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少年山河志 > 第362章 平川之事(56)

第362章 平川之事(56)


“夫人,这是按照您的吩咐给公子准备的衣裳。”

        瞥了一眼托盘上暗红色衣衫和首饰,千秋一连日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身体里却好像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她拒绝了七星的搀扶,手掌撑着冰床,生怕会打扰到花木云休息一般,蹑手蹑脚的坐起来。

        “衣服上的秀珠,是按照公子的喜好吗?”

        “是公子喜欢的昆仑玉。”

        抚摸着轻柔的料子,千秋一的身子太冷,所以当手指触碰到上面点缀的白色昆仑玉之时,竟感觉玉上带着丝丝热度。

        “簪子和金锁呢?”

        “簪子是白玉簪和公子发上的银簪。金锁是按您吩咐去千秋府您的闺房里找到的一对同心锁。”

        “嗯。”

        接过同心锁,千秋一想起父亲将这对宝贝交给自己时候的自豪,他眉飞色舞的讲述着着两个锁的来历。

        “大宝闺女,这对锁,是你爹爹我,亲手用上等的黄金打造的,这上面的图案,你看……唉你看看呀,这上面的图案,是你五岁的时候亲笔画出来的月季花,你还说你喜欢月季,以后要在家里种满月季,你还记不得记得,爹问你话呢,你这个臭丫头……”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淡淡的声音喃喃着早已晚了数年的回答,千秋一将金锁放到手掌心,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月季花,再瞥一眼床上的花木云,自己喜欢月季花,木云兄也喜欢,如果自己能早些遇到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心痛的事了。

        “夫人,你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挥了挥手,七星躬身退下,他不想强迫谁,从小的礼教规矩也没有一条告诉他们可以反抗主子,但跟公子在一起这么多年,公子也从未苛责过谁。

        “木云兄,这身衣服可能有点重,我让七星在上面用昆仑玉镶了个月季花,虽然是假的,但是架不住好看。你喜欢月季花,我也喜欢月季花,你看这个金锁,是我爹亲手打的,按照我画的月季花打的,你喜不喜欢?”

        吃力的扶起花木云,与留下来的另一位七星一起为他穿上暗红色的袍子,千秋一一边穿一边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一个个的小故事,时而欢笑,时而平静,可就是不再落泪,她不哭也不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咱们魏人有习俗,死后一把火,要用最后的温度璀璨这个红尘。所以我擅自作主替你选择了火葬。”将玉簪插入他的发髻,千秋一抚摸着那丝丝白发,笑了笑,“年少白头,你看你,白发这么多,倒真有几分仙人的味道。”

        时光一日日流淌,千秋一安静的站在冰床旁边,任由花木云生前的好友来吊唁,她对每一个人都跪拜还礼,却也只是对每一个人都淡淡的说上一句谢谢。

        她平静的看着众人哭丧,或许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就连同裳都隐忍着没有哭天抢地的哀嚎,大家都是静静的留着眼泪,诚挚的说着对木云兄的赞美,一句句、一段段,只是木云兄再也听不到了。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的余光染红,艳丽的不可方物。安静的校场上,魏国将士额上均系着白色的丧带,他们看着躺在木堆高架上的将军,眼眶红红,声泪俱下的声声喊着:

        “恭祝,恭祝花将军升天!”

        于魏兵而言,花木云的死是霍刀的诡计所致,他们发誓一定要活捉霍刀,取其项上人头,以祭花将军在天之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相公,我千秋一发誓,此生定要杀了霍刀,为你报仇!”

        “杀霍刀!报大仇!”

        “杀霍刀!报大仇!”

        “杀霍刀!报大仇!”

        校场之上,冲天的火光中,暗红色衣衫的花木云在烈火之中安静的躺着,他面色安详,仿若他还没有死,只是睡着了一般。

        秦同袍的眼前仿若又浮现出千秋一为他擦拭身体、更换衣袍的场景。她虽然极力隐忍,可谁都知道,她的心有多痛,痛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那一刻,她跟自己说退婚,自己没有拒绝,甚至没有犹豫。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不想看着她难过。

        “同袍,你……”

        “我很好,反倒是玄觉你,以后莫要为难小……”秦同袍看向千秋一,淡淡道,“以后莫要为难花夫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咱们要替花将军照顾好他的遗孀才是。”

        张玄觉看着火光前那个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千秋一,她满头白发仅用一根红色缎带随意扎起,火光映着她的脸,目光如矩,却不见半分从前的光彩,好像躺在柴火堆里的人是她一样。

        点了点头,张玄觉的视线中花木云暗红色衣衫已经被火苗点燃,他在熊熊烈火之中像个安静的瓷娃娃,双手交叠于胸前,那般美好,却再也不能爬起来对着自己客气又温柔的道一声:玄觉兄。

        眼泪不听话的滚落,张玄觉没有选择擦拭,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于花木云的身世,自己是清楚的,他这一生,虽看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却除了年迈的祖母无一人疼惜。入了军营,千秋一心疼他、宠爱他、认可他,两人形影不离,也是惺惺相惜吧。

        瞥了一眼身边的同袍,张玄觉知道,若同袍不是自己的好兄弟,自己也不会如此偏心眼的促成他与千秋一,刻意挤压花木云。但花木云对自己的作为心知肚明却从不与自己计较,或许也就是花木云,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受了仁义礼智信教育的他,即使身处炼狱,也是如此豁达开朗。

        只是,造化弄人,不论自己如何拉偏架,同袍与千秋一终是再难成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冥冥之中,尽是厮磨。

        这场火葬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这段时间内,魏兵的哭声与火光一并冲天,其悲愤之情,响彻云霄,使闻着无不动容。花木云生前与人友好、受人景仰,校场旁边围着的秦兵与陈兵也纷纷跪拜、落下泪来。

        后来,传闻花将军火葬当天,其夫人千秋氏几度冲进火堆中想要殉葬,若非花将军生前副将杨宇与秦同袍、张玄觉两位将军阻拦,已夫妻双双归去。

        火葬之后,千秋一在火堆前坐了很久,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她才撑着麻木的双腿踉跄站起,捡了几块花木云的遗骨,放在了暗红的瓷瓶中。

        当夜,她主动搬出了芳华阁,住进了花木云生前居住的偏院中,并在一块木板上亲手写下了两个字:念园。

        “夫人,七星帮您。”

        千秋一看着房间内熟悉的一切,这是自己帮着木云兄布置的,入目素雅大气,颇有格调。当初木云兄还说不必布置,反正也住不久,却没想到,竟要一直住在这里了。

        “嗯。把这三个灵位放到内室去。”

        “是,夫人。”

        “你们六个都叫七星吗?平日里,公子是如何区分你们的?”千秋一抚摸着屋内的摆件,轻声道,“我记得你,那日在孟宇的监狱里,是你拦住我的。”

        “是的夫人,七星不才,奉命保护您的安危。”七星捧着灵位,单膝跪地,“七星虽都叫七星,但实际却只有我一人叫七星。”

        “那其他人叫什么?”

        “就叫一星、二星、三星、四星、五星、六星。只是在平川城,二星为保护已故老夫人,殉职了。”七星的声音暗了下去,但转瞬仍旧平淡无波澜,“夫人放心,七星一定会替公子,照顾好夫人的,还请夫人留下我们!”

        千秋一想起曾在花文兴军营处见过的黑衣人,那人眼神很冷却不凶残,当时还不明白会是哪个大户人家少爷带着暗卫来参军,现在想想,也只有花府的少爷才有资格带暗卫,才需要带暗卫。而木云兄带暗卫防的却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留下吧。有你们在身边,时常与我讲讲木云兄的事,我也不算孤单。”

        淡淡的扯出一抹笑,千秋一对他摆了摆手,七星领命带着灵位转身进了内室。他从前不明白,公子为何要保护这样一个爱着旁人的女子,可如今看来,她也算有情有义,不枉公子一片痴心。

        向后退着步子,千秋一似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仔细又好奇的打量着着,她关上了门窗,贪婪的呼吸着房间内的空气,企图能在其中嗅到一丝独属于花木云的气息。

        后退的时候,腿磕在了椅子上,她索性坐在上面,侧身抚摸着案几上的茶盏,这是自己陪木云兄去买的青花单釉瓷,青绿色的杯盏上点缀着三个由大变小的红点,清雅又不俗气。

        “小一,二十两银子一个杯子,太贵了吧?”

        “不贵,只要你喜欢,就不贵!老板给我包起来!”

        木云兄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十两银子的杯子对他而言怕是根本不放在眼中,但他为了自己、为了适应起义军,改变了很多,甚至收起了贵族少爷的做派,衣衫破了也不换件新的。

        “夫人,灵位放好了,您要吃点什么?我给您买!”

        七星的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哭过。千秋一对他摇了摇头,自木云兄出了事,自己似乎就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虽然此刻双腿软而无力,可却什么也不想吃。

        “我不饿,你先出去吧,我想躺一会。”

        躺在内室的床上,扯过木云兄曾盖过的被子,千秋一枕着白玉枕头,紧紧攥着花城珏,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隐忍的眼泪再次滑落。

        “夫人……”

        “什么事?”

        珠帘外,七星捧着一个七色琉璃坛子,欲言又止,终是横了心,撩起珠帘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这是公子亲手给您做的蜜饯。廊下还有好几坛呢,公子说您的胃口经常不好,但又不能吃甜的,外面卖的蜜饯糖放的太多,他就自己琢磨着做给您吃。”

        听到这里,心脏再次被狠狠撞击着,猛的将被子掀开,千秋一颤抖着双手接过琉璃坛子,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她紧紧的抱着坛子,好像那不是坛子,而是鲜活的花木云。

        打开盖子,捻起一颗,视线朦胧的看着晶莹剔透的甜杏蜜饯,塞进口中,酸甜之感引的眼泪滚落,苦涩的泪水和着蜜饯一同入了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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