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空庭欲晚（四）

费家是做建材生意的，随着这些年房地产行业的兴起，建材商也是赚得盆满钵。所以费明铮这样的富二代，出生于优渥的家庭环境中，自小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也不缺。

        另外作为费家的子孙，他却完全没有所谓需要“继承家业”的压力，因为他上面还有两个亲哥哥。大哥比他大上十来岁，早已成家，并且可以说大哥完美继承了他们父亲的商业头脑，现在已经成为了集团的一把手。二哥没有那么精明，但为人也算稳重，会负责监管一些公司的重点项目。

        当时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情况下，家里都盼望第三个孩子能是个女儿，结果没想到又是个儿子。费明铮父亲觉得非常失望，所以一直以来都对费明铮这个最小的儿子没多上心，可能也是因为他很早就看出了这个小儿子根本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

        因为从小完全放养，费明铮自己也明白家里的事用不着他操心，所以他一直活得非常放飞自我。想学习就出国留学了，不想学了就半途而废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就回来了。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吧。

        费明铮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没有学习的耐心和专注力，也就不在这方面强求了。他完全凭自己喜好任性妄为，一会儿开个咖啡厅，赔了；一会儿投资网剧，亏了；一会儿凑热闹玩比特币，结果跌到血本无归……反正今年已经26岁的他，鲜少干成什么事。

        唯有两庄事，目前经营的尚可。一个是自己开的这个摄影工作室，因为他确实有摄影的手艺，加上人脉资源颇丰，所以一直能保持稳定的客源。

        另一个就是和寒落羽合开的剧本杀工作室，趁着这两年剧本杀的东风，也维持得不错，当然这主要可能是寒落羽的功劳。虽然由于学业，寒落羽去工作室的次数没有费明铮多，看起来好像是费明铮在主管各项事务，但其实工作室的员工都明白，寒落羽才是那个掌舵的人，大方向都是他来确定，费明铮只负责具体落实的工作而已。

        寒家主营业务是连锁酒店，因此和费明铮父亲的建材公司多有生意往来，是固定的合作伙伴。都是一个圈子，加上年纪相仿，所以费明铮和寒落羽很小就认识了，可以算是发小。不过虽然两个人关系好，能玩在一起，但实际上费明铮和寒落羽是完全不同的人，无论是性格、成长背景，还是感情经历等。

        费明铮的感情史，那真叫一个精彩纷呈。从幼儿园开始，他就有小女朋友了，然后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反正没停过。真要细数起来，夸张地讲可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直到这两年，玩心稍微收敛一些，才稍微消停了那么一点。

        他交往过各种各样的类型，什么萝莉、御姐、清纯、妖艳……应有尽有。总之，比起长相，他更看重气质，除此之外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好像除了男的，什么都可以？但渐渐地，随着阅历的增加，也随着感情经验的积累，他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更容易被成熟的比自己大的女人所吸引。

        此时费明铮正在剧本杀工作室里，对着墙上一幅画发呆，他又想起了昨天见到的唐晚婷，那种成熟又有韵味的气质，令他着迷。他后来特地找费明璐要了唐晚婷的简历查看，他清楚看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所存在的巨大差距。但越是这样，一种与禁忌有关的刺激感越是让他兴奋。于是他记下了她简历中的手机号码，并开始期待明天3号的拍摄。

        “我要走了，你站在这发什么呆呢？”寒落羽看到费明铮那熟悉的“寻求猎物”的眼神，心下了然，有点无语。

        “你又赶时间？羽哥，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也跟我这个好兄弟说说呗！”费明铮其实比寒落羽还大一岁，但反而是他一直叫“哥”，他以那种惯常不正经的口吻调侃道，“我该不会很快就要有个弟妹了吧？”

        “还没到那种程度，”寒落羽轻笑着回应，随即又正色道：“管好你自己！”

        “哟！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也让我们见见呗！”费明铮激动地叫出声来，寒落羽这是承认了？这可太难得了！

        “有机会的话，会让你见见的。”寒落羽肯定地回答道，虽然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随后背起包，就快步离开了工作室，他和徐至夏约好了今晚接她下班。

        徐至夏刚走到公司楼底下，就看到黑夜中那个熟悉的黑影，她走到寒落羽面前，看着眼前人气喘吁吁的样子：“你跑过来的吗？”

        寒落羽稳了稳气息，“嗯”了一声。

        “你下次不用这么着急，我等一会儿也没事的。”徐至夏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关切，这让寒落羽内心有点雀跃，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个大大的非常阳光少年的笑容。徐至夏有点愣住，这和她以往所认知的寒落羽的形象不太相符，但好像被这种笑容所感染，她也跟着不自觉笑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往地铁站走去。

        还是熟悉的1号线，今天竟然难得有空位，两人便一起坐了过去。两人偶尔闲聊，但大部分时候都没怎么说话，毕竟车上整体比较安静，他们一旦说话总会引来旁人的注意，有些不好意思。

        出站后，两人都默契地格外放慢了脚步，悠悠地走着。忽然徐至夏想起了什么，稍加犹豫后，还是问出了口：“对了，上次，就是过年的时候，你说你一个人住？其实我是好奇的，但又不好意思打探隐私。你为什么过年不回家呢？”

        寒落羽听到徐至夏的询问，听到她说“好奇”，心里突然涌动着一股暖流，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回答道：“我回去了，和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只不过吃完饭后，我就回到自己的住处了。”

        这让徐至夏有点迷糊了，既然都回家吃年夜饭了，何不就在家里住着呢，哪怕住一晚也行，过年不就是图个团圆嘛！她疑惑道：“为什么？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嗯，我上大学后就搬出来了，我和他们关系不好。”寒落羽的声音很冷静，但徐至夏能听出一些明显的低落。

        走到那棵熟悉的樱花树下，此时这棵树上的花朵已经多数是盛开的状态，两人默契地同时顿住了脚步，再往前很快就到徐至夏住的小区门口了，他们似乎都希望这停留的时间能够长一些。在树下，寒落羽剥开了自己那些不太愿意向别人诉说的成长故事。

        二十多年前，寒落羽的父母一块白手起家，创建了酒店品牌，随着用心经营扩张，逐渐发展成为了辐射江浙沪一带的连锁酒店企业。但是因为长久的操劳，加上本身身体的原因，寒落羽的母亲在他10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寒落羽父母的感情一直还算融洽，两人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更是事业上的伙伴，寒母去世后，寒父也消沉了很长时间。但也就隔了三年，三年后寒父就再娶了，然后隔年，寒落羽就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就是一直让寒落羽耿耿于怀的地方：父亲嘴上说着情深，却短短三年就领了个别的女人回家。他无法接受，也完全无法对着那个后来的女人叫“妈”。

        而寒父也觉得委屈，三年啊，三年还不够吗？他忘不了寒母，但当时他也还年轻，难道要一辈子当个孤家寡人？于是在这件事上，父子两人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另外还有些别的矛盾。寒父很珍惜自己一手创建的事业，他也非常希望未来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够继承这一切。所以一直以来，他强势地管控着寒落羽的一切，包括寒落羽的学习、交友、兴趣活动、大学的专业选择等等。

        以前年纪尚小，寒落羽无法彻底抵抗，只是养成了日渐冷漠的性格和敏感疏离的内心。但在成年之后，当他慢慢丰满了自己的羽翼之后，他终于可以选择割裂。反正在那个“和谐”的家里，他也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和谐”的外人。

        于是，上大学后，寒落羽便自己单独出来住了。至于父亲安排的专业，不是他的兴趣方向，但也不至于讨厌，也就继续读着了。对于寒落羽而言，大学学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他基本脱离了父亲的掌控，他完全可以在空闲时为自己想做的事更多投入。

        寒父好像已经失望地不想管他，也不联系他，当然他也不会主动联系父亲。各种矛盾的积累，让父子两人渐行渐远。他很少回那个家，只有在每年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因为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也在，他才会回去，形式上应付一下。

        听完寒落羽平静的叙述，徐至夏的内心却很不平静，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却又觉得好像不管什么语言都显得有点单薄。她知道寒落羽此时需要的或许并不是安慰，这些经历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烙印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它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甚至可能永远也消除不了，回看也只是徒增烦恼，所以还是往前看吧。

        “但你现在很自由，这一点还是值得开心的，对吧！”徐至夏想让自己语气尽可能轻松一些。

        “自由是自由，但也没那么开心。”寒落羽依旧平静，但语气中有了那么一丝松快。

        “为什么呢？”

        “因为很孤独。”寒落羽说这一句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徐至夏一眼。徐至夏眼神闪烁了一下，装作淡定地看向旁边的树，心脏却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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