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旧梦
大雨在持续了两日后，淅淅沥沥的停了下来，天边的彩虹仍旧色彩斑斓引人惊叹，清馨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花儿的味道，但似乎一切的美好，都扫不去笼罩着仓州府的悲痛。
醒过来的同袍一直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原本英气有神的双眸尽是呆滞，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着将军府的一切，只是每每回想起那些白色的素缟，还有落棺下葬那日的滂沱大雨，嘴角都会渗出血来。
“哥，哥你别吓我，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哥我是同泽啊！哥！”
不眠不休的守在兄长的床前，同泽又成了那个无助的孩子，只是这一次，他逼迫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哥，你喝口水吗？那个，你不吃饭，喝口水润润喉也好……”
“哥。”
“同袍，你别这样，同泽很担心你。”
张玄觉拉起同泽，走上前去轻轻将他扶起，端着茶盏凑在他唇边，同袍的双眸仍旧呆楞，没有一丝光彩，干裂的唇，紧紧的闭着。
“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吃不消的。就算你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总得为大局想一想，仓州之困还没解，你倒下了，大家怎么办？”
“敬之。”
耳边出现千秋一的声音，同袍的眼睛亮了一下，歪过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廊，见她端着托盘走进来，面上下意识的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小千。”
“我在。”
音哑着声音，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同泽见状连忙接过托盘，千秋一快步跑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顺势坐在张玄觉的位置，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保护不了你，我也没有保护好蔺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千秋一明白同袍并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漠，他的心肠很善也很软，并且不善言辞的同时心事极重，他把所有事都默默的藏在心里，自己去抗、去消化，而不愿意与别人去说，因为他觉得这样会给别人增加无谓的烦恼与忧愁。加之他又喜欢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这样怎么会不累，不苦呢。
“怎么不是我的错呢？我没有保护好许将军，也没有保护好蔺兄，还总是让你受伤，还有玄觉、同泽，我竟是这般无用的一个人。”同袍心疼的摸着她手臂的伤处，淡淡道，“当年，明知道父母的行为反常，是我没有深究，才让他们那般孤独的离世，一切种种，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
“哥，当年的事乃情势所逼，爹爹和娘亲也是别无选择。不能降，只能死，不然何以保百姓！”同泽忍着哽咽，继续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肩上呢？哥！”
抚摸着弟弟的脸颊，同袍好似看到当年的母亲，他红着眼眶，却流不出眼泪，他想，或许是这几日已经流干了吧。
“同泽，哥答应过娘亲要对你好，你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保证过的。可是你看，我不是个好哥哥，我不能让你安枕高床，不能让你快乐无忧，我答应过你为你闯出一片天地，可我什么都没做到。”
“哥！你活的太累了，你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和负担，如此又怎么能活的自在呢！我不要你为我而活，我只想你为自己而活！”
“可我是你哥。”
“我们是兄弟，你是兄，我是弟，我们互为脊背、互为彼此，不对吗？你为我，我也该为你才是。”
眼泪滑落，同泽拉着兄长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蹭着，那掌心虽然冰凉，却在心里划过阵阵暖流。
“哥，同泽不是你的负担，是你的臂膀！”
同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想起小时候的弟弟，顽皮、无虑，浑身肉嘟嘟的讨人喜欢，如今，也成为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毕竟，成长的路上太多荆棘坎坷，他不想弟弟那般辛苦，起码不要如自己这般辛苦。
“好，我们同泽长大了。”
别过脸，将眼泪落在千秋一的肩头，转首之后，同袍面上挂起了笑容，同泽破涕而笑，张玄觉却转过身去落下泪来，因为他知道这个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痛苦与无奈，并不代表释然。
“大哥！我给你端了神仙哥哥炖的药膳，他说喝了能补气血，可神了。”
躲在门廊将眼泪擦干，同裳挤出了笑容后才出现在门口，她笑盈盈的走过来，将托盘递给二哥，便如往常一般，爬上床，抱着大哥的大腿，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聒噪，而是默默的感受着兄长们的愁绪。
面无表情的木玄空蹲在门廊，听着里面声音的变化，当他听到同裳那银铃般的笑声时，一颗心落地，嘴角才弯起一个弧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征战的路上没有过多哀伤的时间，战局瞬息万变，张玄觉代替同袍与众位将士商讨着对川南城主动出击的事宜。
仓州的后山一处泥土翻新的地方，坐落了两座新坟，同袍拎着灯笼，带着纸钱和酒菜独自一人来祭奠许淳扬和许安。
吹亮了火折子，将纸钱放进盆中，燃起的火苗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同袍身子虚弱，蹲不下，索性直接席地而坐。
“许将军，许安说的对，你没错，蔺桡也没错，你一心护主，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你还忠心的人了。可蔺桡生在陈家，却从没有体会过有父亲的欢乐，否则他也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执起酒壶，将两个酒杯都斟满，同袍执起酒壶仰头猛的灌了一口，烈酒辛辣入喉，一向不爱酒的他，连连咳嗽起来。
“如果人无错，那是什么错了呢？错的可能就是这个世道。如果当初秦勇昌没有按着舅舅不许他回城，应该就不会出现将军府的悲剧，也没有平江城的悲剧。只是，时光不能倒流，往事也无法回首，你与我都太过执念于过往，所以活得都不快乐。”
向火盆中添着纸钱，同袍听着山林中野兽的叫声，脑海里闪过与张玄觉在乔寨后山的经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继续道：
“你的两封信，给我的那封，我看了，其实我从未怪过你，所以谈不上原谅。给舅舅的那封，我会交给他让他亲自拆开的，只是，他应该很难过吧。我记得你们两个与岑槐叔叔可是秦府有名的三剑客……”
摇晃着酒壶，清脆的声音入耳，仰起头将所有的酒一饮而尽，同袍擦掉眼角滑落的泪，扯出一个落寞的笑容。
“罢了，不说了，说再多你和许安也不会再活过来，你见到爹和娘亲记得跟他们说，是同袍无能，没保护好他们的副将、战友。但同袍会给百姓一个如父亲期待的那般和谐的天下，等一切使命完成，便自会去与爹和娘亲谢罪。如今，旧梦就随着许将军二人深埋于此，同袍，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走下去。”
喃喃着心头话，不知是否过于疲累，同袍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一个身影，悄悄的跟在身后，若是他能回过头来，或许就能看到因他的话而哭的不能自己，又怕被他发现，而将手腕咬的鲜血直流的千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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