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刘子彤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父母早就攒了个大招在家里等着她，她俨然低估了二老在她结婚这件事上的殷切期盼。
“爸你说什么呢？”她吓了一大跳：“我跟问与晨不可能的呀！”
“大晚上的喊什么喊，”刘妈妈看女儿反应激烈，赶紧上来劝劝：“问与晨单身，你也是单身，你俩都认识多少年了，现在年纪到了，条件又合适，怎么就不可能了？”
刘子彤觉得不可思议：“你们问过人家问与晨的意见吗？问与晨朋友圈你们没看啊，人家有喜欢的女孩。”
怎么可能没看，就是看了之后刘局长才发现自己的备胎女婿好像快要跟别人跑了，才跟刘子彤她妈妈认真讨论了这件事，才会在今天非要把刘子彤叫回来。
浑身心眼的刘局长驰骋官场几十年，不会算计是不可能的。
起初扶持问培义的时候，刘局长是真看上了这个年轻人不仅踏实肯干，思维又很灵活，而笔头功夫更是了得，问培义也愿意跟着他，两人从此便心照不宣，一起升迁，同进同退。
等到刘局知道问培义有一个跟自己女儿同岁的儿子时，便稍微多关注了一下问培义的家庭情况，在心里默默记下。那时的刘局心比天高，且孩子还小，更多的是怕自己的宝贝女儿被问培义一家惦记上，自己的掌上明珠日后是绝不可能便宜了他这个下属的。
小升初的时候刘局长高瞻远瞩地要送刘子彤去省会读书，问培义知道了之后借着刘局长的关系也把问与晨弄到新城中学去了。到了高中刘子彤成绩一般，不想在西安读了，问与晨的户口手续又恰好出了点儿岔子，问培义开口向领导求助，问他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疏通疏通，刘局心思微动，拒绝了。但问与晨中考成绩很不错，回来之后顺理成章地也去了渭南市最好的高中，再次和刘子彤同校。刘局扪心自问他从没有使过绊子，甚至在小孩的事上还数次帮扶了问培义，因此自始至终问培义和陈秋都对他心存感激。
问与晨从小就不是个活泼会来事的孩子，但长大后却在其他方面变得愈发优秀。成绩优异，一表人才，性格沉稳踏实，刘局当然也留意到了小伙子的变化，这时才对问与晨的各方面条件都稍微满意了一些，但彼时一切都还是未知，他对刘局夫妇来说也只是一个还不错的备选。
而刘局长自己也没想到，问与晨就这样回了西安，还跟女儿住进了同一小区——房子还是许多年前问培义听了他的指点买下的。加之女儿这么多年一个靠谱的男朋友都没遇上，心无定性，眼看着快要三十岁了，刘局夫妇虽仍有不甘，但还是把问与晨的优先级提高成了第一候选人。
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刘局长十几年前多留心了一些，没想到当下真就能派上用场。
现在的刘局夫妇十分确定，问与晨就是女儿目前最好的选择。至于问培义那边的想法，刘局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对。
而刘子彤刚才说的问与晨有喜欢的女孩的事情，刘局长更是不屑，已经快2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前两天刘妈妈还问了陈秋，陈秋说了儿子是单身，错不了。
“爸，妈，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问与晨啊，我们虽然认识时间长，但互相都没有感觉的，连好朋友都不算，你们不清楚吗？”
“他18岁以后就去北京了，在那呆了那么多年，你俩当然没有感觉了，现在才刚到西安工作没几个月，你俩又住一个小区，感情培养培养就有了，急什么。”刘局长无波无澜地回答她。
“你们这不是乱点鸳鸯嘛！”
“彤彤，妈是过来人，你们俩这种情况，不用我跟你爸安排，大概率以后都是要走到一起的，妈不骗你，你出去街上问，十个人会有九个都会这么说。你们俩各方面都太合适了，两家人关系也好，再没有比你们更配的了。”刘妈妈苦口婆心道。
“还有问叔叔和陈阿姨呢，你说结亲家就结亲家啊？”
“这你都不用担心，你问叔叔和陈阿姨一直都很喜欢你，你跟晨晨如果在一起了，他们绝对是乐意的。”刘妈妈以为女儿在担心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
“彤彤！”刘局长看女儿油盐不进，语气严厉起来：“没有感情可以培养，你们俩多接触多相处，还怕没有感情？你跟你之前的男朋友感情倒是都挺好，有什么用？我跟你妈从来都尊重你，由着你来，也从来没让你去相过亲，刚才你还说各退一步，这就是你退一步的态度？”
刘子彤被父亲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不占理。
刘局长不再搭理她，转头对自己老婆说：“给陈秋打个电话，这周末咱们两家见一面，就说一起吃个饭，让他们把晨晨也叫回来。”
刘子彤怔怔地站在父亲床前，看着他们俩，脑子里不停地在回放父母说的话，也许是因为愧疚感最终占据了她的理智，也许是因为父母说的话的确有一些道理，此时的她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坚决，有些动摇了。
陈秋表情复杂地挂了电话
问培义：“怎么了？”
“刘局一家叫咱们周末去他家吃饭，彤彤在，让咱们把问与晨也叫回来，说是两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突然一起吃什么饭？他俩真成了？”问培义十分惊讶。
“应该是吧，不然也不会叫咱们吃饭去。”陈秋不满道：“问与晨这孩子，什么也不给咱们说，还让人家女方主动说一起吃饭，弄得好像咱们不懂礼数似的。”
“给晨晨打个电话吧，让他周末回来，也问问清楚。”
陈秋给问与晨拨了个语音，想着今天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喂，妈。”问与晨正在跟海王有一下没一下地培养感情，进展还不错。
“问与晨，你跟彤彤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瞒着我们干什么呀！”陈秋一肚子不爽。
“说什么呢妈，谁跟彤彤在一起了。”问与晨觉得奇怪。
“你啊！你装什么装！人家电话都打过来了，说周末让我们把你也叫回来，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还说要坐下聊聊。”
“什么？”问与晨懵了，陈秋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老婆，用免提，用免提。”问培义提示陈秋。
“儿子，刚才彤彤她妈妈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周末要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谈谈，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妈这会儿不高兴是因为觉得你都没提前给我们说，还是女方那边主动提出两家见面，显得我们失了礼数，不懂事。”问培义又给儿子解释了一遍。
“爸，妈，我没有和刘子彤在一起，我们俩没有谈恋爱。我不知道刘伯伯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安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与晨言简意赅地向父母解释，准备下一个电话就打给刘子彤。
问培义和陈秋面面相觑，他们听懂了儿子说的话，但此时反而更迷惑了。
问与晨紧接着说：“爸妈，我先挂了，我给刘子彤打个电话问清楚。你们先别乱想。”
陈秋在他挂电话之前又抢着问了一句：“儿子，那你喜欢彤彤吗？妈看到你朋友圈了，你是有喜欢的女孩了？”
问与晨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语气一反刚才的严肃：“妈，我是有喜欢的女孩了，但不是她，我在追呢。”
陈秋和问培义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表情里都看到了惊喜，问培义及时张口提醒陈秋现在先不要多问，周末回家再说，现在先让儿子去问清楚怎么回事。
刘子彤看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问与晨打来的电话，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接了起来：“喂，问与晨。”
“子彤，刘伯伯说周末要两家一起吃顿饭，还要坐下来谈谈？要谈什么？”问与晨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但大概就是我爸妈想跟你爸妈商量一下咱俩能不能凑一对的事。”刘子彤有点心虚。
“什么意思？”问与晨不解。
“他们年纪大了着急让我结婚，又觉得咱们俩合适，就说让咱们坐下来聊聊，接触接触，父母也坐一块谈谈。”
“我……不理解，刘伯伯和伯母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安排？”
“原因就是他们看我这么多年一个正经男朋友都没有，觉得是时候让我赶紧结婚了，至于为什么是跟你结婚，因为他们喜欢你，因为他们觉得咱们俩最合适，因为他们觉得你父母也会满意，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我们需要当面给你爸妈说清楚，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子彤，我有喜欢的人，我还在追她。”问与晨语气变得冷淡，心里决定这周末回家之后要赶紧给父母解释清楚，也跟刘伯伯解释清楚。
刘子彤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她想不想是一回事，但问与晨这么坚决地反对让她有点自尊心受挫。
“你倒是不用这么大反应，我很差吗？”
问与晨似是没料到刘子彤突如其来的反问，他本以为他们两个观点是一致的，沉默了几秒后开口：“你不这样想？”
“跟我怎么想没关系，事实就是你单身我也单身，从小就认识，所以我父母一心觉得咱俩有戏，希望我放弃挣扎，你见了就知道了。”
问与晨大概明白了这顿饭是推不掉的：“我知道了，我先跟我爸妈回个话，他们现在也很疑惑。周末我会当面跟你爸妈也说清楚。”
问与晨正准备挂电话。
“问与晨，如果他们非要咱俩试一试呢？”刘子彤突然问他。
“试什么？”他觉得有点头疼，“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
刘子彤啪地就把电话挂了，身体里有一股无名火，说不上来自己在气什么。从小顺风顺水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她第一次被人从源头上就否定了，她都已经被父母说动了，还思考了很久，才准备给自己和问与晨一个机会。没想到问与晨的态度坚决地仿佛她整个人在他眼里啥也不是，大小姐刘子彤有点不能接受。
问与晨又给自己父母回拨了过去，给他们讲了他所理解的刘局夫妇现在的意思。听完之后问培义和陈秋久久地沉默了，他们夫妇俩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当下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他们一下就明白了。
陈秋看了问培义一眼，朝他点了点头，似是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然后出声对儿子说：“晨晨，爸妈从来不考虑什么合不合适的问题，如果你没那个意思，就绝对不会强迫你。”
“但是晨晨，这件事……其实要更复杂一些。”凡是刘局长想要做的事，都是他精心算计过的，问培义和陈秋需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回应。
“周五下了班就回来吧。”问培义也开口。
问与晨皱着眉头挂了电话，他听出了父母的弦外之音，也开始思考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并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想到父亲和刘局长的关系，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的那些照顾，又想到自己此时此刻正在住的这套房子，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
另一头的问培义此时心里五味杂陈，更是一种后知后觉的屈辱感，他知道，虽然自己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但能走到这一步始终都离不开刘局对他的提拔和帮助，在和问与晨有关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这一次刘局之所以直接越过自己和陈秋的意愿就想让两个小孩发生点什么，也是因为刘局都算计好了，问培义该报恩了。
如何报恩？
不管问培义和陈秋是否愿意，他们都得心甘情愿地将儿子送到人家家里去跟刘子彤培养感情，绝不能反对。
——凡是刘局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便是他们欠人家的。
问培义心中郁闷，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人不声不响地算计了将近20年。陈秋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是眉头紧锁，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还真就被恩人一样的刘局夫妇给惦记上了。
问培义看见陈秋不停地在揉太阳穴，定了定神，还是安慰道：“秋，先不要着急，刘局夫妻俩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咱们周末见了面才能知道，而且也要看彤彤的意愿……”
“老问，”陈秋打断他：“要不提前退休吧，咱们……搬去西安。”
晚上十一点半，正在吹头发的杨杨收到了问与晨晚了半个小时的今日晚安，并没有多想，觉得也许是问博士科研繁忙，回了句晚安之后就去睡了。
半夜杨杨却被一个噩梦惊醒了，确切地说，她梦到了自己的回忆。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生绅士地虚扶着她的左手教她在吉他上摁出一个又一个的和弦，没过多久杨杨就抱怨手指头好痛，要求休息一会儿，于是男生告诉她初学者都是这样，练习多了之后慢慢地手指尖上就会生出一层薄茧，到那时再摁和弦就不会痛了。杨杨点点头，觉得自己能坚持下来，再次努力地摆出了f和弦的指型，男生看着她使不上劲的食指笑了，对她说不要心急，大横按不简单，以后弹着弹着自然而然就会了。
梦境突然转场到一个十字路口，景色让她觉得十分熟悉。杨杨的对面站了一个男生，仍然看不清脸，但杨杨知道这人和教她弹吉他的是同一个。
杨杨看见男生拿着一部手机机械地操作着，耳边传来他的问题：“这个男生是谁？”杨杨回答说是高中同学，男生点点头，又点开一个头像，问：“这个男生是谁？”，杨杨说是去年迎新晚会上认识的工作人员，男生追问道：“那现在还联系吗？”，她回答说很久没说过话了，于是男生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删除了联系人。
男生点开了第三个头像，杨杨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了，她没有给这人改备注。“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加？”男生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责备，“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微信随便给别人？”
梦里的杨杨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她的确不应该把微信随便给别人，于是她又默认了一次男生删除她微信联系人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加摄影社的人？”男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个学长找到我，说想让我帮忙拍几张学校文化衫的照片，放在校刊上。”杨杨解释道。
“他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我的意见就答应帮别人拍照？”
“拍照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你跟他两个人？”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加你都是有目的的？”
梦里的杨杨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劈头盖脸地质问着自己，只觉得困惑，困惑自己此时到底该如何反应。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情绪是好还是坏的，她所感受到的到底是被人在意的喜悦，还是被人侵犯的愤怒，她想不清楚，她对于这样的情况感到很陌生，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梦里的画面再次发生变化，杨杨身后跟着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在她身后摁了一路的喇叭，希望她哪怕是不耐烦地回头看一眼也好，但杨杨没有。她径直往前走，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不予理会。车终于停了下来，驾驶座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追了上来，一把扯住杨杨的胳膊。
男人颤抖地说：“我不想分手。”但杨杨连跟他对话的意愿都没有，甩开他继续往前走，男人的手下意识地使劲，把她拉住了，情绪有点激动：“我已经解释过了，杨杨，也跟家里说清楚了，我为了你什么都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杨杨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说过很多遍，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我想分手。”
“我不相信，你不可能不爱我了！杨杨，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这样折磨我很好玩吗？”
杨杨不想说话。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是不是那个姓高的？你们俩的聊天记录我都看到了，你以为他给你表白就是喜欢你吗，他只想上你你知不知道！这些人，这些搭讪你的人，跟你说喜欢你的人，他们都只想上你！杨杨，男人就是这样，他们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只有我是爱你的，只有我爱你！”
杨杨依然没有说话，男人却伸手就要抢她的手机，她根本抵不过那人的力量，哪怕躲了又躲、推了又推，手机还是被人在纠缠中夺走了。
男人又强硬地拉过她的手，掰开她的食指解锁了手机。他开始翻她所有的聊天记录，她和妈妈的、和朋友的、和室友的，男人越看越失控，眼睛里的怒意愈发明显，终于到达了临界值。
“你给所有人都说我们分手了？”男人像一头马上就要爆发的野兽。
“我们已经分手2个多月了。”
“我没有同意！！我没同意分手杨杨！你不要想着分了之后跟别人好！不可能！我告诉你杨杨，我不可能让你跟别人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
“手机还给我。”
“杨杨，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是不是在西安还钓着好几个男的，所以你才跟我分得这么坚决！你是不是玩了我？！”男人已经失去理智，胡乱猜测，随意发泄。
“手机还给我。”
男人对着杨杨疯狂地嘶吼，而梦里的她这一次却在男人对面站得笔直，始终只张口索要自己的手机，没有丝毫动摇。杨杨突然轻笑了一下，笑自己，她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此时却一点也不认识这个在大街上一口咬定她跟多少个男人上过床的人是谁。
杨杨出神的表情彻底剪断了男人的理智，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将杨杨的手机砸向了地面。杨杨看见自己的手机鬼畜般地在地上落下又弹起，落下再弹起，最后竟然全部都散开了。她感觉男人下一个要砸碎的目标就是自己，她拔腿就想跑，但梦里的她却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着，尖叫着，绝望地看着男人把她一步步拖回车上。
杨杨满身是汗地醒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眼手机。胳膊上没有淤青，手机也完好无损。
杨杨将做噩梦的原因归结到天气，明天要下雨，气压让人胸闷不已，索性从床上起来，想去一趟洗手间。
站在镜子前洗手的杨杨无意间抬头，吓了一跳，她看到了双眼通红、满脸泪迹的自己——她本以为她没有哭。
过去真的是可以忘掉的吗？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杨杨轻轻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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