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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云开 七


  这一晚也是极晴朗的,黛蓝色天空通透匀净。因在月初,月亮早早的沉下去,星子便尤其璀璨,散落了漫天的寒芒。谯楼上鼓声才歇,苏秉正仍在窗前习字。漆管的湖笔饱蘸了浓墨,一折一横的游走在白宣上,写作行云流水的楷书。

  他体质热,这时节了,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冷。窗子开着,外面有夜风沉缓如水,秋虫声声鸣叫。长廊上灯火点得明亮,朱红色的廊柱根根映着光,有花木的影子摇曳着落在上面。

  苏秉正就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案上菊花三五朵,花丝如万千雨丝飞泻,插在白净的瓷瓶里。阿客端了秋梨汁进来,见他敞着窗在灯下习字,便笑着招招手,道,“过来。”苏秉正搁了笔,从小凳子上跳下来。从阿客手里接过碗。她衣袖里仿佛拢了芳果,总是透着极好闻的香气。苏秉正急匆匆将秋梨汁一气灌下去,便回头去缠阿客。

  阿客抬手要关窗,望见外间萧瑟秋意,一时就有些失神了,“不知不觉就又到这个时节了。”

  苏秉正还不解她的心事,只上前去拽她的袖管,问:“阿姊藏了什么,好香啊。”阿客就拢了袖子,笑道,“藏什么不被你翻出来啊?”便放下窗,拾起他留在书案上的字。看他书写她总是欣慰的,眼睛里落寞消解了,微微的弯起来,柔光满盈。

  便执起笔来,道:“‘齐’字要这么写……才好看。”苏秉正攀着小凳子,挤到她怀前去捉她的手。阿客便给他把字,她手指凉滑,鬓上头发撩在苏秉正脸上,痒痒的。苏秉正便往她怀里蹭。

  她总是不徐不疾,和柔温婉的样子,唯有书写与抚琴时,手上的力道极是沉稳。

  苏秉正蹭到她怀里,便握着笔仰头望她,她也垂了眉眼,柔光一瞟而过,笑道:“写完这个字,便乖乖的去洗漱”

  ……

  落笔不知不觉就写了个齐字,苏秉正望着那字,失了一会儿神。终于还是将笔丢下。

  他抬手落了窗,罩子里蜡烛便是一跳。苏秉正伸手去捏那烛火,宫女呼叫起来时,他才觉出疼。一线烛芯已被他掐灭了。

  殿里一行人鱼贯出入,帮他打理。所幸并没有烫伤。他心不在焉着,直到采白从瑶光殿里回来,跟他回话。

  采白进屋便觉得清冷。瞧见开着窗,也没多说什么。

  苏秉正从小苦秋。十岁之前每年不病一场便不算完。九岁那年冬天病得重了,竟有下世的迹象。楼夫人只得他一个亲儿子,终于乱了心神,听信道士胡言,将客娘子许配给她。彼时客娘子多少心结?终究还是没说出一个不字来。可少女闺梦里,也就此再无波澜了。

  说也奇怪,自娶了客娘子,他胎里带来的毒竟就解了。随后更是一年比一年康健起来。待到十四五岁,已是文武双全,疾病不侵。闺中少女爱健儿,苏秉正马上骑射的英姿,曾迷倒多少姑娘。反而是客娘子,因年岁相差得悬殊了,对他萌生不出心动来,只依旧如长姐待弟般细致照料,为他欣喜和烦忧。

  彼时秦王府与太子间龃龉凸显出来,长安一片肃杀缄默。人人皆知风暴近了,开始瞻望平息之后的景象。苏秉正的身价已然不同,不再是客娘子能匹配的了。府上便暗暗议论,不日苏秉正必抬进门当户对的世子妃来增势,客娘子的处境就该尴尬了。

  就连采白也在替客娘子绸缪将来可又能绸缪出什么来?若秦王府势败,客娘子是要陪送的。若秦王府胜了,跟未来的储君有过一段往事,又有谁敢沾惹客娘子?客娘子这辈子的归宿,只能在黎哥儿身上了。

  从那时到今日,已有十余年,采白一路看着这两个人风风雨雨的走过。人说旁观者清。苏秉正对客娘子的心思,采白是比客娘子先察觉出的。而客娘子对苏秉正的心结,她也比苏秉正更看得透。这两个人都只是太执著了,将一生情都错付,生生把一段姻缘扭曲成孽缘。终至不能两赢的局面。

  如今客娘子得了解脱,可苏秉正却显然还没看破。这场煎熬才将将开始。

  横空杀出个卢佳音来,不论是喜是忧,总归是个念想。采白已看透了。

  便上前向苏秉正见礼,道是:“婢子去看过卢婕妤了……”

  苏秉正只写字,头也不曾抬,待提笔蘸墨时,才问:“她怎么样?”

  采白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心疼,“脸上肿得老高,清清楚楚三道印子,嘴角都被划破了还说不当紧。淑妃这回当真做得过分了。”

  苏秉正就搁了笔,道:“周氏素来脾气暴烈,她偏偏要出言顶撞,也是自寻苦吃。”

  采白道:“……陛下说的是。”又叹息道,“婕妤大约也没料到皇后在时,对宫妃们都是极关切的。又有同族之谊,对她只会更照料。想来并没让她瞧过淑妃娘娘这样的手段。是以忍不住就出言分辨了几句。”

  她是在替卢佳音分辨,苏秉正只垂着眸子赏字,也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瞧过太医了没?”

  “瞧过了。太医说三五天之后自然就消退下去了。只是婢子瞧着,婕妤的伤却在心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按在地上插了满头花……也就是婕妤豁达,若婢子遇着,怕要羞愤不堪。这般市井泼妇的手段,宫里谁忍受过?”

  苏秉正没接她的话,只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采白行礼告退时,又听到苏秉正道:“她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朕?”

  若有,采白自会回禀。苏秉正巴巴的问这么一句,可见是放不下的。采白不由就望他,却见他面色平淡,似乎只是临时起意。

  便道:“婕妤说,谢陛下过问,她不碍。又问三皇子近来可好。婢子瞧着,被淑妃欺侮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大半伤神,还是因为思念三皇子。”

  苏秉正只漠然点了点头,道:“去吧。叫甘棠进来。”

  苏秉正果真没太下周明艳的脸面,只命高平侯夫人进宫训斥她。

  周明艳心中也懊悔,然而事情已然做下了。高平侯夫人越说她,她心里反而越不服气。只打眼望着殿外稀疏的枝叶,与庭院之上明朗的天空。

  从入太子东宫,她与苏秉正之间就磕磕绊绊的。

  她从来都容不下苏秉正身边旁的女人,苏秉正也不曾因她善妒与她决裂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卢德音罢了,旁的女人是否哀怨寂寞,他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婕妤罢了,周明艳才不觉得自己惩治了卢佳音是什么大事。

  她所愤恨的是,那一日麒麟殿里,苏秉正当众嘲笑她算“什么东西”,在她投怀送抱时挥手将她甩开。她本以为卢德音已死去,他该好好的看她一眼了。谁知他反而加倍的漠视、乃至厌弃她。

  人都埋了还让苏秉正牵肠挂肚,卢德音真是遗害不浅。

  高平侯夫人还在苦口婆心,想要让她学王夕月,再不济就学萧雁娘,暂且为了大皇子安分的过日子。

  周明艳左耳听进右耳出。她只瞧着窗外树枝上肥嘟嘟的雀子,忽然就想到自己初见苏秉正的那天。

  那是她父亲的寿辰,嘉宾满座。她闻说灞上营“苏郎”来送寿礼,便偷偷溜去家中较场。阿兄和五陵少年们正在比试骑射,厌倦了较场的靶子,便去近郊柳林里驱逐飞鸟来射。苏秉正却不与他们的热闹,只静静的坐在一旁饮酒。忽然听闻啁啾鸟鸣,周明艳抬头去寻,便见柳树枝头一双黄莺儿在瑟缩。有人张弓去射,周明艳掩口惊呼。就见苏秉正踩着桌椅矮墙跳起,像书上说的白衣侠客般俊朗,轻巧的就攀上柳梢,将两只黄莺儿握在了手里,避开了飞箭。他坐在枝桠间,阳光斑驳落了满身,一扬手将黄莺儿放飞,望着它们远去天际。才笑道:“高平侯寿辰,今日便不杀生了吧。”他坐得高了,目光自然就扫了过来,瞧见周明艳,只一颔首。周明艳自知被发现了,满面泛红,却挪不动脚步。

  那时起,她心里就有了这么个人。得知他已娶妻,消沉了多久。

  可两年之后,她还是嫁给他。

  她记得出嫁时父母的叮嘱,“太子妃对太子有恩,与寻常夫妻不同。需将她当小姑看待,沉住气,不可不敬。”

  她记得新婚之日,旁人只拜舅姑。可她去宫中请安回来,还要跟着苏秉正去拜卢德音。那个时候卢德音瘦骨嶙峋,病卧在床。周明艳乍见她时吓了一跳。苏秉正执起她的手,对卢德音说,“……阿姊,她是周娘。”她便也本分的向她行妾礼。

  那时苏秉正眼睛里有那么多缱绻绝望,欲语还休。可周明艳沉浸在得嫁良人的羞涩与欣喜里,竟真的信了,他只拿卢德音当阿姊。

  她记得卢德音送她的见面礼,是一对于阗白玉镯子,一枚鸽血红宝石项圈和一枚双鱼珮。于阗白玉之精温润丰腴,鸽血红宝石光华璀璨,以周明艳的见识,也知道是极难得的物件。只那枚双鱼珮虽也贵重,可周明艳妆奁中类似的物件不少,便不放在心上。苏秉正用于阗玉雕了枚一样的,悄悄给她换掉。周明艳只以为这是苏秉正对她的宠溺。直到她瞧见苏秉正独自一人摩挲着那双鱼佩,贴身配在胸口。

  那是卢德音家传的物件。纵然是他偷来的,也珍而重之的带着,万金不换。

  越是想,周明艳心中便越是暗恨不已。

  卢佳音算什么,不过仗着与卢德音有几分像罢了。卢德音才是在她和苏秉正之间真正的心魔。不将卢德音从苏秉正心中彻底剔除,只怕他便再不会回心转意。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高平侯夫人,“我只奇怪。陛下与卢德音情深至此,当日父亲为何还要将我送进东宫?如今到了这般地步,母亲再训导我,不觉得已太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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