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书
客人上了楼,那个引客人上楼了的店小二,自知平白无故地惹出了尴尬,下得楼来便朝掌柜做了一个鬼脸。
掌柜理了理登记的册子,回了店小二一个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人的表情总是种类繁多的。
就像这店中行人有的面带匆匆忙碌的急迫,有的则承载了在外思家的忧愁,而这些表情终归都湮灭和冲散在了客栈人来人往的喧嚣之中。
同样喧闹的不只此间客栈。还有大大小小林立于大盛王朝的各式客栈馆驿、酒肆酒楼。
比如春风客栈旁的一家酒肆,一位说书先生正长篇大论地谈古论今:“话说今年咱们大盛王朝可热闹的不得了,连老朽都从这热闹中觉出来,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咯!这好日子是伴着热闹的,而这热闹它是有缘由的咯!”
此处喧杂,可说书人就是有在闹中谋生的本事。
他一开口,喧闹虽没能完全止住,可他的话就是能清晰高昂地传到这酒肆的每个角落里。
“我观近日这热闹啊,可分为三类。一类呢,就是咱们这日常的民间烟火,商旅客游之类的,不必多说,襄州是咱江南要道,咱们自己也身处这热闹之中不曾离开过,这今天咱们襄州怎么一天比一天热闹,在座诸位不能比我老朽体会浅!”
这第二类呢,可不得了,咱们大盛打算开考取士,真真正正地把全天下的人才都网罗起来报效朝廷!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正考就定在九月份,是为秋闱取士啊!”
他卖了个关子,试探地问堂下人:“有人知道这朝廷科考是什么吗?”
无人应答。
朝廷已多年不开科考,此事在书院、在文人心中是大事。
可于民间,不过和城西的惯偷二麻子又偷了谁家东西一样,只配些私下流传罢了。
可能已预料到了冷场。
所以说书人并不被这冷场所影响:“看来大伙儿都不知道啊!这朝廷正考定在九月,各州府初选呢就在最近,已经是热热闹闹地筹备起来了!诸位若是看到身边有拿着书晃头晃脑的人,不消多说,那肯定就是碰到赶考的了!”
他这样一说,倒让人联想了起,最近城中的书生的确是多了。
绘声绘色地描述终于吸引了一位圆袍公子的注意力。
他忍不住打断:“那岂不是咱们宣城各地有得热闹了?得!到处都能有新朋友了!”
说书先生不怕有人打断,愁的就是没人接话。
他听有人提问顿时更来了劲儿,惊堂木喝地一拍,认真听的被吓了一大跳,神色一下子就全投到了他这里;没认真听的也被他一震,自然而然地投来了几分注意。
说书人见有不少目光朝他这处投来,面色得意道:“各位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可他的语气语速,丝毫没有半分细细道来的意思:“要说咱们宣城内到处都要有新朋友、新面孔了,那可真不算说错!因为这初选是定在各州府治所里的,咱们襄州治所不就是咱们宣城吗?最近就是有很多应考的士子呢!他们大多都是从下面的县里乡坊里上来的,就等着科考大翻身呢!”
刚才那位圆领袍公子见说书先生停下喝了口茶,急忙开口又问:“大翻身?很厉害吗?那这开考都考些什么?我能去考吗?”
说书先生这才定睛一看,这位公子,不正是蜀王荀令的独子荀子川又是哪个?
荀公子既有问,他忙不溜将打量的眼色换成了脱口而出地滔滔不绝:“这初选嘛,总归是考试,考试嘛、总逃不过诗书之类。公子若是想考,那就去考,我大盛此前也并无先例,这谁能考上考不上,谁又知道呢?公子说不得就会做了这考上的第一人呢!”
荀子川还要再问,却迎头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的好友萧山,一副淡然看透的眼神,于是推搡萧山道:“这说书老头说要开考,萧山,你是我们这些人中最通诗文的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那边场子却因为荀子川的提问热了起来了。
说书先生欣喜地滔滔不绝,卖弄他连夜翻书翻出来的前朝事宜,和他研究过了几遍的朝廷公榜。
“在座各位!各位!若是动了心,想参考可要赶早,老朽在这说书也是狠下了功夫研究,不是在这只耍嘴皮子的!朝廷这次开的两科,一科那叫进士科,另一科要叫明经科,州府初试竟然是不分科的!诸位可能这样听不觉着什么。唉!”
“可老朽告诉你们!若是在前朝的常科,可不是这样简单,那说是比那关公,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都不为过的!可朝廷此开科考竟就只有两关,一关州府初试,一关分科大试,竟就这样简单了!要不是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我倒都想去试试运气了。不过老朽我可在这里提醒那动了心的公子们一句!要是学识外,要带些侥幸去考试,可千万就别去考那进士科!进士科风光是风光,三甲状元榜眼探花之名一夜便能传遍大江南北,但进士科可不是常人能去考的科目,没那真才实学和反应机变,五篇“时务策”真的要难得你最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还是考明经科要来得妥当,这录上的人也更多!据前朝典籍,进士科一科录二十人便算大考之年,可明经科能录百余人,足可见……”
这边说书先生说得直吐白沫,那边却是荀子川越过收拢的扇子望去,径直显出了一张清俊公子的脸。
萧山本来正打着扇子品酒,他本就脸庞轮廓清晰,身量潇洒,闻好友言,也没有立马理他,端的是一方读书人的清高气质,硬是将自己感兴趣的一段说书听完了才收起扇子,转回了头。
他有些气盛、慢条斯理地回道:“这和通不通诗文没关系,你去问问路边的三岁小儿,他都能告诉你最近最火热的事情是州府开考!这你都不知道,远的不说,你忘了上月杨家公子宴客,找我们给他家客栈改名题诗的事儿啦?”
萧山似是有些好笑:“人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这圣贤书也没见读多少,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做得好。”
他拿起手中的扇子狭促地敲了一下荀子川的脑袋,接着又言道:“哎呀呀,也是,子川兄有一位王爷做父亲,将来便只等着'无灾无难到公卿'了,什么考试嘛,自然是只有我这种没有背景却身背才华的人才考虑的。”
说完又是狡黠一笑,笑待荀子川如何回应自己言语上的捉弄。
荀子川被他说得有些尴尬。
他为自己开脱:“少来打趣我,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杨公子摆酒于我而言不过是请我喝酒,作诗题字我是没帮上一点忙!我父亲又只知道训我,因此他的话好赖我都只是当听不见,不过这不现在也已经是知道襄州要开考了吗?”
“是朝廷开考。”
“好好好,一样嘛。”荀子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他又注意到了萧山所说的“考试自然是只有我这种没有背景却身背才华的人才考虑的”这句话上。
他盯住萧山道:“对了,你不会想去参加考试吧?要是去的话可不许瞒我。”
萧山也摆了摆手回他:“我开玩笑的,我才不去。'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有些虚名不必强求,在我萧山的眼睛里,我的文采冠绝襄州城!这就足够了!我不屑和别人争,但若我真要去,一定告诉你!”
真是少年得意的气盛公子才说得出的话呵。
少年意气可吞山河,平江海。
荀子川闻言又高兴地又拍了拍萧山的肩,他似乎是把萧山最后一句话给忽略了。“果然是我的好兄弟,这些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和别人有什么好比的嘛。”
然后他又神秘兮兮的附耳萧山道:后天晚上宋公子在天香楼设宴,要不要一起去?”
他夺过萧山手里的扇子,将之前萧山敲他的脑袋敲了回去。“小宋赛龙舟时得了个头彩一直还没来得及庆祝,他这次特地相约,你就给个面子嘛。”
萧山不无风流地打趣:
“宋公子这顿酒可让人好等。'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若是再迟些,只怕我们要等到两鬓斑白了。”
荀子川已经习惯,自动屏蔽了他一天到晚念个没停的诗,皱眉道:“好好的,你又嘲讽人家小宋干什么?”
“一顿酒生生拖了一个多月才请,不值得这句嘲讽吗?”
“你和他不大单独往来不知道,他在龙舟赛上得了头彩后便病了,前几日才好。”
荀子川说起这位宋兄的遭遇时也不免觉得好笑。
萧山听了更是乐得笑出了声。“这乐极生悲的事情倒是好笑,回头我要是见了宋兄,可一定要记得提醒他,可千万别去参加什么科考,这赢了龙舟就病了,万一要是走运中了状元,那紧跟着会不会'溺水而亡','恶疾突死'就不得而知了。”
荀子川敲了敲萧山的脑袋,制止了他继续对共同的友人的诅咒,催促发问:“别废话,你到底去不去?”
荀子川知道,萧山虽洒脱好玩、爱酒爱诗,却从不参与一些声色犬马的活动。
本也不必强求他参加,但不知是不是冷听了萧山那一句“考试自然是只有我这种没有背景却身背才华的人才考虑的”仍觉得有些刺耳,好像非拉上萧山,以证明他和自己是一路人似的。
“诶,对了。我记得我爹才给了我一本《民间字帖大全》,要是你和我一道去,我便把这副字帖送给你,如何?”
这话却正中萧山下怀。
动容之余,他也难免在心中闪过了一些犹疑,提问:“子川兄,你手握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肯潜心做学问呢?”
“嗨,这种东西也就只有萧兄你喜欢,我爹娘哪天不塞给我十本八本说是珍藏的书逼我读,我都被他们逼得烦死了。”
萧山又道:“荀兄你真的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如果说之前是打趣,此刻却是真的又一次对荀子川所感到不解了。
“哎呀,什么知福不知福的,我觉得我们若能在一起日日饮酒就是最大的福了。”
“荀兄觉得你我之交只因为饮酒?”
“我们可不就是这样认识的吗?”
“明明是城外诗会结识的。”
荀子川笑笑嘻嘻,“诗会也是喝酒嘛。别打岔,你到底去不去宋公子的宴会?”
萧山思量了一下,应承下来了。
他其实是冲着那《民间字帖大全》。
话既落定,萧山准备打道回府,荀子川也被恰好来寻他的,他们家的五六成行的小厮簇拥走了。
萧山也放下了银钱准备要走。
一张桌面上,除垒列得差不多有半个桌椅高的空酒碗之外,空余一把通宝和一堆散碎银子。
萧山望了望酒桌,又望了望远走时连背影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荀子川,直无奈地笑了。
闲时两少年,对饮听评书,可听完了,他们到底还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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