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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回府后的高长恭愈发闷闷不乐,宋熹微拉着他回寝房,将他按到杌上坐下,轻声道:“长恭,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高长恭转眸瞧着她,“怎么能放心,九叔那人……你是知道的,他……”

  宋熹微捂住他的嘴,低低一笑:“不会那么一天。”

  在他有些惊异的目光里,却听见她娇软而又坚定的声音:“我此生,只能有你一个男人,若高湛他真欲欺凌于我,我必以死酬君!”

  “不要!”高长恭打断她的决绝之语,可是却又垂着头回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就算真的……”他突然也看向她,凤眸里那片幽深的颓丧化作了一抹坚定,“我便是弑君,也必会为你讨回公道!”

  天色渐暗,寝房里的光线冥冥迷迷,映照不出几分人影。

  风动重帷,满室柔光之中,宋熹微的脸色有些欢悦,更有些挣扎,终于,她坐不住了,无论如何她要先试探一下!

  打定主意后的宋熹微,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在长恭心里,是否家国天下重于一切?”

  话音一落,她瞬间抿紧了唇,手心紧张得出汗,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他回答不是!

  凝视着她忽闪忽闪的眸光,高长恭眼中有一丝困惑,却见她既期待又害怕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垂头自失地一笑,“或许,是的吧。”

  “或许?”宋熹微不晓得,这种事,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么还会有或许一说?

  高长恭又扫了她一眼,淡淡笑着,有些惆怅,“以前,我很肯定,自己的心中只有家国,我愿为齐国付出自己的一切,即使是性命!”他顿了顿,在宋熹微忐忑的吸气声中又轻声道:“可九叔他,虽有治国之才,却性行暴戾,不折手段,我真不知,这样的君主,是否值得我为之效力。更何况,你在我身边……”他凝视着宋熹微,语声低柔宛转,“我不希望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不希望这这伤害是来自我所效忠的君主。”

  原来,他的心里是如此矛盾。宋熹微知道,一个叱咤疆场的战神自然心中满满地装着自己的国家,可是他却因为她而觉得矛盾,觉得无奈而不知如何抉择,宋熹微觉得,这已经很足够了。

  “长恭是否记得,我曾与你说,我有不能与你在一起的理由?”

  高长恭心中一跳,突然有了几许恐惧,但他仍作淡定,垂下眼睑默默地点了下头。

  宋熹微轻声道:“现在,那理由依旧存在。”

  只这么一句话,他突然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她,宋熹微安慰地握紧了他的手,“可是,却还有更大的理由让我与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心意,我没办法违背的心意。”

  紧握着的手,颤抖着,却传来力量。宋熹微温柔凝望,淡笑着说道:“其实,我最渴望的,是与长恭你做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远离世俗尘嚣。便是当年在周国军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偶尔还会抱怨‘为什么高长恭你是齐国的兰陵王,若不是该有多好啊’,那时是我对你动心之始,可就因为你这碍人的身份,方才有了我们后面那么多的曲折。”

  高长恭眸中惊现了一抹诧异,原来以前充满伤害的种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是因为她不爱他?

  宋熹微又道:“你可知,我为何如此不待见你这兰陵王的身份么?”

  高长恭沉默片刻,忽而小心问道:“可是,为着我这皇室宗亲?”

  北齐高家的皇室之人大半都是禽兽,完全不顾人伦道德,尤其几代皇上,欺母霸嫂,强抢臣妻,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就连高长恭对这些人也极不认同。

  可是,宋熹微却摇头,“不啊,那时的我没有想的这么长远,只是……长恭,你可相信,这世间……我有预知之术?”

  高长恭更惊异了,“怎么可能,这简直太荒谬了!”

  就宋熹微而言,她所拥有的预知之术,只是针对这古代的十大美男,高长恭算其一,那么她便多少晓得一点,若问这旁人,恐怕除了南陈的那位绝世美男韩子高她能预知一二,其余的她便都是一片混沌了,只怪当年历史还有好好研究。

  因而,当宋熹微说出这“预知之术”时,她也觉得自己所言过于牵强了,又见高长恭错愕的眸,一副“怪力乱神皆不足信”的神情,她便叹了口气,笑了笑,“我同你开玩笑的。”

  颇是无奈。

  高长恭正欲舒一口气,陈伯却来报:“郡王,外面有位自称姓刘的大人来求见。”

  宋熹微正不明所以,高长恭却扬眉道:“可是刘绥?”

  陈伯点头道:“正是。”

  见高长恭蹙着眉若有所思,宋熹微不由多了分忧思,“这刘绥是何许人也?”

  陈伯谈起这刘绥,似乎赞不绝口:“这刘绥,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在荥阳为官,岂知他竟然两年便连升四级,且听说如今深得皇上宠信。”

  “荥阳?”宋熹微闻言,终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难道这刘大人,敢情就是郑绣的夫君?”

  她一直放心不下那晚的事,却从来不好当面开口询问高长恭,因而总是忍在心中。回邺城之后,她首先便打听了下这位郑绣的归宿,只听说是嫁了位从荥阳调来的达官,却不成想,今日郑绣被高湛叫去之后,他的夫君竟然跑到兰陵王府上要人来了。

  沉吟间,却听高长恭沉声道:“将人请到大堂!”

  陈伯应了,喏喏连声而去。

  宋熹微侧过头来,一脸不解:“长恭为何要见这人,来者不善啊!”

  高长恭微微一笑,道:“他既然来了,你便与我一道见见吧。”

  说罢,便执着她的纤手,向着大堂走去。

  此时春意渐暖,满园桃花还未绽放,褐黄光秃的枝间只抽出了些嫩绿的芽儿。然而听说这刘大人来时便对着满树枝桠长吁了一番,辞赋一绝,竟然颇有雅士风情,令得王府里的小姑个个对他刮目相看,以为这是个真正风雅超然的。

  再加上刘绥官声显赫,年纪轻轻又出落得俊俏风流,饶是见惯了兰陵王美色的众小姑也不禁对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书卷味儿所倾倒。他今日一袭紫衣华服,手里捏着泼墨绘染富春山水的折扇,更是意态风流。

  一进门,刘绥便对着高坐着的高长恭和宋熹微笑意宴宴地行了个文士之礼,“见过郡王,王妃。”

  只不过,两人容色殊异却能够一眼看出,高长恭容光太盛,俊美非凡,生在皇室之中却不染凡俗烟火之气,只高高端坐着便风韵自吐。这刘绥见了他,便像是妖娆胡姬对着大家闺秀来作着番搔首弄姿之举,不伦不类,颇是令人不喜。

  当然刘绥自个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在高长恭抬手唤他坐下后,便讪讪地退到一旁落了座。

  高长恭抿了抿唇,看着神色极不自然的刘绥,突然出声问道:“本王与刘大人素无交情,不知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素无交情”这句话对于登门拜访的人来说无异于打脸,宋熹微都觉得说得有点不妥,因而蹙起了黛眉,那刘绥却笑道:“今日一大早,皇上派人来说有事想找刘某的妇人,因而她便随着内侍一道走了,至今尚未归来。我偶听人言,说此事与贤伉俪有关,如今郡王携妻归家,不知可有见着刘某的妇人?”

  今日之事,他们都是见证了的,这郑绣被高湛派人拉下去了,至于拉去哪儿做了什么,相信不用多想。

  这事高长恭不好回答,宋熹微便出言解释道:“今日,刘大人之妻在皇上面前对我多有顶撞,我一时气不过便替自己辩解了几句,皇上大怒,说大人之妻口刁舌利,恐不配为大人之妻,因而将她拉下去关起来了。”

  早猜到可能如此的刘绥登时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之后,他突然又恢复了好相貌,冲着两人拱手道:“原是如此,倒是刘某以及刘某那贱内冒犯了。”

  说罢,便要告辞。

  他的脸色起初是很不好看的,待高长恭点头示意之后,突然又开朗了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仿佛是抛下了大包袱般的愉悦。

  待他离去,宋熹微长吐出一口气来,愤愤然道:“这男人,一猜到自己的妻子落难可能已经不洁之后,立马就想着要撇清关系了!怎么会有这种人,看他表情,明明是对郑绣有些心思的,要不他也不会到这儿来!可是他竟然说舍便能舍了!”

  高长恭听了却不以为然,只是淡淡道:“也不怪他,这个世间,男人最在乎的就是声誉名望,尤其是这种自命风流的文人,在他们眼里,若因妻子不洁而遭人嘲笑,那却还不如死了算了。”

  宋熹微突然有些担忧地望向他,“那你呢?”

  记得方才曾言,若她受了高湛的戏弄,他便敢弑君,可是,他却没有说,会对她怎么样,还是要抛弃她么?

  高长恭一阵沉默,已猜到宋熹微的心思,为她那点不安而觉得幸福满溢,他轻笑着伸手去抚上了她圆白的脸颊,一面摩挲着一面说道:“我不是文人,也不是那种世俗的男人……若我是,怕你也不会看上我了!”

  宋熹微丝毫不觉得羞恼,点着头甜蜜一笑,她怎么会让自己被别的男人玷污?从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时,她便已经生死不意,毫不畏惧了,就算是死,也没甚么可怕的,他们都是命不久长之人,大不了黄泉路上一道随行吧。这人世如此寂寥,令他如此无依,而她,分明爱他,又怎么舍得让他独自心伤,彷徨游离?

  江南的青石板街悠长又寂寥,黛色的天与瓦砾,浑然交辉,斑驳的铜门落着朱红的锁,踟蹰良久,他终是上前敲开了她的门。

  她一如既往地身着艳色短裙,依旧红妆艳抹,唇若施朱,唯独那双眼,瞳仁里仿佛泛着一缕凄然的苍白。

  “皇上,您来陈国出使了么,这次,又是看上了哪位公主?”

  她神色懒懒,透着厌烦。宇文邕薄唇抿住,突然长声道:“突厥公主。”

  “哦,那你找错了。”阿史那扶笛卡在门边推不动,只得由他去了,她倚在门边,玉指遥遥往北一指,“你那位公主,兰陵王妃,现下应该身在邺城。”

  宇文邕的身后两名随从识时务地退去,宇文邕陡然欺身前进,逼得阿史那扶笛后退了一步,她分明眼底有了惧意。

  这种惧意令得宇文邕心中生生一阵钝痛,他的嗓子突然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那三个字,为何说不出来?该死的帝王威仪,他为何就是舍不掉?

  阿史那扶笛冷笑道:“皇上,你这是打算强抢了?在陈国的土地上行小人蛮横之事?”

  她在陈国也学得伶牙俐齿了么?

  宇文邕眉心都是痛的,他突然咬牙,“如果最终你还是不愿跟我走的话,我丝毫不介意强抢一次。”

  阿史那扶笛一愣,他突然又逼近了一步,“我一生循规蹈矩,偶尔也想放纵自己一次,最多与宇文护撕破脸皮罢了,我从来不惧。”

  他没有自称“朕”,因为那是他最后的颜面了。一生倨傲孤独的宇文邕,他的骄傲是他最矜贵之处。

  她愣愣盯了他半晌,猛然转身,朝里屋走去,没再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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