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太后
半晌寂静，看二人实在没话，沈太后接道：“皇帝朝政繁忙，日后不必时时惦着哀家。”
“母后这是嫌弃儿臣了？”
“你日日来看哀家，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嫌弃你作甚。不过是恐你殚精竭虑也就罢了，还要在操心我这老婆子。
“前朝固然重要，可后宫亦是国之大事，母后这些年管持后宫，辛苦不已。做儿臣的自然想要时时体恤。”穆齐昭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是啊！哀家近来身子不如往昔了，易疲乏得很。”沈太后适时地揉了揉鬓角，看着的确像那回事。
“可需请个太医瞧瞧？”穆齐昭一派担心，却不多说半句。
“老毛病了，无妨。”沈太后眉目划过暗芒，轻声道：“说到这儿，皇帝也别怪哀家啰嗦，实在是你也该娶妻了，这后宫大小事务总不能哀家替你管一辈子吧？”
沈寻雁站在两人身后抬眼打量，袖中的手也忍不住有些攥紧。
穆齐昭听后不耐烦道：“朕日日上朝，日日听那群老顽固们逼朕立后，真是头都要大了。”
沈太后见惯了他这副不愿的模样，所以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继续道：“他们都是肱股之臣，他们的话你也要多听。”
“所以朕思来想去，觉得母后说得也有理。母后如今年岁渐长，儿臣也实在不好一直麻烦母后操持着后宫。”
沈太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随即迅速掩去，轻笑道：“你我母子，何来麻烦？不知皇帝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朕瞧着这寻雁表妹便不错啊。”穆齐昭答得很快，快得沈寻雁都没反应过来。
“呵呵皇上说笑”
“没说笑啊！寻雁表妹是母后的亲侄女。嫁给朕，自然是许中宫之位，断不会辱没了你。”穆齐昭言辞恳切，一派温柔模样。
沈寻雁听到这，再装不下去，“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语气有些着急道：“额民女民女学识浅薄，礼仪才艺更是没有，恐怕实在不能担得起皇后的位置。”
穆齐昭转头打量看她，随后笑道：“无妨，朕向来不看重这些。”
“我大齐国母必得是温慧秉心，六行悉备，可民女民女自小便爱舞刀弄枪，所行之事实在是难登大雅。”沈寻雁说完便重重俯身磕在了地上。
“所以寻雁表妹的意思是，不愿做朕的妻？”
沈寻雁怎会听不出话中的冷意，她颤了颤身子，将头抬了起来，直视君颜，沉声道：“民女不愿。”
穆齐昭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黑目彻底蒙上寒淬。一时，空气都有些被冻住。
“今日时候不早了，皇帝早些回去休息吧。这立后一事乃是国之大事，急不得这一时。”沈太后打破沉默发话道，言下之意赶人赶得很明显。
“果然是沈家的贵女，这般宁折不弯的脾气秉性倒有些像当年的母后啊。”穆齐昭语调未变，但话中的讥讽之意却显而易见，看来是气着了。
沈寻雁迟疑了一下，还想要再说，可那男子却匆匆留了个背影。
“姑母寻雁是不是要被杀头了？”
“说什么胡话呢？”沈太后站起身，亲自去扶她，继续道：“好了，今日就住在慈宁宫。”
“可我刚刚拒绝了做皇后”沈寻雁此时的声音忍不住抖意。
“哈哈刚刚那副架势呢？”沈太后摸摸她的脑袋，将滑落的碎发替她绕在耳后，眼中是难得的真切：“皇后如何？太后又如何？不过是看着尊贵罢了，我只希望你是为寻安心自乐而活，而不是不为高门利禄而活。”
沈太后连哀家的自称都省去了，沈寻雁哪能不懂姑母的期愿，她低下头，轻声道：“姑母，能嫁给她，才是我最大的自乐。”
“你”沈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你不能一心只想着跳进火坑。”
“嫁给他不是跳进火坑，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沈寻雁眸里淬着星光，满目憧憬。那般模样骗不了人。
“愚蠢！”沈太后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与我最像，一样的肆意明媚，一样的众醉独醒。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孤行己见，执迷不悟！”
“姑母当年不也是一意孤行吗？”沈寻雁从地上爬起来，抬眼道：“若不是姑母嫁了先皇，沈家又怎会如日中天，蒸蒸日上。我母亲又怎么会谬想天开，整日痴心妄想让我攀龙附凤，入主中宫呢？”
“哀家当年那是为了沈家的前途！”
“姑母当真是为了沈家的前途吗？”沈寻雁笑出了声，反问道。
“小姐，莫说了。”清秋姑姑上前搀扶沈寻雁，劝道。
“让她说！”沈太后眼底冒着火，素手指向她平日里最为疼爱的侄女，愤声道：“哀家倒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哀家的！沈家究竟是如何看哀家的！”
“祖父虽一身才德，但却并不贪恋权势。一心只为一方百姓。可偏偏生了一个有着鸿鹄之志的女儿，偏生这个女儿还工于心计，城府深阻，竟还真让她得偿所愿。连带这沈家都节节高升。按理说沈家有今天是该感谢姑母的半生操劳。”
“可祖父年迈之余却日日跪在家中摆的佛像前，夜夜难昧便罢了，整日茶饭也难思，整个晚年可谓苦痛不已，临终前口中还喃喃忏悔祷告呢。姑母可知为何？”沈寻雁站定在沈太后面前，眼中满是嘲讽。
“小姐！”清秋姑姑有些着急。
可这时的沈寻雁已经红了眼，根本听不进阻拦，继续道：“祖父他放不下姑母那个襁褓中便死了的外孙！他更对不起徐州瘟疫中死去的那一城百姓！姑母，午夜梦回间，您真的不觉良心难安吗？”
“放肆！”沈太后眸光变了，狠狠地朝沈寻雁脸上扇了一巴掌。
沈寻雁一手捂着脸，嘴上却并不停下：“祖父一生拔葵去织，两袖清风。最后却因溺爱女儿造了满城杀孽！孤犊触乳，临了皆毁，难怪他睡不着觉！”
“哀家说了，哀家是为了沈家！”
“沈家？哈哈真是个好借口，难道不是姑母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便靠满城百姓的命抬你进了汴京入了大内？”
沈寻雁眸子里尽是嘲笑与无奈：“进宫后又被权势滔天迷了眼失了心，靠着自己孩儿的命坐上了皇后之位？”
“你！谁告诉你的这些？”沈太后带着护甲的手颤抖的厉害。
“姑母，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寻雁其实是昨日知道的。不知是谁，将一木匣放在她窗前，她打开后里头记了这些陈年往事。
这也是她进宫的目的，一是为了答应入宫伴驾一事，二就是为了确定那纸笺上的东西是否属实。如今看来，昭然若揭。
“姑母，我原只有两分信，因为我知道，当年沈家最高不过七品官，可就偏偏出了位皇妃，又一路腾达成了一国之后。有这般史绩，姑母定不会是纯良之辈，但那上面”沈寻雁顿住了。
纸上的内容许多，谋害后妃，逼人堕胎，让人只觉脊背发凉，她也勉强相信这些。
可那两桩事
“原本我只是想兵不厌诈，假的再诈也真不了。可如今见您这般反应我竟没想到，姑母竟如此狠心残忍，一国之后？大齐国母？竟是害民祸民，连亲子都不放过的阴毒之辈！”
“住嘴！”沈太后摔了一旁的茶瓷，四分五裂的碎片迸发出刺耳的响声，也终于将沈寻雁拉回了理智线。
“姑母”
“别叫我姑母！仅是无凭无据的片面之词，你便大喊大叫质问哀家？兵不厌诈？好啊！你真是好啊！”沈太后听到这也算明白了，自家侄女没有什么实证，不过是性格直率又意气用事。
“我，我”沈寻雁又答不上话了，因为此刻的姑母，一脸的怒气，可这怒气不像是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更像是别人误解后的愤懑模样。
沈太后此时的内心早已冷静下来，做出一副似受了极大的伤害般的神态，沉声道：“哀家不知是谁告诉你的，但其目的必是为了让你我离心，妄图对沈家不利。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的人，哀家是断断不会放过他的！”
“没人与我说是写在纸上，不知何时被放进我屋中的窗台上了”沈寻雁此时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语气又小又轻。
“不仅愚蠢，还愚昧！几张纸便能将你骗了，真是可笑至极！传出去岂不要被人笑话死！”沈太后低喝道。
“我错了，对不起姑母。”沈寻雁也不愿相信姑母是那样的人，但凡有一丝不是的可能，那她都愿意相信，况且的确毫无凭证。
“行了，端午前你都呆在慈宁宫吧，将《女戒》好好给哀家抄写十遍！”
“那父亲母亲那”沈寻雁自知理亏，倒也无法拒绝。
沈太后看她那副怕被人告小状的样子，冷声道：“就说哀家想你了，让你住上几日不打紧。”
“姑母那我不嫁给皇上的事情，您也一并与母亲说吧”沈寻雁讨好地弯着眉梢道：“我每每提到此事，都被母亲训诫，所以”
“你母亲也是的，只想着荣华富贵。”沈太后深呼了口气：“行了，这事哀家去说。”
“谢谢姑母宽宏大量。”沈寻雁正了神色，认真道。
也是，姑母经常将自己的喜好放在第一位，怎么会是那般为了地位不择手段的人呢？定是自己想多了。
沈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你所求之人，妄求之事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寻雁愿意做飞蛾。”
“也罢，他要是愿意娶你，哀家不拦着。”
“可他”
沈太后眼眸里透着浓重的疲惫，声音也显得劳乏：“打住，别妄想搬哀家懿旨。”
“姑母累了，我先扶姑母去休息吧。”沈寻雁上前一步扶住太后，关切道。
“嗯。”
沈寻雁从寝宫出来，伸了个懒腰，朝凤鸣殿走去。
心下宽慰许多，自然脚下也如履乘风。姑母究竟是否做过那些事，她不愿去想，无凭无据之事只能徒惹人烦忧。
而今日最喜的事便是终于不用再想着嫁给皇上了。
原本答应了他的。他？不会生气吧。沈寻雁想着，脚步变慢了下来。
“沈小姐，沈小姐！”
“谁？”沈寻雁机警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奴才在这！”
沈寻雁侧头，瞧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正躲在身侧的廊柱后左顾右盼。随即转换方向，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王公公？可是有何事吩咐？”
“诶唷，哪能吩咐啊，您可莫要折煞奴才。”王全德摆着他的招牌笑容，捏着嗓子道：“沈小姐，恭靖王入宫了，如今正在乾清宫面圣呢！”
沈寻雁正欲舒展眉头，随即眼底划过打量，问道：“恭靖王入宫，王公公告诉我做什么？”
“奴才做事，都是听主子的。”王全德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瞧不出情绪。
“那便谢过皇上了。”沈寻雁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开口质问，毕竟许多人都知晓自己爱慕穆怀信。
王全德神秘莫测地挑了挑眉：“今夜恭靖王留宿宫中。皇上说了，让沈小姐敢想就要敢做。不论如何，他都会替您兜着的。”
沈寻雁瞳孔一缩，顿住了。
“沈小姐自己衡量，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衡量？敢想敢做？”沈寻雁自言自语道。这皇上究竟是何意？
皇上不愿娶自己，沈寻雁心中其实明白，否则怎么会两年都不见自己一面？
今日锦忆楼中的那些话，她可并不觉得皇上是发自内心的，其中原由，她亦不愿深究，思虑太多可未尝是好事，也不符她这两年在京都的人设。
可专门让王全德告知自己恭靖王留宿宫中是何意？又提醒自己敢想敢做，做什么？沈寻雁驻足在廊下，靠着石凳缓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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