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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喂喂,脚闭那么紧做什么?”

  段懿手里拿着木棍,一下毫不留情地敲在了宋熹微的胳膊上,疼得她“嘶”地一声叫出来。

  然而段懿却并不留情面,只是不耐地说道:“教了这么久了还不会,你真是最笨的弟子了。”

  “谁是你弟子?”宋熹微手里拿着弓,费劲地拉着,她的力气虽然比之一般女子较大,但拿着男人的弓还是有些吃力,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可是没想到这个段懿还是处处挑错,还动不动就拿着棍子折磨她,这叫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段懿呵呵笑道:“唉,真是可惜,我大齐箭术最好的那个将军好像被你气走了。”

  宋熹微冷哼一声,一箭射出,中了靶但未中靶心,她并不气馁,淡淡道:“气走斛律将军你也有份,就不要过分谦虚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都知道,斛律光的离开,与他们无关。

  此时校场中其他士兵都在于景行的指导下训练刀法,他们两人孤零零地在箭术场练箭,段懿总觉得自己教一个毫没有天赋的人习箭是大材小用,是以出言总是有些不平。

  但无法,宋熹微箭术太差,段懿教学是尉相愿的意思。不过尉相愿是高长恭的嫡系下属,保不准这是他的吩咐,目的就是让段懿在营中只担虚职并不真刀实枪地干。

  正郁闷着,忽听得一清脆悦耳如鸣泉溅玉的声音:“偷懒是要挨罚的。”

  段懿与宋熹微均是大惊,扭头,却见斑斓的阳辉下一袭玄袍的男子徐徐走来,似踩着满地碎金,而他毫无瑕疵的俊脸正沐浴在淡淡的春光之中,真有种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美丽清雅。

  段懿最先叫出声来:“长恭?”

  高长恭微微一笑,越过段懿,手却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我给你找的差事可还好,满意否?”

  说罢,他扬起眼睑,清澈深远的眸光落到了对面的宋熹微的身上。眼睛里也是笑意浅淡,仿佛真是开心的。

  宋熹微了然一笑,放下了手里的长弓。

  段懿哭丧着脸道:“果然是你的主意,我就说尉相愿平日里最是稳重老实,哪里敢跟我叫板?”

  “唔……”高长恭认同地点点头,凤眸里的笑意却久而不散,“的确如此,不过看来,你好像不喜欢教习这份差啊。”

  段懿猛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喜欢的!”

  高长恭退后两步,好整以暇地观摩着他脸上的表情,忽而两手一抱,笑里颇有种促狭的味道。

  宋熹微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一时不由得看得痴了,原来他也会这么舒心地笑,会这样与人打趣。

  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只听高长恭为难的说道:“唔……这样啊,我方才收到太师的信鸽,他说这……”话至一半他突然缄口,仿佛在等人询问。

  段懿一听“太师”二字,登时暗叫不妙,急道:“说什么?”

  “唉,”高长恭佯作叹息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说啊,若你在营中不肯听我的话的话,那么他在太师府里便竖两个……听说是两个大秋千架,要将你绑在上面,再命人摇个两天两夜啊,啧啧……”

  他又是叹息又是好笑,边说边摇头,略皱的眉头仿佛还带着丝同情怜悯之味。

  这是宋熹微从来不曾料到的,他竟然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就在段懿“啊”地一声哭叫里,高长恭突然恢复认真,真正地越过了段懿,走到了宋熹微跟前。

  他身量高大,宋熹微只能仰起脸来才能与他对视,她看出他凤眸里的认真,有些惶惑,却听他问道:“这几日往我这处送来的药汤,是你让军医安排的?”

  “啊?”宋熹微对着他完美的俊脸还有些痴愣,此际终于回神道,“恩,是的。”

  高长恭见她垂着脑袋,不由一笑,“你怕我?”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失落,宋熹微突然心尖一颤,随后她扬起头来,摇摇头道:“不怕,我为何要怕?”

  高长恭微笑不言。

  段懿忽然回过神来,走过来冲着高长恭作揖道:“兄弟,好兄弟,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成吗?”

  这般认怂的模样,那还是刚才那个严厉的教习?宋熹微有些好笑,面上嫣然。

  高长恭笑着扶起他,忽然留意到地上的雕弓,声音一凝:“箭习得如何了?”

  宋熹微带要回答,却被段懿抢了先,他还哭丧着脸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指着宋熹微道:“唉长恭,不是我技术不好,也不是我教的方法有问题,实在是……你给的这个……太笨了,我真没办法了,你能换个人么?”

  真是,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啊。要是搁在现代,宋熹微定然拍案而起,誓要将这小子乱棍大打一通才好。

  然而此刻么,她涨红了脸,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样么,”高长恭低喃了声,随即扬起脸一笑粲然,“我教你可好?”

  那两人听闻这话均是傻了眼。

  好一会儿,宋熹微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仍有些结巴:“郡王你是说……你……你你……要亲自教我?”

  高长恭淡淡一笑,道:“然,你没有听错,怎么,嫌弃本王?”

  那“本王”二字又轻又飘,丝毫没有压人的意思,听着似只是打趣,然而他又道:“本王的箭术师承齐国第一神箭手落雕都督斛律明月,应该够得上格做你的师傅吧?”

  自然够得上格的,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恩恩,长恭自然行的。”

  什么,敢鄙视他段懿?段懿气哄哄的,但被高长恭的箭术比下去了,他实在是……唉,反驳不了啊。

  只是高长恭却轻笑着反问道:“你唤我什么?”

  他的凤眸还静静凝视着她,一动不动,那里面似有波光摇曳,还映着她现在这张男子的脸,分不清是实景抑或虚影。他的眉睫纤细浓密,淡淡的夕晖透下来,整个如打开了的撒着金粉的折扇,开阖间吐露着星点的微光。

  宋熹微怔怔的,忽然手往下一指,指着了地上安静躺着的那一物事,“我说的是它。”

  长恭,长弓。

  轻轻垂眸,地上的的弓正安静地躺着,弓身修长,倒配得“长弓”二字,而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或是惊讶,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他轻声笑了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段懿哭丧着脸道:“长恭你今日专程来打击我的么?”

  “这个从何说起?”他扬了扬眉一脸惊讶,转眼又似自言自语,“有这么明显么?”

  此刻离他最近的宋熹微竟然移不开目光,那个人生得真好看,一颦一笑间风姿卓然,神形俱仙。

  段懿还没回嘴,宋熹微有些怔然地问道:“怎么不戴面具了?”恍然回神又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低低地垂了头。

  头顶传来轻飘飘的一声叹息,“不以真面目示人,那算是一种逃避吧,我已经不愿再逃了。”

  十丈红尘纷乱繁华,真要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段懿上来走到两人之间,一手一个勾住了他们的脖子,嘻嘻笑道,“今日开心,我请你们吃饭。”

  不明白吃着军粮的人怎么还好意思说“请”,原本因为高长恭而觉得心疼的宋熹微不由翻了翻白眼,随他拉着去了。

  高长恭却神色不变,仍是一脸从容淡然,被段懿拉着走了。

  到了段懿和宋熹微两人的营帐,段懿命人摆了几个菜,青菜萝卜,清汤寡水,凑合着倒是能吃,每日吃的都是这些。

  围着低矮的案几坐下,高长恭环视四周,突然出声问道:“你们两人住在这里么?”

  “恩。”宋熹微低着头应了声。

  他突然不再问话了。

  段懿捅开沉默的情境,往两人的碗里都夹了点菜,“快吃快吃,难得一聚。”

  高长恭却笑道:“我先前都不太忙,若是想,你随时可与我一聚的。”

  “你不忙我忙啊!”段懿一脸怨念,“真是的,长恭你这朋友忒不仗义!”

  受了伙伴批评,高长恭也不恼,反而见他连拨几口吃得正香,不由笑言:“你不是无酒不欢么,怎的不喝酒了?”

  段懿一翻白眼,“我是无酒不欢,可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宋熹微凝视着高长恭,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却被他迅速地捕捉到了,他侧着俊脸,看似漫不经心,可心底却已掀起了巨潮。

  “郡王,你要仔细身体啊。”

  这时段懿知道她这是要表关心了,他自顾自地吃着菜不说话。

  高长恭却轻声道:“不必拘礼,既是朋友了,无旁人时唤我长恭便可。”

  原是对她方才指“弓”为“恭”的事情还有些计较,宋熹微低低一笑,点头应了,“是。”

  高长恭忽然笑了,起身出了帐,他二人不明其意,不一会儿却见高长恭拿了几坛好酒过来。

  他施施然地,步调轻缓,玄袍迤逦,笑颜粲然,可手上拿着的东西,对他而言无异于□□。

  段懿忽然站起,“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喝酒?”

  高长恭却微笑着坐回了原位,将酒坛摆在了案上,“你们喝便好,无酒不欢的段懿可不要为了我憋屈了自己。”

  说罢,在段懿稍微缓和的目光中他拔开了酒坛的封口。

  一时清冽的酒香四溢,满营飘香,缭绕不散。

  宋熹微突放豪言:“好,世上能得这两位知己,我宋陵不算枉了!”

  她正要去拿酒坛,却被段懿的手按下,他嬉笑道:“宋小兄弟,你别急啊,这酒见者有份,你可不能吃独食!否则,咱们便算不得知己了,顶多是两个酒肉朋友。”

  顿时无语,宋熹微默默地收了手。

  高长恭却凝视着宋熹微,试探地问道:“你叫宋陵?”

  有什么不对吗?宋熹微怔愣地点头。

  他却笑了,“无事,你们喝吧。”

  此刻举杯,三人相尽欢。

  牧野的星光绚烂了精致的夜,苍穹邈远浩瀚,银河幽邃皎白,离离的春草投下浅淡的疏影,四下氤氲起芬芳的水雾。身后连片的白色营帐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微风徐来,一片花枝伤弄影,千古流芳是娉婷。

  草地的坡面上,高长恭和宋熹微席地而坐。

  不是有意抛下段懿,那小子,此刻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高长恭虽未喝酒,意识清醒,却长长地一声叹息,春天的夜里仍有些凉意,他的叹息就这么化风而去。

  “郡王还在想着那位心上人么,她狠心无情,又何必惦念?”

  宋熹微见他吃饭时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这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但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

  高长恭有些疑惑,随后又垂着头自失地一笑,“虽是认识不久,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真的猜中了他的心思么,宋熹微有些不可置信,他还在惦记自己,她曾伤他伤得那么重,可是他心里却还在想她。

  他还爱她?不……不可能吧,宋熹微咽咽口水道:“长恭,你不是应该恨郑璃么?可到如今,你竟还不能舍么?”

  高长恭仰着脸凝视渺远星河,声音轻至飘忽,“如能轻易舍去,我何至于到了如今这地步,以前我不明白自己在执着什么,现今全然清楚了,我在企求一份不属于我但失之我命的爱。”

  他忽然侧过身子看着她笑言:“至于你说的恨,我想,我没资格恨,也没理由恨,她心里有人了,我只是强取豪夺才能换得与她一夕相对,本来就心存内疚,她如今走了,我倒心安了些,只希望她一切都好。”笑里含苦,若非有心人不能品得。

  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似海的深情,在这污浊的迷乱的尘世间真的存在吗?

  银河璀璨,一如他眸中沉如水、深似海的星光,却又如此真切,如此,不容置疑。

  这一刻,宋熹微终于放任自己的心沉沦了。

  高长恭扭过头不再看她,似乎在逃避着些什么,他有些怅然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有些熟悉。”

  宋熹微一怔,愣愣地回道:“长恭,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微挑,薄唇沾染了星河的淡色,映得泛着银光。

  “可我知道,你不是她,所以也不会把你当成她,只是……惭愧得很,有些不由自主地会这么想。”

  明知他口中说的人是谁,宋熹微还是艰涩地开口:“你将我当成谁了?”

  高长恭失魂地低头,“郑璃。”

  她的胸口仿佛被人一个重击,脸上刹那间尽失颜色。

  可他低着头没有瞧见,只是一声长叹,似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放心吧,你是宋陵,在我眼底,你只是宋陵。”

  不是谁的替代品。

  在这么一瞬间,宋熹微突然有一种想要将脸上面具揭下来的冲动,心魂尽失间她差点就这么做了。可她到底是理智的,她不想用整个后半生来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所以,她忍住了。

  长恭,长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可我要怎么回应你你的深爱,怎么表达我的喜欢,怎么才能让你不再伤心?

  内心如汩汩的岩浆翻腾不息,可吐出来的字眼却如此淡漠,“长恭,你忘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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