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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高长恭淡淡道:“二兄,你过分了。”

  而久立在高长恭身后静观事态发展的宋熹微,见高长恭出手也走到了前面来,将不日前宇文邕赠的一盒药膏递给了糙汉,“兄台受了点伤,抹这个会好些。”

  糙汉歉然地点头,先前因着这两人是断袖,他还一通不耻的,现在他明白了,这两个人在他危难之时出手相救,都是好人,而那人一身华服招摇过市的紫衣男子才是个真正的浪荡子。只不过很可惜,紫衣男子和玄袍男子两个人似乎是兄弟。

  糙汉接过药膏,向宋熹微道了谢,方才退到后面去。

  高孝珩见他退下,不由又冷笑,冲着高长恭一挥手,打下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四弟不在军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前些日子还听说四弟喜欢上了男子,今日一见,”他说着向着男装打扮的宋熹微扫了一眼,又笑道,“果然不假。”

  高长恭并不恼,只是淡然道:“二兄,你这性子,在民间最好是收敛一些。”

  高孝珩最讨厌高长恭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喜欢这么一本正经地与他说教。他高孝珩乃是他的兄长,却时常被弟弟这么教训又叫他怎能不恨?更何况,这些在他眼中是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竟然让他的几个叔叔都如此喜欢,又叫他怎能不妒?

  他冷冷回道:“我如何,轮不到你这个野种来教训我!”

  高长恭突然沉凝了,帷帽下的脸被黑纱蒙住不得见。

  宋熹微突然忿然地冲到高孝珩身前,冷冷道:“骂自己亲兄弟是野种,你又算是个什么?好笑得很,突厥大军来犯之际,广宁王抛下恩义,力请带病的兰陵王出战,事后却又逃之夭夭……如你这等将家国当作儿戏的人,还能要求何人来尊重!”

  说罢,她环视四周,在众人惊愣的目光里,玉手指向高孝珩,朗声道:“没错,这位郎君,正是广宁王!”

  “你!”高孝珩咬牙气急,因为周围的酒客已经纷纷冲着他又是一顿指摘,此刻酒店外的人也纷纷涌了进来,挤满后窗外又立了许多看客,就连酒巷子里那些闻声赶来的乞儿也个个趴在窗边瞪大了眼睛,仿佛都在等着他出丑一般。

  酒家女见事情发展到这已经越来越严重,巧笑着上前打圆场,“客官有话好商好量,莫要伤了和气,广宁王殿下驾临小店,实是小店不胜荣光。小女眼拙,还望王爷见谅。”

  “的确眼拙!”高孝珩冷冷一笑,本来打圆场的酒家女突然尴尬地睁大了杏眼,却听他说道,“连大名鼎鼎的兰陵王来了也不知道!”

  兰陵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陡然集中到了高长恭一人身上,宋熹微有些懊恼自己揭开了高孝珩的身份,现在倒是给自己和长恭带来了麻烦了。

  酒家女的盈盈的杏眼中似要冒出红心来,是的,没错,那个风姿卓然的玄衣郎君,正是美男兰陵王!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高长恭突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如沐雪初阳,如饮涧长虹,轻暖却又飘然,只听他说道:“长恭不善言辞,若有得罪二兄之处,还请二兄见谅。二兄琴技超群,粗人不懂欣赏,还请二兄稍假借之。”

  他是说粗人不懂得欣赏高孝珩精妙的琴艺,请高孝珩稍微原谅他些。

  高孝珩冷冷地勾唇,突然道:“我听闻四弟在音律一道上亦有过人之处,不妨也为大家演奏一曲如何?”

  先前高长恭曾说过他多年未碰乐器了,多有生疏,宋熹微正要替他一口回绝,而这时周围却是人声鼎沸了,“兰陵王,答应他!答应他!”

  酒家女也情不自禁地唤道:“兰陵王,答应他。”

  在众人的盛情之下,他自喉间发出沉沉地一声“嗯”,然后,众目睽睽间他拉下了自己的帷帽置于桌上,登时那张华光外泄的俊脸似乎照亮了整家酒店,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果然盛名之下所言无虚,这兰陵王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俊美男子。

  高孝珩冷冷一笑,对周围人的反应并不在意,抬手换来了小厮,递上了一只竹箫。

  宋熹微劈手抢过,冲着那竹箫检查了半晌,又恍然明白过来,这高孝珩出门在外必然不会随身携带已坏的乐器,因此这箫已经是佳品,只是她品不出来,因此把玩两下后将它交给了高长恭。但她知道,高长恭擅长吹笛,箫么,虽同为管乐,但他行么?

  是了,广宁王高孝珩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高长恭的面子,所以才会提出斗乐之事吧?他一早就知道,长恭不会吹箫?

  高长恭低头望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宋熹微则有些悔意不敢见他,垂了头侧过了身。

  忽然,飘然的箫音就这么起了,它来得无声无息毫无缘由,却能让人气为之夺,神为之消,宋熹微一时怔然回过头来。

  如此饱满而清冽之音,才真有着魏晋时代那沉入血脉中的风流倜傥之意,才真有超然物外不为凡尘渐染的高远明净之味。她痴痴地望着那个吹箫的男子,衣摆翩飞间他垂下眼睑来凝视着她,凤眸里流光婉转,漾起绝尘清美的笑,身形却不动如山。

  只是箫音乍起,高孝珩的脸上便一阵青一阵白有些挂不住了。

  酒家女如痴如醉,却对着他们对视的目光有些难过。传闻兰陵王喜欢的是郑姬,原来也不对,因为他眼中的那片柔软星光是非有情人不能学仿得来的。他真的喜欢男子,这个想法令酒家女觉得伤心而挫败。

  箫音仍在续续传来,如明月松间照,如清泉石上流,这时,即便是再不懂音律之人也体味到了这箫声中的妙境。那曾诋毁过高孝珩琴技的糙汉也不禁感叹这箫吹得果然甚好,而宋熹微也渐渐沉醉了,如此清音方才为乐。

  这时的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什么生疏,长恭就是太谦虚了!

  高孝珩沉着脸走上了二楼,众人不解,不一会儿他的琴音也渐渐流泻了下来。

  他的琴如铺排而来的似锦繁花,内行之人只要稍一咀嚼便能体味到这其中其实并无多少韵味,因为他心思阴沉,所以未将感情注入琴中,所以他弹琴,弹得便只是琴,而高长恭吹箫,吹得却是己心。

  华丽的琴音盖不住箫音的清冽,似在繁华的包围圈中箫音冲破了阵法,开始蔓延,无边无际。如风自在,如云高远,箫声被吹成一路高低冥迷,跌宕起伏间叩击着魏晋南北朝血肉之中的根骨,透着一个时代的骄傲。

  悠然间,一曲终了,琴音止,箫音歇,而听众仍然难以回神,仿佛渺远的天外传来声声余音,自在飞花散去,无边丝雨已停。

  高长恭放下竹箫,递给了方才拿箫过来的小厮。

  忽听得二楼有人高叫:“广宁王走了!”

  酒家的不少看客都往外退了去,果然便见广宁王从二楼翻身跃下,然后骑着马绝尘而去。如此匆忙,竟是连下人都忘记了。

  宋熹微却不理那个曾出言不逊之人,她轻轻拉着高长恭的手,道:“长恭,身份被揭穿了,此地不宜久留。”

  “嗯。”他应了声,携着她的素手,向外走去。

  但是没这么简单,一众酒客们见兰陵王要走,又纷纷围了过来将门外的台阶之地堵得水泄不通,就连酒家女也献身堵了一角。各路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但女音中又混杂着对宋熹微的唾弃,指责她勾引兰陵王,将大齐的郡王逼成了断袖。

  这些言论,宋熹微本是不在乎的,因为她其实本是个女子,但是高长恭却抿紧了薄唇,突然搂过了她的纤腰,然后纵身一跃,便从众人的头上越过,落在了他们来时曾骑过的马上。

  解下系在树上的缰绳,高长恭回身抱拳:“感谢各位盛情,长恭还有要事不便耽搁,这就先走了。”

  说罢,他与宋熹微一起拨转马头,于街市上打马扬鞭而去。

  高孝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熹微快慰不已,大笑了一路,最后却拍着高长恭的肩道:“长恭你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我早就该看出来了。”

  他弯了唇角,与她一道笑起来,温柔又缱绻。

  直到宋熹微突然问道:“长恭,如今我们应该去哪儿?”

  他执着她的手,低眉俯身,薄唇一掠,在她的唇瓣清浅一抹,宋熹微耳根皆红,却听他道:“我们,去洛阳。”

  “洛阳?”宋熹微一时呆若木鸡。

  大学室友跟她说过的最多的是什么?是兰陵破阵!

  那里仿佛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地方,她穿越漫漫时空,来到这里,于梦中早已无数次邂逅那座沉蕴悠久的古城,却连想都没想过今生能得一见。

  她就那么呆怔在那里,高长恭轻声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有有些意外。”宋熹微抿了唇,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她便是郑妃,逃不脱的这悲剧宿命。她只能沿着历史的脉络去一步步走近他的生命,最终生同榻,死同陵。

  可是,一颗漂泊已久的心却早已安定了下来,对于那场死亡,她突然不再怕了。

  这是她眼中的“古代”,能活到三十岁实属不易,她还有那个机会,应该已算是一种恩赐了。她的心里,有一阵急切催逼的声音:“去洛阳吧,去洛阳吧……”

  她只能迎头而上,随心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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