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丑时末, 中山门破。
耿小满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爹浑身是血不停往前走,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小满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本能要去枕头下面摸刀,摸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在边关了,而是在京城,在慈宁宫中。他高烧不退时,是大梁的太后奶奶把他接来照顾的。
他的身边睡着一个小娃娃, 是十一皇子。太后说, 一个孩子是看,两个孩子是带, 两个孩子还能做个伴, 否则小十一也太孤单。
皇子金枝玉叶,肯定不能跟他一样枕着刀睡觉。
小满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看看外面还黑的厉害, 离天亮还早,便重新躺了回去。外面大雨滂沱, 听着这哗啦啦的雨声, 小满感到一阵舒爽清凉, 睡意很快又涌了上来。
然而,半梦半醒间,有人走了进来坐到了他的床前,小满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却故意闭着眼睛拉长了呼吸装睡。
来人轻轻拍了拍他,衣袖间带来一阵檀香。小满便知道这是太后奶奶。
他听到太后身边的嬷嬷低声说:“要不要把孩子叫起来, 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爹最后一面。”
小满心里一咯噔, 呼吸乱了一瞬。
“醒了吗?”太后慈爱地问。小满这才睁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 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问:我爹咋了?
太后这短短数日就又苍老了许多,自从安平被掳走后太后就整夜睡不踏实,今晚战报传来的时候她还在佛前诵经。
太后抬手摸了摸小满的脸,斟酌着说:“你父亲镇守的城门破了,耿将军本人生死不明,兴许还在组织人在城北抵抗,你先别着急。”
耿小满怎么能不急,立刻就要下床穿鞋,边穿边问:“奶奶,中山门咋走啊?我去找我爹!”
他的动静把床上另一个小孩吵醒了,小肉手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坐起来,又叭唧往小满背上一趴,继续睡过去了。
这下小满动作一顿,不敢乱动了。
“小满,奶奶想求你一件事。”太后见状赶忙说:“如今城破了,你可不可以保护弟弟,带着他出宫去百姓家里藏起来?如今这宫中的人都太过显眼,只有你是大家都没见过的,哀家把皇家的这条血脉托付给你,行不行?”
小满当然愿意保护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可是要保护小皇子,他就不能去找他爹了。
小满皱着眉头想了想,想的自己都吧嗒掉了泪,才抬起胳膊一擦脸,郑重地一点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出了事就找爹,要有担当!
太后释然一笑,立刻让嬷嬷们给两个孩子换了平常衣服,送他们出宫。
“娘娘,您还是心善,给小满找个事做,让他不必去中山门送死了。”太后身边的嬷嬷感慨道。
太后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哀家从不是什么善人,私心所求甚多才会笃信神佛。只不过到了今天这地步,哀家乏了,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嬷嬷低声说:“只希望咱们的安平小殿下,也有贵人相助。”
安平此刻正在乌默尔的大帐之中。她换了草原女子的束腰长裙头戴银制发冠,更加美艳。这衣服很趁她,仿佛她就带着草原的灵魂,天生就应该这么打扮。
乌默尔见小公主一脸悲愤,面对美酒佳肴一口不动的模样,笑着说:“怎么?要绝食?”
安平质问道:“既然你都决定要开战了,又何必把我掳来!”
乌默尔一脸受伤的表情,无奈解释:“因为你是本王嫡亲的外甥女啊,一旦开战梁人必定对你不利,带你走是为了保护你。安平你要记住,本王才是你的亲人。”
听着遥遥传来的厮杀声,安平没有再争辩,她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伸手偷偷摸了摸藏在靴筒里的匕首。那是她在被带进来前,一个脸生的上庸小兵在擦肩而过时快速塞给她的。
乌默尔此刻看起来惬意又放松,他走到安平身边,像逗/弄宠物一样地将大手覆盖在女孩纤细脆弱的脖子上。
只要他微微用力,这花一样美好的生命就会瞬间腐朽。
这个想象取悦了乌默尔,他似乎对于安平的沉默有些不满意,手上就加重了一点力道,问道:“你是在为那些大梁人伤心吗?”
安平抬起头,目光干净而又无辜,还带着朦胧的水雾。她点点头说:“舅舅您是我的亲人,可那战场上也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幼稚。”乌默尔点评道:“你母亲是上庸的圣女,可粱人阴险狡诈偷袭了草原掳走了她,自此草原失去了聆听神谕的能力,草木枯萎牲畜不活。大梁是咱们的仇人。”
说着乌默尔从安平的脖颈间将她一直佩戴的狼牙吊坠拽了出来,摩挲着说:“这就是圣女的信物,神狼的利齿。安平你记住,除了舅舅谁都不要相信,大梁是仇人,小可汗阿勒师也是一个口蜜腹剑的狼崽子。只有舅舅会保护你,你只要相信舅舅就好。”
安平点点头,懵懂地说:“嗯,我记住了,可是舅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杀萧家兄妹可以吗?招安他们可以吗?求求你了。”
乌默尔无奈一笑,揉着安平的脖子说:“心这么软,跟你母亲一样。”
安平还想争取,乌默尔却貌似有些乏了,一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变得轻慢而绵长。
“舅舅?”安平小声唤了一句,见乌默尔还是毫无反应确是睡着啦,安平的目光才逐渐变了。
她眼中不再是懵懂纯真,愤怒迅速弥漫了上来,伴随着巨大的决绝与勇气。她从靴筒中摸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安平很紧张,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之声。可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只有杀了乌默尔,才能阻止这场战争,才能拯救大梁!屏住呼吸,她不再犹豫,刀锋决绝地向着乌默尔的脖颈刺去。
——
刀锋擦过脖颈的皮肤,带出一线血丝。耿强避开了这致命一击,手中长/枪已经插/入了对方的心脏。
此处是中山门附近的一间三层民居,作为这一片街巷中的制高点,这里是双方争夺的重点。耿强一枪挑了那西域兵扫清了楼中敌军,几步上楼一脚踹开了三层的屋门。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竟然有人。四五个书生藏在房间角落,看起来已经吓成了鹌鹑。他们见到耿强立刻像见到了救星,一个书生扑到耿强脚下哭着说:“将军您救救老师吧。”
耿强这才看清楚那几个书生身后还躺着一个人,是太傅孟丘。
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整个人目光涣散奄奄一息。
耿强只看了一眼就冷漠转身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丝缝隙,冷箭对准了街上走过的敌军军官。
那个刚刚扑上来的书生又上来拉住耿强的手,用气音嘶喊道:“你不能从这里射箭,否则他们就发现这里了,那样大家都得死。”
耿强冷冷一瞥这个书生,抬起脚将人踹飞了出去。而后他面无表情重新弯弓,一箭命中敌军。
三箭之后敌军终于发现这个制高点易主了,一队几十人的小队立刻调整了阵型,盾牌搭配着弩/箭快速向小楼推进,意图重新夺回那里。
耿强再要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一不留神,自己的肩膀上也挨了一箭。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痛,抬手砍断了箭杆,继续寻找射击的机会。敌军的军官躲在盾牌后不敢轻易露头,乌啦乌啦大喊着指挥着士兵先端了这小楼。
流矢交错,耿强一个人一张弓,就成功拖慢了敌军前进的速度。
然而一柱香后,敌军还是摸进了楼里。耿强耳朵一动,他已经听到了杂乱的上楼脚步声。
人数不少。
“哥几个,”耿强声音低沉,对那几个书生说:“今天咱们都活不了了,你们如果还有点血性就去帮我拦一拦门外的西域狗,咱们多放一箭也是死的够本了。”
书生们看起来像是已经吓傻了,白着小脸不知所措。
耿强冷笑一声,低声嘟囔:“废物。”
他话刚出口,只听啊的一声大叫,孟丘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睁大了双眼,亢奋地把自己撑了起来,踉跄着就要往门外扑。
“老师!老师!”几个书生惊呼,忙上前拦人。
“都让开!”孟丘须发怒张大喝道:“老夫终于开悟了,原来老夫这一生就是抱着一堆故纸,蹉跎岁月,未立尺寸之功,悲哉!悲哉!不过老夫临死之前能于这战场上大彻大悟,幸甚!幸甚!”
老先生就这么如同疯魔一般大笑着挣脱了弟子们的拉扯,冲了出去。
“归去!也无风雨——”
老先生这一句尚未念完,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刀斧入肉之声,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代大儒,在这炼狱般的战场上,死的无声无息毫无波澜,甚至砍/死孟丘的西域小兵都不知自己杀了一个怎样的大人物,只当是碰上了个不要命的疯老头。
耿强射箭动作丝毫未停,只是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
几个青年书生面面相觑,一个小个子书生突然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要出去,你们谁一起?”
无人应答。
小个子点点头:“好,那我出去后你们关好门,锁死!”
说罢,他死死闭上眼睛短促地啊了一声给自己打气,可就这一声也跟小猫一样毫无气势。然而小个子喊完之后真的闭眼冲了出去!
他在屋外死死压住了门,面对着聚集在楼梯上的敌兵,还是忍不住丢人地带着哭腔大叫起来。
耿强指尖颤抖了一下,只能微微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瞄准。
视线之中,一支骑兵快速从远处奔了过来…
门外,西域和上庸的士兵见到这个怂不拉几的书生还愣了一下,然后哄笑起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挥舞着弯刀就要收割掉这条送上门来的小生命。
砰!
房门突然被耿强从内大力踹开,无辜的小书生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耿强银枪一挥、战意凛凛,即便浑身是血一身伤痕,也直把敌军骇的后退数步。
“孙子!受死吧!爷的援军到了!”耿强喊出这话时忍不住泪眼模糊,他刚刚看的清清楚楚,骑兵之后,还有延绵不绝的士兵,他们身着梁军军服,顷刻冲散了上庸和西域的联军。
援军到了。
这是陈问从凉州带来的军队,于社稷将倾之时,力挽狂澜。
王斐一马当先冲进敌营,砍瓜切菜杀的好不畅快。陈问和荆楚在后方压阵。荆楚望着前方那熟悉又陌生的斑驳城墙,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激动道:“赶上了!我们赶上了!我都不敢想,咱们竟然真的从凉州拉起了队伍,那些平时一毛不拔的家伙竟然真的愿意毁家纾难地支持咱们。”
面具遮住了陈问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也带着颤抖:“商人重利,亦有家国!大梁,民心可用,圣君在朝,国富民安的盛世,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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