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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二、何处殷勤重回首


  蓝天,白云,空气里有暗香浮动,是早春的花朵悄然绽放。

  应天府城外的茶亭里有三两个闲汉正在喝茶聊天,“的答的答”的马蹄声响起,从大路的尽头慢慢走来一行人,四匹马一辆马车,前面是两个青衣短衫打扮的中年男子,脸绷得紧紧的,后面并驾齐驱的两匹马上各端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一个温润而泽恬淡冲和,一个风流儒雅洒脱不羁。驾车的车夫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汉,旁边还坐着一个鹅黄春衫的少女,怀里抱着一把短剑正歪着头打盹。

  轻轻的一声吁,那个带着一脸笑的风流公子勒住缰绳,跳下马,叫道:“春归,下来歇会,快到应天了。”

  鹅黄春衫的少女轻轻掀开车帘,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少妇,面上有浅浅的笑,眼底深处带着一种疲倦的妩媚,她展颜笑道:“终于到了。”原来是从顺天府回扬州的春归一行人。

  季云驰道:“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

  茶亭的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看到春归一行人个个器宇不凡,男的俊女的俏,忙不迭地腾了位置,抹净了桌椅,端了新沏的茶水上来。春归捧着茶碗轻轻地呵气,道:“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快到了。”

  沐少风施施然地呷了口茶:“春归,有没有决定好是不是跟我回府。你姐姐一直很挂念你。”

  春归道:“彩莺还要在云都学武,我和她一起回扬州去。”

  彩莺不满地瞪大了眼:“小姐,你自己不想回去还拿我当挡箭牌。”

  春归微抿了嘴笑,却不说话。她执意不去沐府,却要回扬州,无非是想远远离开过往的那些记忆。

  季云驰倒是笑得很开怀:“看来春归还是舍不得我!”他大刺刺地拍了拍沐少风的肩:“小沐沐,转告嫂夫人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她妹妹的。”

  沐少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轻笑。

  他们这一桌男男女女毫不避讳地谈笑,旁边有好奇的闲人不住地偷眼来瞄。彩莺不客气地一一瞪回去,恨恨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我在你们身上捅十个八个的透明窟窿。”

  有一个油嘴滑舌的少年拖长了声音吟道:“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想不到姑娘还是个女中豪杰。”

  彩莺一怔,缩回了脖子轻声问:“小姐,这个人说的什么。”彩莺不曾念过什么书,对此深深引以为憾,不禁有些自卑。

  春归微笑着小声解释道:“这是我朝解缙谢首辅的诗,字面是讲太阿剑,其实描写的是菖蒲。”

  彩莺哦了一声,突然叫起来:“好哇,原来是取笑我的剑是草做的。”

  那个少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彩莺回过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出声反驳,两颊飞起两朵红霞。

  春归眼神扫过去,了然地微笑,这个油嘴滑舌的少年居然生得很好,眉清目秀,嘴角挂着一个戏谑的笑意,虽然一身破衣,却丝毫不减其风致,活脱脱是个翩翩少年。

  春归眸光回转,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睛,她看着那个不遗余力地做着鬼脸逗彩莺生气的少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怅然。她刚刚其实没有说详细,那句诗恰好正是聂之问最欣赏的《菖蒲》,他从前常说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既耐苦寒,又安淡泊,是最具风骨的植物;而写这首诗的解缙更贵为当朝第一位内阁首辅,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最为聂之问所欣赏和崇拜。想不到他们二人都以凄凉的结局收场。解缙一生坎坷,时而得宠,时而失宠,时而升迁,时而贬谪,最后被活活扔在雪地冻死,聂之问一朝入狱,最后连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彩莺突然站起身道:“小姐,我们走吧,歇也歇了,茶也喝了,我们赶紧上路要紧,免得在这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脏了眼睛。”最后一句话故意抬高声音,却是说于那个少年听的。

  那个少年安安稳稳地坐着,脸上还挂着那种毫不在乎的笑意。

  彩莺撇着嘴道:“这人可真奇怪。”

  季云驰却大笑道:“好好好,此子深得我真传啊。”

  沐少风含笑接了一句:“确实,脸皮之厚确是一脉所传。”

  彩莺哼了一声,拉着春归走出去,口中仍兀自道:“楼主和沐少爷都不是好人。”

  春归被她拉着,就这样往前走,一时不留意撞到了一个人,她忙让开路,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

  撞到的是个奇怪的老人,春归心中暗道,今天遇到的人怎生都这么奇怪。这个老人最奇怪的地方是他比普通的老人都来得高,年轻人高的也许不少,但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还能挺拔如昔的真是凤毛麟角。这个人虽然一头银发,但腰挺得笔直,身上的穿着并不华丽,质地裁剪却都是一流的。

  春归暗暗下了评价,这个人年轻时肯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她微微仰高头,却在看清老人的面容之后轻呼了一声,忙道失礼了。

  老人的脸坑坑洼洼的没有一处好皮肤,一道长疤从左眼一直贯穿到下巴。春归自己曾受过这种毁容之痛,深知这样的伤疤背后必定有一段惨痛的记忆。她心下怜悯,柔声道:“老丈小心。”

  老人深深地看了春归一眼,沙哑着声音道:“多谢。”

  直到上了路坐在马车上,春归仍然在想着这个奇怪的老人,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而过,她却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她想,这应该是同样受过伤的人之间共通的那种感觉吧,夹杂着怜惜和尊敬的奇异感觉。

  季云驰也难得的没有聒噪,这一路,他时时刻刻不忘制造声音,同行的沐少风春归都被祸害得不轻。一离开京城,那个聒噪多话的季云驰便奇迹般的突然附体而生,而偶尔沉默偶尔温和偶尔柔情的季云驰则像是留在了京城。春归曾一本正经地下评语道:“季公子果然是妙语如珠。”

  而此刻,他却没有开口,沉默地坐在马背上。

  彩莺在车厢里陪春归坐了一会嫌闷气,又钻出去坐到车夫老赵旁边,嘴里还没谱没调地哼着一支歌。

  春归不禁微笑,突然听到彩莺的娇斥声:“喂,你干嘛跟着我们?”她微微掀开车帘一看,正看到那个少年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的马车之后。虽然他们只是策马徐行,马车也走得慢吞吞的,但毕竟马有四蹄,不是人的两条腿可以比拟的。但这个少年却能一直不徐不疾地跟着,额上甚至连一滴薄汗都没有。

  少年眼皮一翻,傲慢地抬首望天道:“这条路是你家的吗,我只不过是恰好走这条路,凭什么说我跟着你们。”

  彩莺气急,大声道:“那你别跟在我们后面,你走到前面去。”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彩莺一眼,才道:“这位女侠,我就只有两条腿,怎么跑得过你们的马。”他那句“女侠”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极尽揶揄嘲笑之能事,显然又是在笑话彩莺。

  季云驰实在看不下去彩莺笨口拙舌的,控马靠近那少年,俯下身低声道:“小家伙,你看上那个小丫头了?”

  少年脸上的笑意僵住,半晌才直着脖子横道:“关你什么事?”突然又想起什么,警觉地问:“你不会是她的……”

  季云驰朗声大笑:“哈哈哈,小家伙你太有意思了。”他殷勤地问道:“小家伙,你要不要跟着我?”

  少年倔强地回视他:“为什么要跟着你?”

  季云驰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下,然后笑嘻嘻地道:“跟着我,我帮你娶媳妇啊。”他戏谑的目光落在了一头雾水的彩莺身上。

  少年重重地点头道:“嗯,我跟着你。”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春归后来问过季云驰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带上这个少年,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带着他并不是幸运的开始。

  季云驰笑着回答:“他是个可造之材,而且必定是突生变故才会落得如此狼狈,只是举手之劳能够改变一个少年的命运,又何乐而不为呢。”

  春归笑着看他,明摆着不相信。谁会相信一向以作弄人为乐唯恐天下不乱的季云驰不惜自添烦忧带上一个身世不明的少年仅仅是因为突发善心呢。

  季云驰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他比我勇敢。”

  春归不明所以,只得附和着笑:“就对彩莺这一事上,莫缘确实很勇敢。”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名叫莫缘,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彩莺说,奇怪的人自然用奇怪的名字,并且用力地翻了个白眼以此表达对莫缘名字的不屑。

  莫缘毫不示弱地顶回去:“那彩莺究竟是种什么鸟呢,我只听过黄莺,却没听过有彩色的莺。”

  一路上多了一个饶舌的少年,还是一个对与彩莺斗嘴一事乐此不疲的少年,连旅程都变得轻松许多。

  在应天逗留了一日,虽然何春兮百般挽留,春归还是带着彩莺随季云驰一起返回了扬州。

  季云驰嬉笑着问:“春归,你执意回扬州,是不是因为我啊?”

  春归微微挑高了眉看他,他又继续自吹自擂道:“你知道的,在扬州云都的楼主是很风光的,跟在我后面可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春归淡淡点头道:“春归这些日子跟在季公子后面,确实感到很有面子。”真的得很有面子才行,一路上对着她和彩莺横眉冷眼的小姑娘可不在少数,她不是彩莺,能一一瞪回去,不练就一张百毒不侵的面子,实在难保众多利眼在脸上剜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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