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比花艳
玉珠来金玉阁已有几日,每日工作伺候勤勤恳恳,事无巨细都一一考量到了,又与其他下人相处融洽,打成一片,许多小丫头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管事大丫鬟,乐意听她差遣。
实在是个有手段的,又不知是何打算。程瑾岫想着,这丫头定是被好好培养过,想着作为通房丫鬟放在哥哥身边,日后也好提做姨娘,如今被自己横刀夺来做个累人的管家活,却一句不满和抱怨都没有,甚至每日人前都面含微笑。
她是这么个好脾气的人儿,自己若是想要达到预期的目的,恐怕得主动去煽点风点把火了。程瑾岫心中暗暗想道。
傍晚蕙芳院那边差人来传话说:“夫人让奴婢来告诉七小姐一声,老爷今日去了秋水院,小姐不必去主屋陪饭了,如今天越发冷了,夜晚来回怕吹了冷风,让姑娘自己在屋里用饭,那边小厨房会差人送来,是夫人特地让人做的姑娘爱吃的几道菜。”
“有劳了,嬷嬷吃盏茶再回去吧,天冷喝口热的,暖暖身体。”程瑾岫让雪竹去端茶来。
“不了,谢谢小姐好意,奴婢还要回去回复夫人,先告辞了。”
“嬷嬷慢走,雪竹去送送。”程瑾岫吩咐雪竹将人送到小院门口。
用完晚膳后,程瑾岫无事可做,也就歪在床上看了会书,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程瑾岫便觉得有些凉意,掀开帘子起床,叫来采月问道:“外面可是有些落雪了?”
“是啊姑娘,已经让外面婆子去打扫了,姑娘今日就穿前些年制的水红羽纱面白貂皮里的鹤氅吧,一来暖和,二来在这雪天里也显眼些。”
程瑾岫同意得点了点头,让采月雪竹伺候着洗漱梳妆,一会去给秦氏请安。京中的冬日比不得北方,并不常下雪,偶尔会下点雪星子,但都不会积雪,太阳一出来也就消散了,如今看这地上略略有些积雪未化,树木上也堆了一些,也是难能可见了。
程瑾岫见如此也心情大好,内心按耐不住爱玩的心情,想着吃过饭去曲廊亭上观观景。
“请七姑娘安,地面上还是有积雪和冰菱子,路滑不好走,奴婢吩咐几个小厮抬了暖轿来。”玉珠见程瑾岫梳妆好便带着下人在门口等着来。
“玉珠姐姐考虑事情十分周到,我今日会去院子里走走,带着雪竹和采月就够了,这里的事就麻烦你照看了,有事晚上回来再回禀我。”
程瑾岫接过雪竹递来的汤婆子便乘轿出门了,雪竹和采月随车走在旁边。而玉珠一直低头恭送轿子走远了才离开,倒是雪竹还特特看了一眼她,眼里满是不屑,小声嘀咕道:“就会讨主人欢心,搞不懂我们小姐想做什么……”采月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主子的想法是我们能随便张口揣摩的吗?!
到了蕙芳院后,程瑾岫便去跟秦氏问了安,秦氏忙让她走近些,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她今日的穿着和发饰。程瑾岫今日梳的不再是往日的龙蕊髻而是云髻,别着两朵金丝玉蕊的花钿和一支珍珠簪子,两边垂着两缕用红发带编就的细辫子,额前留着齐眉穗。
“这人品配上这衣裳,真真是人比花艳啊!”一旁的岑嬷嬷不免感叹道。自家小姐虽刚过金钗之年,但模样已渐渐长开了,已经能看出未来必是个清丽脱俗的小美人儿。
程瑾岫坐下与母亲用完饭便急着想去看看园中其他雪景,怕正午时分错过了,就告辞去了。
“等一下!外面风大,拿我这羽毛缎斗篷去披在外面。”秦氏示意岑嬷嬷去拿了衣服来。
程瑾岫披上斗篷,将斗篷的帽子戴上,采月打着伞,雪竹随侍,便出门去了。三个人在雪地里慢慢走着,程瑾岫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便到了曲廊边上。
“你们在这里等我吧,我去亭上坐坐便下来。”吩咐完两个贴身丫鬟,程瑾岫便独自抱着汤婆子走去了。水面并未结冰,但毫无波澜,幽深如镜,站在亭子上正好能看到岸边的几株红梅,映着雪光,宛如身处玻璃匣子里,程瑾岫不禁看呆了。
而此时看呆的人又岂止程瑾岫一人。江水与红梅,凉亭与美人,真可谓是你在看风景,却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程瑾岫穿着的白羽缎斗篷被风轻轻吹起,在身后飞舞,露出里面水红色的鹤氅,斗篷的帽子比较大且边缘都是貂毛,衬得她的脸更显小巧玲珑,冷风吹得她脸上微微泛红,在她原本白皙的面上更添光彩,宛如一个陶瓷娃娃。
程瑾岫不知在哥哥院子门口有个身影正目不转睛得看着自己,但很快就消失了。
看了一会程瑾岫便回去了,雪竹和采月忙跟了上去。
“小姐,奴婢在下面看着小姐宛若仙女下凡,美极了,比之隔壁秋水院的不知多少倍。”雪竹笑嘻嘻道。
程瑾岫没有说话,只脸上有些窘迫,似乎不习惯别人这么夸赞自己。
“快些回去吧,母亲该担心了。”程瑾岫见这俩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调皮,连忙转移话题道。
“这就走了吗?姑娘不是说要多玩玩吗?不如我们去六少爷那边坐坐,那里的园子也不错的,特别是几块从南岭运来的山石和那一片竹林。”
程瑾岫本来就是为了岔开话题,并不是真的玩够了,于是便答应了。
三人复又绕过曲廊向程鸿飞的院子走去。走至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哥哥的声音,似乎是“璇卿……这一步极妙……长源若在怕是……”
长源是裴源哥哥的表字,璇卿是谁?今日哥哥在家休息啊。程瑾岫心里想着自己本是来看看园景,如今哥哥屋里来了客人,自己这个闺阁姑娘怕是不方便还是回去吧。
“七姑娘?”谁知一旁路过的书砚看见她站在门口,忙问道:“姑娘可是来找少爷的?”
“我……”程瑾岫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屋内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书砚,是谁来了?”
“回禀少爷,七姑娘站在门口呢!”
“妹妹你来了站在门口干什么?门口风大,你可是想受凉了让我没法跟母亲交代?!”程鸿飞从里屋急急得走了出来。
“昨夜下了场雪,今日我见雪景甚美,便想四处逛逛,刚从亭子那边下来,向来哥哥园里逛逛,不知哥哥今日有客,就不好叨扰了。”程瑾岫只好一五一十得说了,又问道:“哥哥今日休沐吗?怎不来母亲处一起用早膳?
“哦,我一早便去跟母亲请安了,你个小懒猪肯定还没起呢!因着你堂兄今日要来拜会,我就没在母亲处多待。我今日休息早就跟你堂哥约好了下棋,哪是什么客人啊,你堂伯父家的鸿喻堂兄,两三年不见,你不认得了?”
这时里屋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人以玉冠束发,身着金色纹绣的白袍,外面一件墨蓝长衫,腰间佩着有一枚象牙白玉,面孔生得俊美,但眼神很深沉,让人感觉不易亲近。
听哥哥如此说,程瑾岫才想起西府堂伯父家有个哥哥,是大娘子所出,他前面有个嫡亲姐姐和一个庶长兄,后来大娘子一直无所出,年纪不小了才得了这个哥,特别疼爱。这西府人丁比东府简单,当年二老太爷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这位堂伯父的父亲,这个堂伯父上面只有两个姐姐,都外嫁了,前些年堂祖父去世了,如今西府便是这位堂伯父做主了。程瑾岫曾在几次大寿宴席和堂祖父的丧礼上见过几面,并不熟悉。
程瑾岫侧身向程鸿喻行礼道:“堂兄万安,妹妹打扰了。”
程鸿喻并未回话,只默默看着她,程瑾岫一抬眼便看到他深入潭水的眸子,看不出有任何情绪。闺阁女子哪与男子如此对望过,立刻不好意思得转过头去。
“七妹妹既然要逛园子你且去吧,我们继续下棋去了,晚上我过去陪母亲用饭。”程鸿飞说完便和程鸿喻一起进屋去了。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程鸿喻笑道:“我这个妹妹前些天下棋竟与父亲不分高下,璇卿你若是不介意,不如与舍妹指点一二。”看来是哥哥输得很心不甘情不愿的。于是程鸿喻回头又看了看她,眼里仍读不出情绪,嘴角却微微有些向上,半晌才向程鸿飞开口道:“怕不是堂伯父让着她的吧。”
程瑾岫突然觉得无名火起,想着这么好看的眼睛,居然是个狗眼,只会看人低一等。于是控制不住自己说道:“堂兄如若不信,不如赏脸与我下一盘。”
谁知程鸿喻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爽朗,眼含星辰,“甚好,与我下这盘再去逛园子吧!”
程瑾岫本来脸上还带着些怒气,见到他笑容灿烂,不禁愣住了。
“那便快来坐下吧。”于是程鸿喻转身进去了,只留下程瑾岫和程鸿飞在外面。
这时程鸿飞凑上来,小声说道:“妹妹你刚刚仿佛是梨园台上的戏子,都会变脸了!”说完也笑嘻嘻得走进去了。
面对哥哥的戏弄,程瑾岫是哭笑不得,当着外人的面,程鸿飞是一点没护着自家妹妹,还“落井下石”!
“让你执黑子先行吧。”程鸿喻不紧不慢得说道。
这人可真是,哪里不痛快就专戳你痛处……程瑾岫咬咬唇,抬头正色道:“我们还是猜先吧,我这人还是很公平的,以免我一会赢了有人还不认!”
程鸿喻嘴角又不自觉上扬了,也并没有反驳,两人便各自抓了一把棋子,最后却还是程瑾岫执黑子,程鸿喻执白子。
比不得与父亲对局那把,程瑾岫竟非常想要赢这一把,便把脑子里存着的极难的古局给搬了出来,幸好舅舅给自己看了不少这些书还复盘了!
在下的过程中程瑾岫还根据程鸿喻下的棋有意变化了,两个人你来我往,越下越险,连一旁观局的程鸿飞都不由得皱起了眉,下到最后,程鸿喻以半子的优势赢了。“七妹妹可是博览群书,幸好这棋局我也有幸看过。不过有些地方不改其实更好。”
程瑾岫觉得眼前之人十分可恶,赢就赢了,还损你一把!忍不住杏眼圆睁,瞪了那人一眼。
却不想那人眼里笑意更深了。
“堂哥好厉害,小女子甘拜下风。哥哥,我去逛园子了。”连珠炮似的说完程瑾岫便头也不回得走了,再待下去,自己恐怕忍不住要开口吵一架了。经历独自在外的三年,程瑾岫的脾气和心气都消了很多,如今在人前也是谨慎得体,却不想今日遇见一个让她气急败坏的主儿。
之后在园里逛的时候,程瑾岫的心根本不在景上,一直低头思索着自己哪步不对,回去定要写信给舅舅,让他再搜寻些古本来。采月见小姐并不赏景便眼色示意雪竹一起提议回蕙芳院去。程瑾岫想着早些回去写信,便带着二人回去了。
傍晚程鸿飞送程鸿喻回西府去后便也来了蕙芳院,用完饭陪着秦氏说了说话。
那边程鸿喻回府途中特意去蕙芳院的曲廊亭处绕了绕,盯着水中亭子呆看了一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琉璃世界的陶瓷娃娃一般,只是这次那娃娃柳眉倒竖,似嗔似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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