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空庭欲晚（三）

于是，唐晚婷开始寻求出路。她愁的并不是钱本身，她有一笔一直没动的存款，这源于她曾经模特时期的积累，这笔资金是她的退路，暂时还不想动用。她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像个机器似的任人摆布。她想着找个工作，至少自己能养活自己，这样才不会一直授人以柄，在这个家里是不是也能够稍微挺起些腰杆呢？

        当然唐晚婷着急找工作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自己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方面每况愈下。虽然她做过模特，模特是需要非常自信地走在t台上的，但由于天生的性格，以及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的影响，导致她一直并不是非常乐观自信。

        而这些年在家庭琐事的积压中，她变得更加消沉。最近她越发感到一些不良的状况，比如睡眠越来越差，甚至形成了一种障碍，思维迟缓，连女儿有时都要说她反应慢。另外还有饮食方面，由于模特所养成的职业习惯，唐晚婷这么多年一直是比较控制饮食的，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刻意控制，而是食欲本身就在减退，总是没什么胃口。

        唐晚婷在网络上咨询了相关医生，医生告诉她这些都有可能是抑郁症的早期征兆，让她提请注意，最好还是去医院正式检查一下。唐晚婷没去，但她确实认识到了这方面的问题。她觉得自己需要转换一下生活方式，不能继续身陷囹圄，她需要跳出家庭，需要恢复正常的工作与社交。

        但是，一个已经当了十年家庭主妇的人，想要重新回到职场，确实太难了！唐晚婷瞒着家里偷偷找了半个月工作，却一无所获。

        不能就这么放弃！否则她永远也无法自我解救。下午还有一个面试，一个走高端熟女路线的正在筹备中的服装品牌在招聘平面模特，算是一次性拍摄活动，但招聘中有说明，如果各方面适合，也会有长期合作的可能。这个工作正对她的职业经历，唐晚婷觉得可以试试。

        唐晚婷从公园离开，找了个商场吃了点东西，她根本没有胃口，但吃不下也得吃，她不能再晕倒在半路上了。然后找到商场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将妆容修饰得更精致一些。她从小长得就比同龄人“老气”些，但现在上了年纪，反而不容易老，显得还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看着顶多也就刚三十出头的样子。

        面试场地直接定在一个摄影工作室，提前唐晚婷已经被告知面试流程，大概是品牌主理人会现场根据模特外形气质等进行初步筛选，然后模特再直接穿着品牌衣服进摄影棚，由摄影师试拍几张，品牌方会根据试拍的效果确定最终所选用的模特。

        唐晚婷是最早到的，组织面试的工作人员让她在旁边等一会儿。唐晚婷看着工作室里品牌人员拿着各种时髦的衣服来来往往，又小心地探头看了看里面的影棚，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她曾经非常熟悉，却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她当时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会不会已经成为时尚界的知名编辑？这些场景会不会成为她日常的生活？然而，终究没有如果啊，真是不胜唏嘘。想到这些，唐晚婷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自觉红了眼眶。

        “麻烦让一下。”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唐晚婷飘忽的思绪，她抬头正对上面前男人并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而男人也对上这双充斥着水雾有点哀怨的双眸。当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后，男人的眼神突然涌入了很多情绪，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明铮，你来了？你赶快过来下！”费明璐正在影棚里叫他。

        费明铮若有似无地挑了挑眉，从唐晚婷旁边经过，进入了里面的摄影棚。摄影师才是费明铮的本职，这个摄影工作室就是他自己开的，算是他的业务之一。而今天的服装品牌正是他堂姐费明璐新创建的，所以特地找他工作室来合作，并让他帮忙亲自拍摄把关。

        费明铮往棚内走的时候，又饶有意味地回头看了看：真是高挑有气质！这是今天的模特么？

        唐晚婷被叫去会议室，同批面试的还有其他三个模特，实际年龄都比她年轻。

        但这恰恰并不是费明璐所在意的东西。她自己已经在奔四的路上了，她创建这个服装品牌，也是打算走成熟女人的路线，面向中高端客户群。所以她需要的是一个符合自己品牌调性、能撑得住服装气质的模特，只有拍摄效果足够好，才能在新品牌一推出时就吸引人眼球。为了这个品牌，她前期已经付出投入了很多，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费明璐上下打量了四位模特，又分别看了看她们各自的资料，最后目光落在唐晚婷的简历上，然后视线又移到唐晚婷身上。就比自己小两岁，还有两个孩子，这身材、长相，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而且她看到唐晚婷25岁之后就空白的职业经历，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她自己也是结婚后很长时间都在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子，等到儿子读小学后才又出来工作，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这种经历。

        最后费明璐选定了唐晚婷和另一个模特进入试拍环节，其余两个年纪还是小了些而且气场不够，各方面和品牌气质有差距，被pass掉了。

        费明璐让手下的人带唐晚婷二人去试衣服，选完合适的衣服之后二人便被直接带进了摄影棚里面。此时棚内灯光等也已经调试好，就等着模特进场拍摄了。

        “你们谁先试？”费明璐看了看旁边，最后对着唐晚婷说，“你先去吧。”

        闻言，唐晚婷迈步走向镜头前。她感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她已经离开镜头很久很久了，一时有点紧张。但是曾经多年积累的职业经验让她能够很快调整自己，那种职业素养就像是刻入dna一般，当站到镜头前，站到灯光下的那一刻，她立刻呈现出一个专业模特的状态。

        此时，唐晚婷整个人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气场全开，自信、耀眼、有气度！她根据事先所了解到的品牌资料，按照相应的风格去呈现自己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影棚的镁光灯下，她在闪闪发光。

        唐晚婷这种私下与镜头前的不同状态，费明璐迅速捕捉到了。她内心感慨，有些人也许天生就适合镜头！不禁露出满意的微笑，她朝着正在拍摄的费明铮，颔首点头。费明铮回看向自己的堂姐，两人露出默契一笑。

        是的，这种不同，在费明铮对着唐晚婷打开镜头的那一刻，他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刚刚在影棚外厅门口，他看到的明明是一个带着脆弱与哀愁的女人，此时却闪耀迷人、魅力四射。哪一个才是真的她？人在镜头与私下的差别竟然能有如此之大吗？

        费明铮来了兴趣，他越来越好奇了。他按下快门的次数已经超过了预先设定的试拍张数，他在镜头后肆无忌惮地贪婪地打量着唐晚婷，然后最后一个快门按下，他的眼神从镜头移开，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唐晚婷。

        唐晚婷收到拍摄停止的信号，收回了自己的模特状态，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在她走出镜头前的那十几秒里，她看到费明铮那炙热的眼神，她是成年人，自然懂得这种眼神里的意味。

        第二个模特上场试拍，费明铮也恢复了自己的职业摄影师状态，正常地拍了几张照片。

        其实费明铮很清楚，没必要再拍了，人选已经可以确定了。他虽然不懂服装设计，但他了解自己的堂姐。并且作为摄影师，他有自己的审美，他更清楚一张照片中所能呈现出来的微妙张力是可遇不可求的。

        在唐晚婷上场开拍的那一刻，费明璐确实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平面广告拍摄人选，一个好的模特可以对品牌产生很大的加成作用，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唐晚婷以为拍完要回家等消息，没想到现场即通知她被录用了。内心兴奋至极，这是她这半个月来收到的第一个成功的讯号！人果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能发光！

        唐晚婷小心隐藏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她向通知消息的工作人员道了谢，又走到费明璐身边真诚道谢。

        费明璐示以礼貌的微笑，说道：“不用谢，我们都觉得你很合适。这两天做好准备，3号下午第一批服装正式开拍，到时候可能会连着拍上几天，就需要辛苦你了。”

        唐晚婷觉得这种“辛苦”，她求之不得！礼貌地回了费明璐几句后，便准备离开了。

        “等等！”

        唐晚婷从工作室的大厅正准备往门口走的时候，却被一个声音叫住，她现在已经能辨识出这个声音了，她知道是谁，回身，果不其然。

        “你好，我，费明铮，是明璐姐的堂弟。”费明铮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看着唐晚婷。

        唐晚婷莞尔一笑，从前面拍摄的一些对话中，她大概已经猜测到这个摄影师和品牌主理人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叫费明铮的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似乎迷上她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荷尔蒙在两人之间涌动。

        “下次见。”唐晚婷笑着说道。

        “下次见。”费明铮望着唐晚婷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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