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三月后, 京城迎来了初雪。
整个皇宫一片素白,给那原本就肃穆威严的干元殿又添了一份清冷,仿佛不染人间凡尘。
不过很快一抹靓丽的红就闯了进来, 如一点红梅落入雪中,使得这方天地立刻就热烈起来。
红衣的姑娘一身劲装脚步干脆利落地踏雪而来,她一路跑得脸色红润,脸上也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可惜这姑娘刚走到干元殿前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姑娘名叫云娘,原是豆蔻斋中侍女, 因在京城守卫战中表现突出, 于侦缉一道颇有天赋,更因亲手揪出了三名上庸奸细而立了大功。战后云娘由皇帝钦点进入大理寺, 成为了大理寺历史上第一位女寺丞。
除云娘外, 还有十一名各有所长的女性得到了陛下特旨,进入了工部、户部、警备司甚至太学任职,成为了大梁一百多年历史上的第一批女官。
此事一时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百姓们茶余饭后总要评论几句这前所未有的新鲜事。
这是齐琛登基后第一个开天辟地的改革。当然有改革就会有阻力,新事物总会戳中一些人的肺管子。众臣吵吵嚷嚷闹了月余, 甚至有官员长跪于宫门外, 要死谏君王, 叫嚷此举乃牝鸡司晨、颠倒阴阳、动摇国本。
对此,齐琛只让郑客去传了一句话:爱卿们既然要死谏要自裁,朕虽心痛但亦无他法,唯请众卿放心, 你们身故后空出的位子自会有人接管,是位巾帼也未可知。
这下要死要活的大臣傻眼了, 这新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他们只能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 哆哆嗦嗦问郑客:“郑公啊, 您怎么不劝劝陛下啊,这等离经叛道之举,必为千秋史书所唾弃!这女人都出来做官,那家里谁照顾?小家不稳社稷何如?陛下这是要背负千古骂名啊。”
郑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不劳大人们操心了,后代史书是谁来写还说不定呢。”
至此,在齐琛的铁腕手段和郑客萧尧的坚定支持下,萧慕离曾经在风月楼做出的承诺,都不折不扣地实现了。
他们没有让她食言,他们护住了她的一诺千金。
那些成为女官的姑娘们也都憋着一口气。她们知道自己是开拓者,她们想要比别人做的更好,不仅是要对得起给她们机会的人,也要为后来人趟出一条越来越宽的路。
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梳理了大理寺近十年的陈年旧案,还分门别类做了标注。其中有六十余件案子涉嫌冤假错案,需要请圣旨方可复勘,这正是她今日入宫面圣的目的。
可惜还没进殿就被南一拦住了。
南一人高马在门口一站,如同一尊门神。云娘立刻拿出曾经在豆蔻斋练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笑着解释:“南大人,这大理寺旧案很可能牵涉到庞沅留下的窟窿,实在是拖不得啊。”
南一一脸沧桑,下巴上的胡茬都没刮干净,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压低声音说:“寺丞大人多有得罪,下官知您的事情重要,只是下官确实不能放您进去。陛下,他终于睡着了。”
云娘一听这话,被拦了路的那点气性立刻烟消云散,还跟南一一样喜上眉梢,小声道:“太好了,陛下要是肯休息了,就好了。”
南一点头附和:“是啊,否则再这么熬下去,铁人也扛不住了。”
京城一战,最终统计出来边军阵亡一万三千余人,城防卫及百姓伤亡两万余人。萧慕离也是这三万三千分之一。
收到安平传来的消息时,齐琛很平静。他平静地看着萧尧疯了一场又跌跌撞撞振作起来,平静的应对着陈问和郑公的开解,只笑笑说:“没事,我等她回家,我们说好的。”
然后齐琛就开始不要命的工作,仿佛恨不得大梁能在一夕之间就强盛起来。他吃的很少,也难以入眠,人已经肉眼可见地苍白消瘦下去。
问先生说,陛下又在跟老天爷较劲儿了。于此事上,得让陛下认命。
是以才有了众臣进谏,要求追封萧氏女为后。齐琛终于不平静了,真龙天子动了真怒,嘶吼道:“再有胆敢诅咒皇后者,仗毙!”
最后,还是萧尧一身白衣,亲自进宫面圣。只求一事,为妹妹求一座衣冠冢,一个可以接受香火供奉的牌位。
“萧尧,你看到了么?”齐琛冷冰冰地问。
萧尧一愣,一时没有明白齐琛的意思。
齐琛毫无温度地笑着问:“她一个人在河水里挣扎的时候,你就在岸边。你看到了吗?”
萧尧只觉得胸口受了一记重锤,几乎感觉到口中泛起腥甜。
“对,对不起。”萧尧丢盔弃甲,被齐琛的一句话杀的溃不成军。
“不必。”齐琛摇摇头,轻缓却又笃定地说:“阿离答应我了,她从不食言,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咱们要给阿离一点时间。端己,你的道歉,到时候亲口说给她听吧。”
“那样的情况…不可能活下来了。”萧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妹妹如果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折腾自己。”
齐琛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低声道:“不,她总能创造神迹,她是,不同的。”
没人再能劝齐琛了。
南一也只能站在齐琛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虚弱下去。所以今天齐琛能自己睡这么一会儿,南一是打心底里开心。
南一这边刚送走了云娘,转身还没走回干元殿,就见殿内伺候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冲了出来。小太监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见到南一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说:“大人,陛下,陛下吐血了。”
南一只感觉脑子嗡的一下。
太医来的很快,郑客和陈问比太医到的还快,一群人围着齐琛,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唯有正被号脉的齐琛一脸轻松,还一歪头故作好奇地问:“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托孤么?散了散了,没这好事。”
陈问拳头握地死紧,似乎不如此不能压制自己想要打人的愤怒。
齐琛见真把一向温和的小表哥也惹毛了,才收了玩笑,闭嘴等着太医的宣判。
太医号完了脉,长叹一声,一脸沉痛,欲言又止。陈问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此刻也急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太医擦擦头上冷汗,抬眼去看齐琛的脸色。
“无妨,直说便是。”齐琛无所谓道。
太医跪着,一字一句斟酌道:“陛下是劳心耗神,消耗太过,已经,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相。”
油尽灯枯!陈问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齐琛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只云淡风轻地问:“朕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擦了擦额上冷汗,深深低下头回道:“若是好生调养,应当,应当还有三年。”
三年。
无论别人听到这个消息有多么的撕心裂肺,齐琛本人都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无波无澜。他点点头,笑着说:“嗯,时间有点紧,不过也差不多够用了。行了都别在这里看猴了,散了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能不能亲眼看到乌默尔的人头,就仰赖诸君了。”
陈问再忍不住,就要开口大逆不道地痛骂齐琛。
此刻的齐琛在他心里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浑小子。他想要骂醒他的小表弟。
然而郑客拉住了他。
“问先生,臣有事要单独禀报陛下,还请先行回避。”
见郑客此时还能如此镇定,陈问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九千岁您有什么事,比陛下的身体更重要?!”
郑客微微抬眸,眼中是大风大浪修炼出来的镇定,他沉声道:“先生,臣有办法劝说陛下,只是这办法不能为外人所知。”
陈问心里一颤。二人目光相交,他不由相信,郑客是真的有办法。
齐琛好整以暇地靠在小塌上,看着陈问气鼓鼓离开的背影,再看郑客郑重的跪在了他面前,无奈问:“郑公,您想怎么劝朕?”
郑客微微一摇头说:“天子当阳,乾纲独断,臣没什么可劝的了。臣只是想问陛下,千秋之后,何人即位?”
齐琛愣了一下,没想到郑客这么快就接受了他活不长的事实,已经开始考虑他的身后事了。他点点头,很是感慨地说:“还是您考虑的周到。您看邯郸王如何?”
郑客又摇头:“巧伪趋利,难安国本。且十一皇子尚在,立邯郸王于法统不和。”
“小十一啊。”齐琛默念一声道:“太小了。国赖长君。”
齐琛不喜欢那个小孩,这点郑客能感觉到,可齐琛还不知道小十一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十一皇子的身世是郑客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他曾经答应过柳妃,会带着这秘密走进坟墓,让这不堪的过往永远封尘于黑暗之中。
可是现在,这个秘密或许是唯一能救齐琛的药。它能给齐琛一点盼头。
郑客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一些,他不年轻了,声音中已经浸满了岁月的风霜:“陛下,十一皇子其实是萧家兄妹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的身上流着您和萧姑娘各一半的血脉。”
当齐琛冲进慈宁宫时,小十一正拿着一支木/枪跟耿小满瞎比划,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小孩就见到自己的皇兄踉跄着冲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了。
小孩刚想张嘴干嚎,就听到耳边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他什么也不懂,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皇兄很伤心,很伤心。
小十一妥协了,任由他四哥勒着自己,还把小手放在四哥的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齐琛浑身紧绷,将孩子死死箍在怀中,如同抱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他牙关紧咬,仿佛是在跟命运较劲儿一般,一字一顿道:“朕会活下去,活到你足够强大,朕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绝对不会。”
宣德十九年十月初十,章和帝齐琛立先帝十一子齐顼为燕王,共祭太庙。
与此同时,在上庸皇城督亢城中,萧慕离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跟她师父一模一样的脸。
“师父!”萧慕离嘶哑着嗓音惊喜地喊道。
乌默尔一挑眉,反问道:“师父?我长得像你师父?这就是你说的跟我很像的那个故人?”
萧慕离这才愣了一下,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眼眶就红了。她有些低落地说:“你不是我师父吗?那你是谁?这是哪里?”
“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可是齐琛的死敌啊。”
萧慕离一脸迷茫,懵懂地看着乌默尔问:“齐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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