌荷敛去笑容,慢吞吞应了声“哦”,恋恋不舍放下吃了一半的绿豆糕。
浮生深知乌荷贪吃的性子,贴心的摸出自己的帕子来挨个捡了包做一团塞给她。乌荷笑着道了谢,回到恒生身边,瞧他还是自己早上离开时的那副样子,小心肝忐忑起来,“……我好了,现在就回去。”
“嗯,”恒生随口应着,可是双脚定在原地动也没动。乌荷疑惑的眨了眨眼,只听他眉也不抬的道,“你先回去。”话是对她说的,可是眼睛却看着浮生。乌荷略一想想就明白了,喜滋滋的冲浮生笑笑,再甜甜应声好,旋即欢快的跑开,她就说恒生心里记挂着哥哥嘛!
微风拂过,碧绿的葡萄叶沙沙作响。院子里很安静,间或听得见厨房里锅瓦瓢盆的碰撞声和女人们热闹的说笑声。恒生瞥了眼浮生,脸上的伤还没好,饱满的额头上有一团淤青,刚才隔得远没看清,只当是树影,现在细细瞧来,似乎脸颊和嘴角都有细小的伤痕。恒生心里懊恼,当时怎就那般不知轻重。
“你……你没事儿吧。”垂着头,神情惴惴。
浮生也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儿,很是不以为意的道,“你的拳头还和小时候一样,没长劲!”
“谁说的?”恒生抬起头直视浮生,“我小时候就能把你打趴下!”
“是么?”语气充满了怀疑。
“当然!”恒生信誓旦旦,“不过是我们从没打过架,你不知道罢了……”
浮生惋惜似的叹口气,“可我们昨天打架了……”
“那是因为……”恒生眼珠子一瞪,梗着脖子吼道,“谁叫你一声不响的走,又一声不响的回?”
“是我错了……”
恒生一愣,没想到浮生会如此轻易的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不是最骄傲最有理最不认输的顾浮生吗?仰着头望向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恒生兀自出神,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时候。
犹记得小的时候他最喜欢吃紫葡萄,可是家里没有,小小的他便打起了大姑奶奶家葡萄的主意,趁人不在,踩着砖石翻墙头,结果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崴伤了脚,躺在床上发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也不忘吃葡萄。浮生疼他,当夜就去管人家要。那时只有吝啬的大姑爷在,他将浮生好一顿奚落却连半颗葡萄也没给他。浮生没法,围着大姑奶奶家转了半响,咬咬牙,还是决定翻围墙。浮生比他高大半个头,顺顺当当将葡萄偷了出来,却不想会遇上自来看他们兄弟不顺眼的张家哥哥……当时他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纠纷,反正他一醒来,眼前就有一碟破破烂烂的紫葡萄,虽卖相不好,却极有葡萄味儿。他吃的喜滋滋,浮生笑的也极开心。……多小的一件事啊,可是后来他才知道,为了那碟撞的稀烂的葡萄,浮生被张家哥哥暴揍了一顿,差点就断了一条腿,然而浮生竟吭都没吭一声,将将养了两天便又将他护到身后。上山捉兔下河摸鱼,由着他狐假虎威,惹是生非……所以一直到浮生决定去读书前,他都还是孩子堆里出力最少吃的最多、听令最少下令最多的顾家二小子!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久远了,远得都快记不住那些人的样子,可是浮生护着他,让着他的一幕幕都清晰的印在脑海里一刻都不曾忘记。恒生眼眶发红,险些落下泪来,他竟打了最疼自己的哥哥……
揉揉鼻子,稳住心神,恒生瓮声瓮气的问,“……听说你当县令了?”
“嗯。”浮生平淡的应了声,好像这并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恒生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完了?你怎么当的,又怎么回来的,不打算同我交待下吗?”
善于察言观色的浮生一下子就从恒生的话里听出了宽宥的意思,唇边勾起笑容,浮生徐徐的讲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他当初跟着梅姐姐他们去县里考试,如意料之中并没有通过,他当时很难受,想回去抱着家里人大哭一场,又害怕回去了之后被旁人异样的目光打击到。梅姐姐同他分析利害,与其这般落魄的回去惹父母家人伤心难过还不如在外头闯出个名堂衣锦还乡,到时候就算有天大的过错,爹娘都不会计较。他那时没什么分辨能力,很轻易就被梅姐姐说服了,跟着他们去了梅姐姐母亲阮氏的老家栖凤城。
到了那里才知道阮家是栖凤城一个颇为富庶的大家族,而梅姐姐母亲是阮家一个旁支小吏的独女,招了梅先生做婿,由于一些变故,小吏身亡,他们这支也败落了。阮氏与梅先生变卖了家产,打算到乡下去置两亩田地过活,却不想途中阮氏染病,梅先生花光手中本就不多的钱财也没能捡回她一条命。阮氏死了,伤心倦怠的梅先生带着梅姐姐辗转来到太平村,得吴家赏识,当起了教书先生,梅姐姐便也是因此从一个大家族的旁支小姐沦落成了格格不入的乡间姑娘。
“他们在栖凤城的家其实早没了……”浮生的声音有一种刻意压制出来的平缓,恒生听得眉头轻皱,他说了那么多都是关于梅家的,可是关于他自己的经历想法却故意隐瞒着。
“他们连家的没了,那你怎么办?”
浮生轻笑,“也不是一直都没有,后来他们族里理事的人允许借了两间屋子与我们住……”
他们在栖凤城住了下来,梅先生不让他丢下学业,梅姐姐便去找她曾经交好的闺中朋友说情,几番周折,阮氏族里松口,但他们不愿意外姓人进族学,只说必须是阮家的孩子才行。
“梅先生便提出了让我……改姓……”
“什么?!”恒生吃惊不已,“你,你答应了?哥,你糊涂了?那梅家父女安的什么心……”
他们不过是想骗得一个承香火的儿子罢了。想起当时那群人的嘴脸,浮生眸中拂过一丝冷意,
“我自然不会同意!”
其实当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对着一群步步紧逼的大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他硬是咬紧牙关,不管如何威逼利诱都咬定自己只做顾家的孩子。双方僵持不下,还是梅姐姐替他周旋这才顺利的进了学堂。学堂里也不是好地方,他基础差年龄大再加上是个没有靠山的外姓人,在里头吃了很多暗亏。每每这时,他都咬牙坚持,总想着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可那科考并不是你说考就能考的上的,他考了一次又一次好容易通过乡试会试,成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丞,日日熬着盼着职位空缺。初涉官场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周围的人,无不是人前对你笑,人后下刀子,嘴里兄弟情义,肚里生意算计,个个都挂着一张欺世盗名的皮。他是摔了多少次跌了多少跤才弄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明白,所以钻营,千方百计呕心沥血求得一个赏识,这才从一个小县丞变成一县之长!
这些苦涩的记忆他并不想全都告诉恒生,他只是故作轻松的道,“我比别人幸运,有学堂有恩师,还顺利的通过了考试。就连做县丞也很快得到了府台大人的赏识……我想现在也算闯出了名堂,所以趁着上任前回来看看你们……”
外头的日子不好过,恒生这些年深有体会,想到自己就是做一个小大夫都有诸多不如意,更何况浮生是在官场做县令呢?其中的艰辛必然超出了他的想象。恒生渐渐释然,既然人好好的回来了,何苦执着于不开心的曾经呢?
“那梅姐姐呢?她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嗯?”浮生几不可察的抿了抿嘴角,“……她嫁人了……”
“嫁谁?”
“……”
浮生沉默,表情怅惘,似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恒生乖觉的闭上嘴,浮生话里话外多次提到梅姐姐帮了他,而且他们曾经那么喜欢着对方,怎的现在没在一起?若是如此,浮生现在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恒生搭在膝上的手忍不住用力,“那你现在还没有……没有成……成亲?”
“公子,该用药了。”绿衣白裙的女子款款走上前,清秀的脸上全是关切之色。
恒生看了看她,又望向浮生,脸上露出疑问之色。
“她……”
“奴婢是公子的贴身侍女,”从容的福福身,“您唤我青衣就可以了。”
容貌清秀,态度从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卑不亢。恒生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官家的丫鬟,可是还没遇见一个能够随便打断主人谈话的婢女。
恒生狐疑,青衣坦然的领受他异样的目光,温和的笑笑,“大夫嘱咐让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说话间,已经自然的掺起了浮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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