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云开 六
周明艳是在找茬揉搓她。
阿客早知道周明艳的心胸,涉及到苏秉正的事,她素来泼辣酷烈,不肯容人的。
待要分辨,周明艳鲜红的指甲已经掐进她手腕里去,语气却淡淡的,道:“急什么,花儿还没簪上呢。”她眼中神色冷厉,攥了菊花那只手便用力一按。那菊枝折得参差,她用的力气大了,划得阿客头皮疼。阿客不欲吃这暗亏,不着痕迹的使力推她,道:“谢淑妃赐花,臣妾自己带。”
周明艳却越跟她较起劲儿来。到底是将门之女,只一用力,指甲便在她手腕上掐出紫红的血印,揉得她腕骨一声韧响。
阿客向来敏感,当即便疼出一身冷汗。身上立刻就失了力气。周明艳将花插上,打量着她凌乱的发髻。目光扫下来,见她额头沁着薄汗,肤色越发白透清丽,眉眼却更清黑宛然。心中就更恨得厉害。
她一辈子都不曾叫卢德音露出些许失态,她不信卢佳音也能有这份从容。便越想折磨她。
就迤逶然拍去手上尘土,“难得赏你一次,这么一枝哪里够?”手臂上披帛半展,冷笑道:“这些都给婕妤带上。”
阿客终于从她手中脱出,知道与她说什么都没用,当即便要后退,然而退路却已让几个凑热闹的妃子若无其事的拦下了。阿客心里便有些恼,道:“淑妃若要处罚臣妾,还请给臣妾个明白,臣妾是犯了什么错?”
周明艳半垂着眼眸望她,“你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阿客道:“臣妾不自知。且同为御前之人,固然臣妾犯了错,也不劳淑妃在景明宫里管教。”
周明艳固然位分高,然而没有统摄后宫之权,是不能随意处置嫔妃的。然而令她生恨的也不止这点苏秉正身边女人何止千百,她周明艳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正戳中周明艳的痛处,周明艳不怒反笑,“瞧这张利嘴。我什么时候说要罚你了,就搬出这许多理由来!可你都这么说了,我今日还非就要在景明宫里管教你了,你待如何!”便吩咐宫人,“给我按住她!”
她动了明火,先前看热闹的妃嫔们终于不敢再置身事外,忙开口劝说:“淑妃娘娘喜怒,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也有煽风点火的,“让陛下知道了,反而不美!”
周明艳越发怒不可遏。见她手下宫女迟疑不绝,便劈手揪了半朵菊花,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她手下宫女都是被驯化过的,极畏惧她。听她这么说,忙上前去捉阿客。阿客情知难逃,也不躲闪,片刻便被人按住胳膊压得跪在地上。周明艳就上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她指甲划过阿客嘴角,阿客便尝到了血腥味。脸上呼呼的疼起来。
长乐公主夭折时,她一场大病已折损了元气,才将将调养过来,便又因含元殿一事病倒。此刻身上极虚弱。只一下就被扇倒在地。眼前黑红半晌,才缓过力气。
周明艳动了手,脑中方回醒过来。知道自己已是做得过了,没敢再施拳脚。
可让她就这么算了,也无可能苏秉正在醉里对她做的,还要屈辱十倍。她情知那是酒醉吐真意,苏秉正真就这么厌憎她。可也明白那次没克制住,皇帝心中也是懊悔的,近来该不会再多损折她的脸面。便也没怎么怕。
她恰好可借此试探卢佳音在苏秉正心中分量。
便抬手扶起卢佳音,好整以暇的含着笑,“不过吓吓你罢了,瞧你这娇弱的模样,我还真不敢责罚了。就在这里,向卢婕妤道歉吧。”便随手再折下一枝菊花,插在她散乱的发髻上,“只是尊卑有别,婕妤在我面前的放肆,我不追究,你却不能不反省。”她揉碎一朵菊花,将花瓣缓缓洒在阿客头上,道,“婕妤不是爱高洁吗,就给你打扮打扮。”
她身旁宫女折了无数菊花,按住阿客给她横七竖八插了满头。
阿客只挣扎不动。
周明艳等了片刻,见王夕月殿里去报信的宫女已回来了,满面焦急,却没带回来什么人,便抿唇哼笑了一声。道:“闹这半晌,我也乏了,走吧……”
阿客倒在地上,衣衫发髻凌乱,满身的菊花。满院子嫔妃都噤声不语,她们先前存着看热闹的心,却没料到周明艳会这么市井泼妇般疯魔。先前既然不敢替她出头,此刻便也不好上前安慰。终于也三三两两的静默离开了。
葛覃与芣苡方能挤上前来,只觉悲愤委屈,都闭紧了嘴,默然垂泪着帮她打理。
反而是阿客说,“不碍。”两人终于再忍不住,咬住嘴唇,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乾德殿。
王夕月心中十分烦躁。
如今她在宫里可谓风头无两,这也和她的风格有关卢佳音在苏秉正寝殿里住了十余天,旁人虽羡慕嫉妒恨,却也不觉得苏秉正有多么宠她。王夕月去乾德殿侧殿住了十余天,立刻便有人觉得她十有八九又把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了。
谁叫她是楚楚可怜,诱人攀折的白莲花呢?
王夕月想低调,可她真心低调不起来。因为就算是她的低调,在旁人看来也是邀宠的手段。
所以她只好一面步步小心,不叫旁人拿到错处。一面又我行我素反正怎么做旁人都看她不顺眼。
她极爱菊花,今日偶然得了闲暇,便聚友赏菊出于客套,随手就给周明艳和卢佳音也发去请柬。她有自知之明,觉得她厌憎周明艳的程度翻倍,大概就是周明艳厌憎她的程度,才不认为周明艳会屈尊赏脸。至于卢佳音……王夕月固然算计过她,却也还没想跟她撕破脸。能渐渐修好关系,更是求之不得。
结果这两个人居然都来了!
王夕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自然知道太液池边,苏秉正羞辱了周明艳却跟卢佳音翻云覆雨的事。毕竟卢佳音还是她引进套里去的。她和周明艳明争暗斗上了套路,也就罢了。卢佳音骤然招惹了仇恨,却未必对周明艳有所准备。
人被你算计了,还肯来参加你的聚会,自然是想修好。可你把人请来让旁人肆意欺负,真比当面打脸还要结仇,日后就别想改善关系了。王夕月只能下死决心,一定要从周明艳手里护得卢佳音周全。
结果乾德殿苏秉正一道口令过来……她就不得不立刻赶回乾德殿。
王夕月便知道,这一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她情知卢佳音那般模样和性情,苏秉正不可能当真舍下。沉思了一路。到了乾德殿里,还是先去见了苏秉正。
苏秉正正当窗临字。
王夕月心下便觉得有哪里不对皇帝素来得闲,都是耗在小皇子身上的。能自己陪伴时,从不叫王夕月近前。
只迟疑片刻,便听苏秉正问:“什么事?”
王夕月便道:“臣妾殿里菊花才开,有芳景秋雨、绿牡丹、风飘雪月。记着采白姑姑极喜爱的,想求陛下的恩典,请采白姑姑去景明宫挑选。”
苏秉正道:“不急在这一时。”
王夕月便道:“再晚就没了臣妾还请了周淑妃和卢婕妤,”她偷偷望着苏秉正,见他手上笔势一顿,已是动了容色,忙又笑道,“臣妾不在,只怕周姐姐要将景明宫搬空了。去得晚了,可就没得挑了。”
然而苏秉正也只顿了那么一顿。一时殿内无声,只浓墨书写白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直将一副字都写完了,苏秉正才淡淡的道:“不过就是几盆菊花。”
各种厉害,王夕月不信苏秉正想不到,然而他只是这么淡漠的回应。王夕月心下一凛,终于无可奈何。
入秋日短。傍晚的时候起了风,吹得草木作响。
阿客沐浴出来,芣苡在镜前为她擦干头发。她望着镜中倒影,不觉有些失神。脸上指痕已鼓得高,当中一道被指甲划过,透出血色来,幸而没有破皮。只嘴唇被勾了一道,已结痂。辗转请了太医来,也开了化瘀的良药。
想来周明艳当众欺侮她的事,在宫中也已经传开。她被人硬插了满头菊花的模样,也都一并成了谈资。
她一辈子固然凄苦,然而被人按在地上欺侮,也还是头一遭。
她也不是不明白当初与目下的区别。可区别到了这一步,也还是始料未及。她忽然就有些明白那一夜苏秉正看她时,眸中的深意。当年她在时后宫虽也时有波澜,可大致还是上下和睦的。她便从未想过,皇帝的看重与宠爱,对一个宫妃来说是这么重要的生存资本。
宫人进屋点了灯。
阿客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也只是默然无声。听到芣苡又在她身后垂泪,只能长叹:“哭什么啊?”
芣苡没作答,边听葛覃轻轻的清了清嗓子。阿客便跟着向外望去,见采白打起帘子进来。
阿客下意识便将左脸藏了,侧身笑道:“采白姑姑。”
采白上前对她行礼,抬头还是扫见了她脸上指痕,话便哽住。半晌,方道:“……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采白在阿客心中是极亲近的阿姊,在她面前如此狼狈,阿客只觉浑身发烫。抬手捂住,声音低下去,想要掩饰什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芣苡知道采白是苏秉正面前少有的说得上话的人,便上前告状道:“淑妃娘娘欺人太甚……”
阿客忙喝住,道:“去给姑姑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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