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木兰花开新邻来

　　如果，那个世界也同样孤单呢。春归独坐在房中，心中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

　　季云驰并没有等春归的答案，他说完那句话便匆匆离去，似乎也害怕得到答案。

　　其实，春归自己也并不知道答案。于是两个人默契地选择回避问题背后的深意。

　　如果是一个同样的世界，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靠近，是不是就可以纵容自己放肆一回，那样的温暖和怜惜，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可是，那个人，真的已经忘了吗？那段过去，真的不在意了吗？

　　身陷在那个破庙的，在那个以为要湮灭的地方，最后在眼前出现的那张脸，为什么还是他。

　　他看轻过她，他辜负过她，他伤害过她，可是他因她入狱失去了所有的富贵功勋，因她的迟疑而下落不明不知身陷何方。不管是出于爱或愧疚，他欠她的，应该可以还清了。她本应抛却过往所有，自由快乐地活下去，她以为可以做到，却在逼近死亡的那一刻发现她还是那个沉迷过往的何春归，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还是挂念还是牵怀。

　　春归想得头疼欲裂，隔壁房间一片寂静，彩莺早已歇下，只有她还在欲念中挣扎。

　　她披衣下床，推开房门，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早春的深夜仍然寒意陡峭，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空气里有一丝冷香，是木兰花的香味。

　　她院中并没有木兰，倒是隔壁的院子有一棵挺拔高耸的木兰树。她移步靠近两家共用的那堵墙，花香愈加馥郁，沁人心脾，似乎连紧绷的神经都得到舒缓。

　　她忍不住想去看看木兰花，慢慢走出去，立在那家院子门前，才想起这家院子一直空置，并没有住人。就算有人，这大半夜的，贸贸然地过去说是要赏花，主人家不怒才怪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下门。

　　居然只是虚掩着，门应声而开，春归有些惊奇，提步走了进去。

　　月光下，满树的木兰花被一团清辉笼罩着，芳香醉人，春归不禁有些醺醺然，仰头去看高高地绽放在树梢那些修长笔直的花朵，只觉高贵端庄，不可方物。

　　她就这么呆呆的仰视着这些开放在高处的花朵，有一行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哀伤，因为这些高贵孤独的花。

　　它们开在高处，终其一生都无法亲近在尘埃里芬芳的花朵，只能从高处静静地看着，永远不能靠近。

　　一院清辉，满树繁花，一个皎若春花秋月的美人，般般皆可入画。春归痴站了片刻，隐隐听到衣袍扫地的窸窣之声，忙凝神去看。

　　院中的正房居然亮起了一盏灯，光影绰绰中，一个身着玄黑袍子的人影掌灯走近。

　　春归眯眼细看，脸上褶皱的肌肤，一道横贯左颊的长疤，居然是那日在应天城外的茶亭撞到的老人。她奇道：“老丈，您如何会在这里出现。”

　　长久的沉默，春归几乎以为这个老人不会说话，他突然开口道：“我住在这里。”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煽动力，让人觉得他至少曾经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春归有些赧然，偷偷跑到别人家的院子来赏花给主人抓个正着，居然还大言不惭地问人家为什么在这里，她肯定是最丢脸的贼了。她忙敛衽致歉，道：“我见这树木兰开得正好，才进来看看，不知道是老丈的住所，叨扰了。”

　　老人脸上淡淡的毫无表情，春归心下忐忑，只听到他说：“我也是偏爱这树木兰才买下这个院子的。”

　　老人似乎对她夜闯私宅的事毫不计较，居然煞有其事地跟她讨论起木兰。

　　一室光影，一老一少，隔案而坐，面前各有一盏清茶。

　　春归许久不曾得到这样的清静，满心的浮躁烦恼便在这光影清茶中慢慢沉淀下去。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花香，这样的境遇，发生在这样的月光下，对面还坐着一个奇特的老人，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诡异。

　　老人提壶来替春归续茶，灯光下，他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右手中指上有明显的厚茧，这是一双握惯笔的手，更奇怪的是，这双手还很年轻。

　　她奇怪地看着老人过于沧桑的脸，猜想这背后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老人微微睁开眼，他有一双清凉的眼眸，与一般老人的浑浊迟钝大相径庭，他自顾自地喝茶，并没有和春归说话的打算。

　　她注意到，这个老人不爱说话，或者说是不爱和她说话，脸上始终缺少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那些纵横的疤痕遮掩住了。

　　春归坐了片刻，终于还是讪讪地起身告辞。

　　那个冷漠的老人居然起身送她到家门口，还是不说话，落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春归微微点头道：“谢谢老丈的茶，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没有打算听到回应，春归已经准备掩门送客了，老人突然道：“以后若还想看木兰，可以再来。”

　　这句话可以算是邀请么，春归有些疑惑，轻轻掩上门回房，重新躺下。兴许是喝了一盏茶的缘故，春归毫无睡意，便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屋顶。

　　神思恍惚之中，老人那张破败的脸居然和某个熟悉的面孔重叠起来。

　　春归翻了个身，喃喃道：“我果然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春归特意问道：“彩莺，隔壁那户空房子有人住了？”

　　彩莺正在努力对付面前的那碗米饭，头也不抬，含含糊糊地道：“对啊，刚搬来两天，听说是一个丑老头，我还没见过。”

　　春归微微点了下头，心下沉吟，刚搬来的啊。

　　彩莺见春归不说话，问道：“小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你碰到那个老头了？”

　　春归笑着摇了摇头，道：“赶紧吃饭吧，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彩莺突然想起什么，道：“小姐，昨天楼主怎么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留他吃饭，他也不理我，今天早上莫缘跟我说，楼主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

　　春归心中一涩，道：“我怎么会清楚呢，兴许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吧？”她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揶揄道：“今日怎么肯好好喊莫缘的名字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喊他喂呢？”

　　彩莺双颊飞起两朵红霞，嗔道：“小姐，好好的干嘛说我了？”

　　春归含笑道：“我可没说什么，是彩莺你自己多心了……”

　　彩莺不依地跺脚。

　　春归脸上浮起温婉的笑容，这是未经世事的少女才能拥有的鲜活的生命力。她虽不算太老，却再不可能有这样简单的欢乐痴嗔了。

　　环采阁的生意越来越好，春归本来考虑要尽早回乐班，嫣然却被破庙一事吓破了胆，极力要求她好好休养几天再说。吃完饭，她只好回到房中，百无聊赖地拾起一本书打发时间。

　　半天书页还停留在原先的那一页，春归突然想起隔壁奇怪的老人，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总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有点怕却又想亲近，像饮鸩止渴一般，明知道去接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危险，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一探究竟。春归把她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意归结于好奇心，这个老人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她从厨房翻出食盒，挑了几样嫣然新送来的小点心装盒，准备送到隔壁去，算是答谢昨夜的那盏茶。

　　走到院外的时候，恰好看到隔壁院子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很熟悉的一个背影，春归皱眉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是谁。

　　院门开着，老人却不在，春归只好把点心留下，提着空食盒回去。

　　季云驰居然在等她，满面笑容，一身淡青的袍子，与他往日一般的清爽干净，只是漆黑的双眸中，有些涩然。

　　春归隐忍不语，只是静静地看他。

　　季云驰微笑着道：“春归，要不要随我出去游湖。春天的瘦西湖，最是赏心悦目了。”

　　春归下意识地想拒绝，她实在不知道再这样接近下去，对他对她是好是坏。但是却不忍心，因为看到他目中那隐隐的黯然。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明明只要再靠近一步，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神采飞扬起来，但却不能，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

　　她终究还是不够坚忍，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我去换件衣裳。”

　　季云驰轻轻皱了皱鼻子，轻笑着道：“这样已经很漂亮了，春归莫非是想迷死我不成。”

　　他卖力表演，恨不能捶胸顿足地叹道：“这么一个大美人在眼前走来走去，却不是自家的，长此以往，我会欲求不满生病的。”

　　春归横了他一眼，又开始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了。

　　季云驰抱着胳膊看她转身回房，脸上的笑意盎然，眼中却一片沉寂，殊无笑意。


　　(https://www.tyvxw.cc/ty346544/532716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