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终章（完）

世界，是同时间，不同时空运转。

        奉曦所在的时空，是真神与天女共开天地，是神佛仙人灵魂鬼妖魔九业并立。而他于齐王朝时的仙门无度宗荣升上界，肉佛成神，无人知其踏破虚空，来到了远古时代的无望空境。

        真神所在的时空，是创世神替天女承千万因果，以身祭天地。而天女，失去部分记忆，千百年孤寂，只知自己为神明，需在这神司，苦等一人。

        两时空交汇，合为一，奉曦，即成天道。

        而林阳初所在的时空，未闻天女之丧，多增三万年神魔大战，九业化四界。

        变化翻天覆地，天道坠魔，与三时空同步，若无降伏堕神者，世界将崩。

        真神以极其惨烈的献祭开虚空之门，转世成为林阳初。

        奉曦，就是林阳初的一个踏板。

        怀悲真人将从未来回到过去，天地一战，神魔争世。若成，时空融合，有生命者活；若不成，将有更多人窥得天意，举世无序。

        魔，已到位，神，何时至？

        回忆戛然而止，看到人界惨状的岑雪盈终于忆起一切。

        她的泪为苍生流尽，以至目再不能视物。于是奉曦慌了，他通天的修为不能救她，他除了能爱她之外，再无一点作用。

        万万年，天女于境外天一跃而下，自此天道的世界只剩苦厄。

        “天女，请您带我一起走。”一朵花在雪盈路过云层时忽然说道。

        袅袅薄雾，一夜昙花现，犹如满月，似卷千堆雪。境外天开的第一朵花，名为优昙婆罗；天地间的第一个花灵，名为难春。花拟形，聆听世间之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我此去，是为赴死。”

        “你当真要跟着我吗？”

        父神从来都不知，她早已明了她的命。

        她所行，仅是为祂。是祂赋予她生命，理所应当的，她为祂而死。

        “是的，我要跟着您。”难春肯定地回答道。

        “一滴绛珠泪，一花成一灵。”

        “难春感激您的馈赠。”

        “星河斗转，前尘浮云散，路漫漫，吾愿以身护尔。”

        她一往无前，他亦随之。

        雪盈走后，奉曦不觉寂寞。

        他只是，有点想她。

        如今空对亭台楼阁，碧海青天夜夜心。思念悄然生长，霎时间垄断心台，他惊觉，他想她入骨。

        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天雷。天道入魔之际，曾与此间真神对峙在境外天上。祂没有消散，风是祂，云是祂，百花是祂送给天女的生辰礼，神殿庙宇是为博她一笑的心意。

        奉曦问着——她是我的谁？

        “她是你的心。”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没有心。”

        不，她不是。心与其主不离寸步，而她离开他时，竟是如此干脆彻底。

        奉曦又问——那我是她的谁？

        “你是她可有可无的过往。”

        不错，但她是他的毕生所求。三千法度，四界真理道，远不及一个岑雪盈。

        奉曦三问——你选中来取代我的人是谁？

        “是我。”

        奉曦嗤笑道：“你？真的是你吗？”

        “是你分不清了。”

        “好好看着吧，他不如我。”

        一句“他不如我”，道尽了多少不甘。他聪明一世，反被空名误。

        风中的呼啸停止了，真神不再理会状似疯魔的奉曦。祂知道，只要雪盈站在祂这边，祂就不会输。

        林阳初是天选之子，对上这个变数，十拿九稳。

        千百年过，奉曦终于在这个时空，等到了远道而来的“贵客”。

        “她呢？”

        “她已身死，因你的过错。”

        为再开虚空之门，天女损丹心，与风雪共存。

        林阳初望着生灵涂炭的天地，魔生，侵九业，屠万民，食人身，赤地千里，红河血尽。

        当怀悲，应怀悲……

        神与魔，泾河分明，互相制衡，天生死敌。

        三万年，神魔大战，日月重，雪葬枯骨，无人怜。

        后世的人，将会称这段历史为传说。

        不会有人识得那具尸骸为谁。

        哪一方赢，哪一方输，岑雪盈并不在乎。

        她在此时空，送走自己传道授业百年余的弟子，以形神俱灭，赠十方天地。父神曾对她说，阳初是祂的转世，可林阳初对她有情，正是这份有情，将他与祂区分。

        所谓转世，不过是一个对她而言的骗局。

        天女独立在风雪中，手中握着的，是一朵优昙婆罗。神奇灵瑞，天花吉兆，却是为赴身死道消。

        各时空在无声无息地融合，有些故事走向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但新世界中变动的人和事，不在少数。

        蒙眼的白纱被一阵风吹走，天女最后一次看到了人间。

        她一看过去。

        看京兆尹折柳攀花；看江夫人黄卷青灯；看庶长子敬上爱下；看檀家郎孑然一身；看《骨里香》不再问世；看美人图并入长卷；看《集民录》残缺不全；看朱国覆灭；看守城将尽忠；看晟帝去母留子；看晟二世失踪；看香缘十六寺，老少论禅。

        她二看现在。

        看寒门子得遇子期；看音娘不更名；看绿玉观音永怀；看小姐婢女难见；看释毗妙山空迎春雷；看乌奴九死一生；看三大世族重分权；看薛国公府嫁女；看敏顺侯府娶妇；看玉面将军战死；看傀儡天子偷生；

        看宝亲王君权神授；看永元帝被圈禁；看年号变更；看李六郎从戎；看宗大人风云为官路；看李二郎祸乱朝纲；看左贤王马踏中原；看成昭公心死寒江。

        这一段故事，已成为俗世中人全新的人生。黄泉路上，谁会记得谁？

        她三看未来。

        看应氏姐弟从政；看商曲困兽犹斗；看国恨家仇仍在；看王长子排除异己；看荆棘王冠恒存；看朝晖与厄多文明之争，不死不休。

        她最后，看着天地。

        看白雪歌送，看世无天女。

        真好啊，全凭笔墨拼凑驱使的人偶，终于从这具空壳里脱离。

        世界长夜难明，而她，自迎天光。

        与苍生，永不相见，永不分离。

        百年千年后，有行人过，忽问：“何人曾居此处？”

        无人答，无人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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