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浮华一梦

“如此，可算释怀？”

        张玄觉见同袍久久不语，心知他此刻定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自处，便主动挑起话来，排解他心中的混乱思绪。

        “不知道。有些释怀，又有些难忍。”同袍盯着水中的月亮，艰难道，“我知道花木云喜欢小千，也知道他是那种能豁出命的喜欢，但当这种事真的发生之时，我又似乎难以接受。不对，不是难以接受，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知道自己是喜欢小千的，但却做不到如他那般的喜欢，所以我害怕自己会辜负小千，也辜负他的退出。这几天我也会想，如果小千先遇到的是他，或许会更幸福。我的心里，装着的人和事都很多，多到甚至只能留出一个角落给她，但花木云不同，他可以将心里所有的人和事都踢出去，独独留一个她。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区别，我的心太复杂，复杂到经常会忽略了她。”

        “你是害怕自己给不了千秋一想要的幸福吗？”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颗心。如果是我的这个人，她必须与战场分享，如果是我这颗心，她又必须与千万人分享，所以，似乎不论她要什么，我都给不了一个完整的答案。”同袍叹了口气，坐到地上，声音是说不出的落寞，“如果她想要的是平淡的生活，我也给不了。我的肩上担着很重的责任，是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任性妄为，就像我父亲，当年他为了平江城的百姓选择赴死，而不是带着我们举家逃难，我亦不能为了一个她，而抛下所有。”

        “你想过没有，或许，她就是喜欢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你呢？”张玄觉尝试着宽慰他，“千秋一不是一个只在乎风花雪月的粗俗女子，她心中与你一般有着大义和百姓，你不该这么小看她。”

        “可她到底也是个女人。她的举止不论多么坚强，内心也是会脆弱的。我不能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也不能时时与她说话宽解她的心，就像初到颍州城，我几乎日日呆在军营研究战术，而冷落了她。我不知道自己冷落她了吗？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脑海中是那几日她日日守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自己却欲言又止的神色，自己何尝不知道她只是想两人一起吃个饭、说几句话或者并肩而坐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可自己却为了军事，刻意忽略了她的感受，甚至自我安慰，日后闲下来再补给她。可是，日常的互动，哪里是能补出来的。

        “同袍，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大家虽然是跟着你一起打天下，但打天下的责任却不是你一个人的。”张玄觉坐到他身边，话语中带着一丝轻柔，“我们愿意跟着你南征北战，是因为我们也想为统一四海尽一份力，我们也想看着国家一统，四海升平。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怎么在你心里，就成了你秦同袍自己的责任了？你这样未免也太霸道了。虽然说统帅的责任重，但也不是泰山那么重吧？你还年轻，不该让自己活的这么累。”

        “可是，我不想平江城的悲剧，再上演一次，那太……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同袍轻轻吸着鼻子，双手紧紧互握，好似父母冰凉的双手正覆在上面，脑海中满是将军府的素缟，耳畔是同泽、诸位将军以及平江城百姓们那震耳的哭号。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日从那回忆中抽离，哪怕片刻的安宁，都没有享受过。

        “同袍，我也失去过至亲至爱的人，也至今无法面对现实，可是，故人已逝，我们不是神仙，不能下到阴曹地府将他们回魂复生，我们能做的只是带着他们的那一份爱，继续活下去。哪怕是行尸走肉，也得看着每日的日升月落。”张玄觉想着师妹玄灵那俏皮的小模样，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声音也更加温软，“玄灵是我师妹，她一心想着要嫁给我，我当时虽然喜欢她却总是推脱，后来拗不过她，便说只要无极山的困解了就娶她，只是谁又能想到，无极山一战，她为了救我，万箭穿心而亡。玄灵死的时候，才十三岁……”

        视线中，张玄觉落下泪来，只是他仍旧倔强，仰着头，假装坚强。同袍揽着他的肩膀，顺势将他的头按在肩上，给与着力量。

        “玄灵死后，我与她成了亲，她仍旧是那个最美的少女，可她的脸上却再也不会露出我喜欢的笑容。我曾后悔，至今仍旧后悔，为何不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告诉我的心意？想来想去，或许这就是人，不失去便不珍惜，失去了又无从珍惜。”眼泪落下，他凄苦一笑，“所以同袍，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去珍惜，这个红尘中，滚滚众人，芸芸天籁，只有人，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你明白了吗？只有人，去了，就真的是去了。”

        听着他简短的叙述，同袍知道他一定省略了很多锥心刺骨的片段，紧紧的握着他不再温热的手，为他的经历，心疼的红了眼眶。

        “玄觉，谢谢你将自己血肉模糊的伤疤豁开给我看，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美意，好好珍惜。”

        “嗯。”他直起身子，抚摸着从不离身的软剑，苦笑着，“果然，此时此刻，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玄灵师妹是真的死了。这是玄灵师妹的佩剑，她叫它浮生，浮生一梦，或许就是这般吧。往事种种，其实现在回想，不过大梦一场。同袍，千万别对珍惜的人说等一等，因为，你不知道未来与死亡哪一个会先来。”

        说罢，张玄觉拍拍他的肩膀，撑着长剑站起身来，萧瑟的背影，蹒跚着步子，他卸下腰间的酒袋，仰头灌了一口，浓烈的辣味和着苦咸的眼泪入喉，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玄灵那机敏俏皮的模样，那般的真切。

        “师兄！你又偷喝酒，看师傅知道了不打你的！”

        “师妹，玄觉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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