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旧友悬泓
清辉先是皱了皱眉，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昏暗，自己似乎正身处一间夜色包裹之下的房间。
房中放置着几支镶金的落地烛台，烛台中燃着一支支白色的蜡烛，只是那蜡烛之上的烛火竟是蓝色的，那莹莹如鬼火的火光更是令这间房间多了几分明亮的幽暗。
清辉借着这诡异的烛光向四处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歪在他身侧的蓝棠。
此刻，他与蓝棠正一同被浸泡在一方宽阔的水池边缘。
水池中的水泛着点点白光，像是掺了牛乳似的，让人看不清水面下的情况。
清辉向右边挪了挪，伸臂揽过蓝棠瘦削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她：“阿棠？阿棠？”
“她受了伤，又中了阿愁的毒，不会这么快醒过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清辉下意识地将蓝棠护在身后，全情戒备着望向房中传来声音的方向：“谁？！”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那个声音如同从垂挂着的隐身帘幕之后现身一般，变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到了那蓝色的烛光之下：
“是我把你们接到这里来的。”
清辉借着那蓝莹莹的烛光向这个身影望过去，只见他有一张看上去非常年轻的脸庞，虽然说不上来他具体几岁，但就是给人一种非常年轻的感觉。
丝绸般顺滑的灰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披在他的双肩，半掩住他肩部那以灰色羽毛堆积出的华美肩甲。
肩甲之下是一席席地的灰色长披风，披风末端那嵌满灰色孔雀羽毛的下摆长长地拖在地上，极尽雍容华贵之仪态。
他的皮肤比雪还白，虽然透着某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却还是难掩那种千年冰封万年雪的彻骨之美。
纤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对狭长的眼眸，那对眼眸十分清亮，瞳孔如灰珍珠般漂亮。
笔挺的鼻梁之下是两瓣暗红色的唇瓣，上嘴唇比下嘴唇要薄得多，带着七分清冷和三分倦怠地微抿着，反而凸显出一种孤高又清冷的美感。
他的容貌之俊美，即使是在朝歌和清辉面前也毫不逊色，只是他的身上少了些生气，让人一眼望去便能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却还是难以对他心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抵触或是敌意。
他的气质虽然高冷，可他看向清辉时的眼神却带着暖意。
自从他现身之时起他便定定地看向清辉，那目光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倒像是在凝视一位久别重逢的旧友。
清辉当然也看出了他目光中的熟稔亲近之意，只是清辉搜肠刮肚却也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地与他相识？
“敢问尊驾高姓大名？我们……之前认识吗？”清辉诚恳却迷茫地问。
“多年未见，你我都已不再是昔日的模样，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怪你。”那立于池边有如王者的高贵灰袍客道，“我叫悬泓，倒悬于天的悬，一泓清水的泓。”
清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名字将他瞬间拉回了已显久远的过去。
在那个过去中，有雨后湿冷的后花园，清凉到凄凉的小池塘，形单影只的久病稚童，以及他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密友”。
“你……你是悬泓？！”清辉向来从容的嗓音极其难得地带上了几丝颤抖，“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
悬泓立于池边雍容一笑，那笑容中竟透着几缕阳光的味道，与他那苍白过度的脸庞和这昏暗的房间都很不搭调：
“多亏了你当年教我的法术和你的心头血，机缘巧合之下我已脱胎换骨修得此身，不再是那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了。”
对话进行到此处，清辉和悬泓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当年他们初相识时的场景。
那时清辉刚被逐出相府，独自在碧落山庄居住。碧落山庄原本就地处偏僻，再加之并无人打理，因此在彼时与荒郊野宅无异。
清辉身上本就有病，却还不得不小小年纪就一个人住在这无人问津的处所，真是要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那日午后，连绵了数月的阴雨终于停了，清辉从房中走出来，一个人到后花园的小池塘旁去玩耍。也许是因为下了太久的雨的缘故，那日的小池塘旁显得格外凄清，凄清到有点阴森的地步。
年幼的清辉有些害怕，可他却明白往后的路都得由他一个人来走，如果为了这点小事就不敢向前，那这天地之间哪里还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在这种不敢也要装敢的心态驱使下，清辉虽然胆怯却还是走到了那处小池塘旁。他站在池塘旁观察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后这才蹲下，打算用带来的鱼食去喂池塘里的鱼。
可他才一蹲下便在池塘的倒影中看见了一个可怖的身影，那个身影也是个稚童，与他一般大，就坐在他的旁边。可是清辉扭过脸去看了看，他的身旁哪有什么男童啊？
清辉又壮着胆子再次看向水中，只见那个身影还在。他面色忧郁，脸上还带着血迹，浑身上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各色伤痕，在心口处则还有一处致命伤。
清辉打量了他好一阵，这才吞了口口水用稚气未脱的声线问：“你……你是鬼吗？”
男童点了点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清辉。
“既然你是鬼，那现在是白天，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已经下了几个月的雨，很久没有阳光照过这里了。我反正也没地方去，就到这里来转转。”那个鬼童道。
“你为什么会没有地方去呢？”
自从这个鬼童开口跟清辉说话，清辉便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
虽然他是人而这男童是鬼，可清辉却觉得他们似乎有某种同病相怜的地方，这使得清辉对这个鬼童很快便升起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他很愿意和这个鬼童聊聊天。
“我是被虐待至死的孤儿，活着的时候便没有父母，死了又被弃尸荒野。没人替我超度，我自然就成了孤魂野鬼。”
那鬼童也很健谈，一打开话匣子便关不上：
“我流浪了好多地方，一直被其他孤魂野鬼还有妖精欺负，实在没地方去了，就待在这座山庄里。这里一直没人住，我便住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清辉耐心地听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其实也没有地方去，所以才来到了这里。你不觉得我们挺像吗？”
“我们挺像？”那鬼童似乎不以为然，“你是人我是鬼，我们怎么会像呢？”
“人和鬼为什么不能相像？我们同病相怜就是相像。”清辉很肯定地道，“而且你说的话我能听懂，我说的你也能听懂，我们又都住在这座山庄里，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朋友？！”鬼童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我从来都没有朋友。”
“我也没有。”清辉立刻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像？”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很默契地都笑了，而一种久违了的温馨感觉则也随着这默契一笑而在两人之间化开。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清辉对着水面中鬼童的影子敲定了这件事，“我叫清辉，你叫什么？”
“我叫悬泓，倒悬于天的悬，一泓清水的泓。”
“悬泓，好好听的名字啊！”清辉由衷地感慨道，“谢谢你成为我的第一个朋友。”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悬泓说着都哭了出来，“我做梦都不敢想，你一个修道之人竟然愿意跟我这个孤魂野鬼做朋友。”
“你知道我是修道之人？”清辉有点惊讶。
“当然知道，你身上带着好厉害的法器，我都不敢靠近你。”
“你是说这个吧？”
清辉说着祭出了祥莲金盘，见到悬泓畏惧地往远处躲了躲，清辉便又赶紧将金盘收了起来。
“你不用害怕，我绝不会用它来伤害你的。”
“我不是怕你用它伤害我，而是它的法力太高，你光是带着它我就已经很害怕了。”
“原来是这样？”清辉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可是这金盘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没法不带着它。这样吧，从今天起我来教你法术，等你学了法术就不会再怕它了。”
“鬼也可以学习法术的吗？”悬泓不怎么自信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就算是鬼，也有靠修习法术修成鬼仙的。”
“那不一样，他们修的不是你修的这种法术。”悬泓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两者的差别。
“反正没关系啦，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有别于悬泓的犹豫，清辉倒是显得很自信：
“我师父说我是不世出的修仙奇才，只要我把我学的法术稍微改一改，我敢保证你也一定能学！”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说干就干，清辉从那天起便从零开始教导悬泓法术，而悬泓虽然为鬼，可悟性却奇高，清辉不论教他什么都是教一遍就会，若论修行的天资，他竟一点也不比清辉差。
只是两人终究人鬼有别，这为他们的相聚设置了不少限制。
比如出太阳的时候不能相见，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能相见，可即使是这样，两个小鬼头还是可以找出许多相聚的时间。
每当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一同修行便是一起聊天，日子一天天过去，清辉竟比以前开朗了不少，这令山庄中负责他生活起居的下人大为不解。
下人们虽然起疑，可却也懒得去管这相府弃子的闲事。
大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一天天过日子，直到有一天，清辉再也无法在山庄中找出悬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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