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百军杖（下）
一直等在帐篷外翘首以盼的张玄觉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忙追了上去，听着千秋一嘟嘟囔囔的，还没理出个头绪，就看到军纪官拎着军杖出来，他心头一沉，用脚趾头也猜的到，肯定是出事了。
“同袍，好好的进去，这是怎么了？”见他不理自己，张玄觉便讨巧的对军纪官笑道，“大哥，这是要打谁呀？”
“自然是孟同袍。昨晚子夜前后出了事，根据军纪第二十七条，他把事儿都揽下了，将军说仗责一百。”军纪官平日里和张玄觉相处的很好，也没有藏着情绪，叹道，“这么有情有义的人，现在可是不多见了，你准备好金疮药，一百杖打完，估计半个月都别想下地了。”
“子夜前后？”
张玄觉凝着同袍倔强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子夜前后是自己当值，他明明跟花文兴在一起，为何……转瞬一想，天啊，他是在替自己受罚！
“子夜前后，他不肯说出昨晚是谁替他值夜的，其实花将军只要找来大家问问便知真相，但这个犟种非要揽在自己身上，说不关旁人的事。”
“那个，大哥您能不能手下留情啊。”
“军纪如松，自然不能。”
“可是……”
“玄觉！”
张玄觉很想站出来告诉花文兴昨天值夜的是自己，但他的嘴还没张开，就听到同袍冷冷的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还警告般的对摇了摇头。
“大哥，马上就选拔经营了，同袍可是最好候选人。”
“那也不行。”
张玄觉谄媚的说尽了好话，但军纪官就是不肯松口，只好丧气的垂下肩。他看着同袍洒脱的背影，本该平静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其实同袍这个傻瓜完全不需要替自己掩护什么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刻意的掩藏实力，却还是默默担下了全部。此生能有此友，夫复何求！
千秋一在听到同袍要被打一百杖的时候就慌的六神无主，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当她绞尽脑汁想为他脱罪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对抗冷冰冰的军纪。眼眶红红的她先于同袍，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想好了，无功不受禄，既然不能为他开脱就一起受罚，绝不能让他平白挨这么多杖。
“同袍，选拔赛近在眼前，你不能止步在此。我自己的三十杖，自己挨，不用你当好人！”硬气的梗着脖子，千秋一狠很吸了吸鼻子，“再说，不清不楚的，我不用你帮！”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我打谁？要么，给你们一炷香商量一下？”
军纪官拎着军杖，好脾气的看着两人。心中暗暗道，都说新兵中有个俊俏的男子，像粉雕玉琢的仙童一般，如今看来，竟真的比军侯爷的嫡子花木云还要俊朗几分，只是这个叫千秋一的俊朗中透着了几分妖娆，更像是脂粉气。
“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
花木云刚从校场上回来，远远见高台下围了一群人，他定睛一看，见千秋一跪在地上，心头一慌，将木剑塞给旁边的杨宇，忙跑了过来，急切的问：
“小一素来乖巧守纪，犯了什么错，为何请出了军杖？”
军纪官忽略了他口中的“守纪乖巧”，没有反驳，而是耸耸肩，无奈的扛起军杖，没有理会花木云，而是歪着头，视线继续在二人之间徘徊。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同袍俯视着脊背挺直的千秋一，不知道她为何在这种时候反而叫嚣着碍事的自尊心，他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信步走过去，未言半句只是粗鲁的将她从地上拽起，狠很的甩在一旁。
“小一，要不要紧。”
紧张的将将险些摔在地上的千秋一护在怀里，花木云有些愤怒的盯着这个冷若冰霜的孟同袍，但又知道，这件事，自己没有说话的立场。
“孟同袍！你这样算什么！逞英雄吗？”
“请军纪官，行刑！”
在千秋一刚刚站立的地方跪下，同袍微仰着下颚，视线飘落在远远的乱葬岗方向，也是平江城的方向。
“孟同袍，我不会领情的！”
“如此，甚好！”
眼泪夺眶滑落，千秋一咬紧下唇，双手攥拳，挣开了花木云的环抱，倔强的站在一旁不肯离开。
军纪官摇摇头，这两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倔。抡起军杖，他卯足了劲儿，毫不留情的落在同袍的背上。只一下，同袍的额上瞬间就布满了细小的汗珠，随着军杖的不断落下，他紧紧的攥着双拳，一声不吭。
眼眶微红却不许自己落泪，军杖每落一下，张玄觉的身子就抖一下，似乎每一杖都是落在自己身上，他心疼的看着同袍滴滴落入泥土的汗水，想着那身玄衣下该是何等的血肉模糊。果然，自己没看错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小一，别看了，咱们回去吧。”
“不，我要帮军纪官数着，一下都不能少！”
掰开花木云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千秋一粗鲁的抹着眼泪，不顾看热闹之人的窃窃私语，高声的数着军杖落下的次数。其实，她一方面是害怕军纪官多打同袍，另一方面也是恨他这般为了自己平白多挨四十下军杖。
到后来，同袍的后背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耳畔传来千秋一的计数声，成为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动力。余光中她红肿着眼眶，好似舅舅口中那个顽固的自己，明明疼的要死，却硬是一声也不肯哼。
“一百！”
话音未落，随时准备着的张玄觉已经冲过去将同袍拉进怀里，军纪官擦着额上的汗，对着他扬了扬下颚，扛着滴血的军杖，如来时一般，潇洒而去。
“疼不疼？还能走吗？”
“打的是后背，又不是腿。”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学会说笑话了。”
张玄觉白了他一眼，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疼惜的用袖子擦拭着同袍嘴角渗出的血迹，动作轻柔的将他扶起。
“慢点。”
“没事的。”
踉跄着步子，同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故意扯出一抹笑容，只是走到千秋一身边的时候，他的视线仍旧冷如冰霜，也没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像是掠过空气一般，毫无留恋。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花文兴，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花木云，便回到营帐内继续梳理士兵之死的事，并嘱咐将同袍单独安置在营帐中由军医照顾。
张玄觉本就与同袍寸步不离，此次更是主动请缨前去照顾。如此一来，营帐中空出两个位置，花木云知道千秋一难过，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搬着行李从另一个角落来到她身旁。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谁说的，你已经很棒了，起码马步比之前稳了很多。”
“谢谢你，木云兄，在你眼里，我好像怎么都好。”
“别总跟我道谢，多生分啊。”花木云摸了摸她的头，露出温柔的笑容，“不是你在我眼里好，而是你真的好。而且小一，对于今日的事，你不用难过，也不用觉得愧疚，军营就这点好，只要大家都没死，欠的恩情，早晚能还清。”
虽然不赞同他的言论，但千秋一还是点了点头，她很担心同袍的伤，但自尊心又不允许她低头，所以只能转过身去，假装睡觉。
入夜，营帐内燃着昏黄的油灯，张玄觉配合军医为他换药，再一次看着那几乎体无完肤的后背，他的心仍旧揪着似的疼。
“同袍，疼你就哼一声，不丢人的。”
“嗯。”
视线中是营帐外踱着步子的纤瘦身影，不想她平添更多负担，应承一声后，同袍咬紧牙关，仍旧没有哼声。
当晚，千秋一环着双膝在营帐外蹲坐一夜，同袍则趴在床上彻夜未眠，一直盯着那身影。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但却不知道为何。这一夜，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片段，有在平江城的，乱葬岗的，孟府的，还有杏花园的。
军营中的精英选拔竞争激烈，众人眼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倒下了，是新兵中最大的喜讯，千秋一想要大骂这群没有义气的人，但又明白想要出人头地本无过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恨谁才能减缓心中压抑的痛苦。
“小一，在想什么？”
“没什么，木云兄，你说查了快十天了，那事儿还没见眉目？”
“没公布就是没进展呗。”蹲在她身边，花木云轻轻撞了她一下，“别怕，有危险，我保护你！”
“我还是想自己保护自己，这样就不会拖累你们。”千秋一面上闪过落寞，“都参军两个多月了，我还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谁说的，起码你现在能围着校场跑三十圈。”花木云揽着她的肩头，笑着安慰，“而且剑法也有进步，昨天不是还打败了两个人吗？怎么能是没进步呢？小一，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得慢慢来。”
“可是还有二十天就是精英选拔了，我也想跟你们在一起。”
视线里，千秋一可怜巴巴的像个等待被宠爱的小狗，花木云的笑容更深，郑重的点头，揽着她肩头的手更紧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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