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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劝谏之法门(2)


“错了错了,原来是我错了。”赵屹说着就要站起来,急急忙忙俯身长拜,“我要去拜访马服子,默君,失陪了,失陪了,请您宽恕我。”

        默扶起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要紧,我与您同去!”

        珍眼见两人就要趁着月色闯出去,忙喊住他们,“你们谁也不要去!天色晚了,打扰到马服子休歇,恐怕他不会听从您的劝说。”

        照顾到赵屹的自尊,珍没有对赵屹说“马服子才呵斥过您,现在见到您只会愤怒”的话,好在赵屹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做事一向风风火火而不考虑后果,很多时候多亏了珍的提醒。

        赵屹重新跪坐下来,叹息道:“是我的罪过,这件事情应该好好筹划一下。”

        默这时也依从赵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赵屹沉默了片刻,道:“澹儿,此事你觉得可以怎么做?”

        赵屹发现了,自己的儿子对于这件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他认为,君子不应该根据一个人的年龄来评判一个人的才能。即便他作为父亲,在存有疑惑的时候,也应该认真地询问赵澹的意见。

        赵澹想了想,道:“父亲,我时常有顽劣的时候,马服乡的人都爱我,因此他们会教育我,但是当乡里的闲汉命令我不能在田埂玩耍的时候,我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而当母亲与费公也生气地训斥我的时候,我则会下意识地承认错误,尤其是母亲因为我的顽皮不理睬我的时候,我更会害怕地保证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请问这是什么道理呢?”

        “因为你心里更敬爱你的母亲和费公,而无所事事的闲汉则是你所不屑的,所以你更愿意听从你所尊敬的人的意见,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的命令。”

        赵屹说着便豁然明悟,这样简单的道理他怎么没想到呢?

        赵澹眨着一双大眼睛乖巧地等待父亲的下文。

        赵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我会去拜访主母与成介公。”

        送别默后,父子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

        ————

        第二日清晨,珍将一袋枣交给了赵屹,赵屹便带着赵澹一起去了马服子母亲的住所。

        之所以带着赵澹,是因为赵澹之前在马服子母亲寿宴时曾与马服子母亲见过一面,当时老夫人便十分喜爱赵澹,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还赏赐给他不少鲜艳的布帛用来做衣裳。

        那时赵澹才一岁多,方才会踉踉跄跄地走路,如今业已快四岁,能跑能跳,应当再去拜访一番,亲自答谢老夫人,当然,有了这个由头,赵屹也有了理由与老夫人谈论赵括的事。

        路上赵屹没有坐牛车,而是和儿子一起步行。

        赵屹走在后面,赵澹则嘚儿嘚儿地走在前面,像一头快乐的小鹿,看到路边青葱的野草,高兴就去薅一把,用来逗斜刺里窜出来的大黄犬。

        赵屹盯着他愉快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声:“赵澹!”

        “哎!”赵澹回头问道,“怎么了父亲?”

        赵屹努努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摆摆手,“没什么,你好好走路。”

        “哦。”

        赵澹说着,再次蹦蹦跳跳跑前面去了。今天他换了身新衣裳,红红火火的,小褡裢也取了下来,挂了只花纹喜庆的荷包,母亲珍在里面装了些果子,让他馋了吃一点,要听父亲的话。

        此时赵屹就能从身后看到那荷包上的穗子,随着赵澹的步伐,一飘一飘的,有点儿撩人。

        小小孺子,顽皮得很,赵屹心笑道。

        然而下一刻,赵屹忽然感到掌心一热,低头看去,便看到了赵澹笑吟吟的小脸。

        “父亲,您怎么走得这么慢,还是我牵着您走罢。”

        赵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赵屹的身边,搭上了父亲垂在身侧的手掌。

        赵屹感觉一股暖流从手掌蔓延到心里,接着那温暖又好似蔓延到了眼眶,他用力眨了眨双眼,生怕路上的风沙迷了眼睛。

        赵澹悄悄地摩挲着父亲的掌心。

        赵屹的掌心是粗糙的,指腹有一层茧,并不是干农活留下的,而是练剑留下的。

        赵屹会剑术,他并不是文弱的书生,相反他的剑术精湛,否则在这乱世之中,是绝没有办法带着家人从魏国奔赴赵国的。他曾一人抵挡四名盗贼。

        可是他的剑呢?他曾经的剑丢失在了魏国,而来到赵国之后,却再也没有得到属于他的剑。

        马服子赵括赏赐了许多门客珍贵的宝剑,却迟迟没有赏赐他。

        赵屹并不是买不起剑,他就是偏要家主赏赐的剑,家主不喜欢他而不赏赐他宝剑,他就当个没有侍剑的不伦不类的文士。

        想起赵屹的执拗,赵澹咂咂嘴,道:“父亲,有的人喜欢吃甜味的果子,有的人喜欢吃咸味的酱菜,那么逼迫喜欢吃果子的人吃酱菜,对方会听从吗?”

        赵屹听到儿子忽然发问,愣了愣,才回答道:“果子和酱菜都没有错,但是有的果子是人所不能吃的,因此果子就有了错。”

        有人能够忍受别人像尖针刺向恶疮一样指出自己的过错,可有人只接受像对待小孩子一般被人诱劝,赵括就是后者,而现在喜欢吃甜果子的赵括正拿着一枚有毒的果子,赵屹不希望他吃下去。

        只是赵屹是个直言不讳的人,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绕的规劝,这大概与他刚烈的性格有关。

        赵澹摇摇头,只好换一个角度,道:“可我听闻,商汤就以庖工为笼子罩住了善做厨工的伊尹,秦穆公就以五色羊皮为笼子罩住了百里奚,就连世上的贤人多难以逃脱内心的喜好所给予的诱惑,所以不如投其所好[1]呀!”

        赵屹虽然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但也觉得赵澹说的有道理,他方想表示赞同,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狐疑地问:“这‘投其所好’的典故是《庄子杂篇》的内容,你什么时候又知道了?”

        最近两天赵澹的确在读书,但读的是《春秋》的残卷,赵屹真的想不通,自己的儿子又是怎么学到了别的东西。

        赵澹这时忙打起了哈哈,“是费公说的,我不知道啊,父亲,《庄子杂篇》是什么样的典籍呢?”

        赵屹:“……”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马服君母亲的府邸前,敲了两下门,只见来开门的是一名胡子花白的家臣。

        他看了看这一大一小,迟疑地问:“请问二位是……”

        赵屹俯身一拜,“鄙人马服子门客赵屹,前来拜见主母。”

        “我叫赵澹,我也是来拜见主母的。”赵屹腿边的赵澹也跟着拜了拜,学赵屹说道。

        “好好,稍等,待我去通报。”门房被赵澹逗乐了,笑呵呵地转身去通报,走前还给父子俩留了一道门。

        过了片刻门房去而复返,边走边说:“老夫人,便是这二位了。”说着便打开了大门,邀父子俩进去,“二位请进!”

        赵括的母亲是位端庄秀丽的夫人。

        如今只有封君和王的妻才能被称为夫人,马服君在赵国的地位很高,赵王因为尊敬他,所以即便在他死后也仍然保留了马服乡作为马服子的食邑,同样,因为马服君妻的声望,马服乡的人都愿意尊称赵母一声夫人。

        而赵澹更知道,这位历史上有过记载的名将之妻乃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几分魄力,马服君的成功少不了她的扶持。

        赵澹远远地便看到内院屋门下的女子,记忆中模糊的形象与之重合,几年前这位夫人抱过他,他记得的。

        此时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就四十多岁,眼角有些皱纹罢了。她的着装不华丽,然而气质却很好,温和中带着一丝威严,此时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赵澹生出了一丝亲切感,立马发挥出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特质,率先跑了过去,脆生生地叫道:“主母,我来看您啦!”

        “你是赵澹,都长这么大了呀!”赵母惊喜道,“快来,让大母看看!诶哟,长得越发好了!”

        赵澹这时也是从善如流,甜甜地叫了声:“大母!”

        “哎,乖~”赵母顿时喜笑颜开,将他抱了起来,“你还记得大母呀?”

        赵澹重重点头,“记得,大母赠予澹儿华裳!”

        都说小孩子是最好的气氛组。

        原本赵屹来见赵夫人是有些尴尬的,虽说是主母,却也是女眷,这样的交际赵屹最不擅长处理,如今所幸有赵澹调和。家仆接过枣,便也顺势将赵屹请进了屋。

        赵母抱着赵澹坐在主位,赵屹躬身长拜,“屹拜见主母,主母毋恙?”

        赵母:“我毋恙,你也坐罢。”

        赵屹跪坐下来,赵母便询问:“珍最近一段时日好麽?”

        赵屹:“劳烦您挂念,她安好。”

        赵母微微点头,“离开的时候请带上我的礼物,是转交给珍的,多谢她赠的履。”

        “唯。”

        客厅沉默了几息,赵母转头招来家仆,又笑着摸了摸赵澹的头,对他说:“澹儿先去玩耍,一会儿大母再来找你,好麼?”

        赵澹十分乖巧地点头,看了眼父亲,便随着家仆离开了客厅。

        待赵澹一走,赵母便直接进入正题,道:“屹,今天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主母,我想请您劝说马服子……”

        “劝说是你作为门客的职责,如果我来劝说括,那么要你们这些门客有什么用呢?”还不等赵屹说完,赵母便打断了他。

        对此赵屹确实无话可说,甚至觉得羞愧,涨红了脸伏在座垫上,向赵母告罪:“这都是我的过错。”

        赵母见他认下了所有的错,丝毫不辩驳的样子,不再说什么,表示愿意听他说话。

        接下来,赵屹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秦人的计策与马服子赵括面临的危机一一向赵母解释了,听的过程中,赵母的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

        “自从括的父亲去世后,我不问外面的俗事已经许久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赵母听完后,双眉紧皱,语气沉重却果断地说,“括的德行哪里值得将名声宣扬到马服乡之外的地方呢?这应该就是秦人的诡计,这件事我会提醒赵括的。”

        赵屹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赵母,谁知赵母却很明白其中的利害。

        赵屹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这位夫人在赵王封赵括为主将出征时,曾上奏直言自家儿子德不配位,到了战场就是个死。

        终究是他低估了这位夫人。

        他想了想,又道:“廉颇将军与马服君是挚友,他的才能与德行您应该也有所耳闻,我认为他是敌秦最适合的将军。”

        说完赵屹看向赵母,赵母示意他继续说。

        赵屹:“秦人的计策既然是替换掉廉颇将军,那么无论替换谁都不是适合的人选,这样的人选一定会使赵军大败,从此背负上赵国罪人的骂名。

        马服子若是担任主将,他会战死并且背负一身骂名,那么换作其他人同样如此,所以我恳请您上表上君,请求他不要让任何人替换掉廉颇将军。”

        赵屹说完,连忙跪伏下来。

        这是昨晚赵屹与赵澹讨论到最后的结果,这样的结论虽然不能使秦军大败,却能使赵军免于溃散。

        赵屹静静地等待着赵母的回应,良久,赵母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我知道了,你起来罢。”

        赵屹松了一口气,他还是选择了直言不讳,不过这次的结果似乎不坏。

        赵母打量着赵屹,“离开我这里后,你还打算去找谁?”

        赵屹:“我打算再去找成介公,说服他劝说马服子。”

        赵母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劝说过了马服子,但是他没有听从你的告诫。”

        赵屹颇有些窘迫,知子莫若母,然而赵母不仅了解赵括,还很了解他啊。

        赵母嘱咐道:“成介公那里你不要去了,以你的脾气,只会惹怒他用鞭子抽打你。我会替你说服他的。”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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