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送走了阿史那扶笛的第七日,高长恭为掩人耳目,戴了帷帽与宋熹微进了城。
这一路宇文邕迫得太紧,丝毫懈怠不得,高长恭忖度着宇文邕定是不肯罢休的,当即修书一封告知段懿等人自己的行踪,嘱咐他们仔细隐瞒。
但避着这一路,宋熹微突生了游山玩水之心,她拉着高长恭进了城,自己又戴上了人皮|面具,恢复了男儿面容,策着马笑道:“两个断袖大摇大摆地进了城,这下,便是不招摇也招摇了。”
高长恭摇摇头,无奈地将帷帽扣着,墨发掩了大半,但仍有几绺不安分地□□在外,似流云轻飘。到底无奈道:“拿你没办法,说好了去驿馆,现下不去了么?”
宋熹微呵呵一笑,上下打量了他的一眼,确定面容被尽数遮掩之后,便微笑道:“倒是未与长恭一道出游过,真想看看绝世容姿的兰陵王在民间又是怎么个受欢迎法,若是被人认出来,甚至被当街表白,那可就精彩了。”说着她眯了眯眼,一副神往之态。
马儿又被策动起来,高长恭叹息道:“先让你胡闹几日吧。”那如烟如霭的叹息仿佛一拂即逝,带着淡淡的宠溺之味。
宋熹微心间泛甜,与他下马来走进了城。
此城虽不繁华,也算得人烟阜盛之地,寻了处酒店,将自己的马儿拴在外边,两个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顺带叫上了几叠酒菜。这个地方采光很好,透过雕花黄木的窗棂,可以瞥见街市上熙攘的人群,听见来往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宋熹微心情颇好,举了著笑道:“长恭怎么不吃,赶路赶得这般辛苦,总得休息一下。”
“嗯。”他动作优雅地取了杯盏,慢吞吞地倒起茶来。
他的身形高大颀长,而且玉树临风,颇似画卷中的人物,就算掩了面,那出尘清贵的气质也盖不住半分,因而方才甫一进门时,他们两人便被这店里的酒家女给看上了。
酒家女一身软黄色荆钗罗裙,笑着挽着两袖,露出里面白如玉藕般的小臂来,真有“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清美,她的眼光忍不住地飘到高长恭身上,看两眼便收回,但过不了片刻又似有意无意地偷瞟过来。
自然这般痴慕的目光是叫高长恭和宋熹微都瞧见了,他颇是无奈地摇头叹息,而在这叹息中宋熹微却是格格直笑。
笑够了方才在高长恭的耳边附耳说道:“长恭这气质真是盖也盖不住,遮住了面容徒惹得旁人浮想万分,啧啧……真不知要是摘下帷帽来,这酒店会不会被满城的小姑给挤破了?”
高长恭直摇头,一面叹息,声音轻渺,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俊脸已经悄然泛红。
哪知那宋熹微却似并未笑够,反而继续调侃道:“只怕连出嫁的妇人也挡不住长恭的魅力。”
这……这哪还有当年那淡漠如霜的女子的影子?高长恭更是无奈了,无奈之中却又杂着一丝欣喜,他知道他喜欢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以前在他面前是拘谨与淡淡的憎恨,而此刻才是真正地卸下心防,能毫无顾忌地与他打趣玩笑了。
这时便听见一个咬着牙的清越女声:“公子二人均是男子,怎么能……如此亲热旁若无人?”
宋熹微一怔,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确甚是亲昵,她有些不自在地退了回去重新坐好,扭头见了那咬牙的酒家女,突然微微一笑,“有何不可呢?”
酒家女瞪圆了眼,正要说话,宋熹微却将移到高长恭的身侧,手臂勾住他的手臂,轻笑着回头道:“这是我倾慕的郎君,阿姊来得颇是迟了些,他只心悦我呢!”
说罢,将头向着高长恭的臂膀靠了过去,一脸笑吟吟的,竟然不似在说假话,自然,这本来便不是假话。
高长恭听闻“我倾慕的郎君”几字心情大好,薄唇微微上挑,在酒家女不甘的求证的眸光里,他淡淡说道:“然,我对女人无意。”
话音一落,宋熹微按捺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候,酒家里的其他客官也忍不住瞟了过来,虽说这年代男男同塌共寝之事并不少见,但还是被高长恭脱尘俊逸的风姿所攫住了视线,于是在一群人的讥笑声中又伴随着阵阵可惜之音。
酒家女咬着唇,跺了跺脚,不甘地说道:“你们二人,光天化日的……好生过分!”
然后她摆着腰肢跑走了,就连临走也是最好的柳丝轻拂之态,果然是对长恭有意啊。
宋熹微这才坐直了身子,含笑着冲着高长恭拱手道:“郡王魅力弗边,小的领教了。”
他沉吟了下,帷帽外檐的面纱轻轻颤了颤,午间的阳光静静地投射下来,映得他一袭玄服也显出了妖娆之意。
在这美酒相伴时分,二楼上轻飘飘地泻下来悠扬的琴音。
那音色似绮丽绵软的江南女儿的吴侬软语,又似含着迢迢春水的青葱两岸,恍惚间又是一片桃红阵阵翩然成蹊,花海深处有烟霭缠绕。那人的指法轻忽灵动,飘然间划过唐诗的起承转合,跌宕间春光丽景如画卷般于眼前徐徐展开。
一时之间酒客都听得如痴如醉,而高长恭却没有留意那些,他只是目光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宋熹微,她的脸上有些惊叹与赞许,却没有陶醉与痴慕,想来,她并不觉得那琴音有多么高妙。
拉住了她的手,宋熹微垂下头看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那二楼抚琴之人并未露面,甚至连一片袍角也没有显影,可是高长恭却敛了心神淡然道:“怕是遇到故人了。”
“故人?”宋熹微有些奇怪,却不晓得他说的是谁。
可是转念,她忽然娇笑道:“之前于景行都说你的笛子吹得好,什么时候也叫我见识见识?”
她的声音大约很奇怪,男子声音却要做出这等娇软之态来,高长恭听了摆摆头,浅笑道:“你这是为难我了,我行军打仗多年,笛艺早疏,怕也是入不得你的眼。”
宋熹微听了有些失落,不过这并不打扰她的好兴致,凝神听了半刻,忽然笑问道:“你说这奏琴之人究竟是谁啊?”
高长恭淡淡道:“你去瞧了不就晓得了?”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酸意,可宋熹微却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不是吃醋生气,而是他对那个弹琴之人有些隐隐地避讳,似乎不愿见到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这才说要她一个人去二楼瞧一瞧。
当然,高长恭的态度令她更是奇怪了,那弹琴的人竟是大罗神仙不成?
这时,便听见隔了几桌的一个糙汉摇头道:“这年头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太多!”
然后琴声忽停,像是那奏琴之人生了气,十指按在弦上再不肯为这糙汉多弹一个音。众人皆不得解之际,便见二楼缓步走下一个人来,紫色织锦云纹的袍服,宽大飘摇迤逦垂地,随着他下楼的翩翩风姿,在楼坎间徐徐拖动。发上紫金冠,手上出云扇,招摇地摇着,扇面上水墨之色隐约幻现。
如此招摇之人,令宋熹微也想不到的,竟然是广宁王高孝珩!
忍不住又往高长恭望了眼,这两兄弟素来不睦,怎的今日冤家路窄竟然在此处碰见了?不知道他们见了面又要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哪知高孝珩连瞥都未瞥他们一眼,突然招手换来酒家女,清音寡淡:“有一事请姑娘相助,不知可否将闲杂人等请出去?”
一句话,竟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皆成了闲杂人等,可是宋熹微和高长恭却未有动作,此刻便是心中有气也不能撕破了脸皮。而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个高孝珩素来最要脸皮,而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的琴技,琴技被人嘲弄了,此刻自然受了气,只是难为他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请酒家女帮忙。
酒家女有些踟蹰,不知道是不是要为了这位看似很有些钱财的公子得罪了旁的酒客。她也知道,这种有钱的公子可遇而不可求,他出手是大方,可那也是一时,真正能让她长久受益的,还是那些普通百姓,因此这时的她有些犹豫。
果然酒客都已是满意怒容,纷纷对着高孝珩一顿指摘,方才那糙汉更是一怒间拍案而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紫色华裳的高孝珩水墨扇一收,眸光狠厉地扫了过去,冷笑道:“粗薄匹夫!”
这年头敢直接骂人还骂的这么坦率而好风姿的,非富即贵,酒家女自己知道得罪不起了,于是赶紧劝道:“不好意思,酒店这位郎君已经包下来了,实在不好意思,请大家先行离开吧,下次再来。”
但那糙汉觉得此事过不去,便喝道:“小白脸子算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他拳风虎虎直直地向着高孝珩招呼过来,招式凌厉而且劲风横扫,只不过在接近高孝珩之时,这股子劲风突然化作无形,他只是嘴角上扬轻轻一勾,灵巧地侧身避开,一挥手,铁骨的出云扇便狠狠地敲在了糙汉的手上。
糙汉吃痛,刷的一下收回去,捋起衣袖,只见蓬勃的肌肉上已经红肿了大片。
高孝珩眉眼冷然,猛然出手正欲向那糙汉出手,他刚奔上前两步,扇面打开,水墨之色一现,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抬眼一看,是个带着帷帽的少年男子,只是这身形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原来竟是最近赋闲得慌的四弟,输了小皇帝,竟然遮遮掩掩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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