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章、相逢相识宜早寒
清晨,天还未亮,听到院中嘎吱一声门响,春归睁开了眼,知道是彩莺出门的声音。她两住在这院中已有了好些日子,彩莺每日清晨熬好一锅小米粥放在炉上温着,然后出门去云都练武,回来的时候顺道从富春楼带两笼富春包回来。这时春归一般也已起床,两人一起用了早点,拾掇拾掇屋子,偶尔一起出门买菜或是买些女红用的丝线。下午,彩莺便陪着春归去环采阁,等晚间表演完了再一起回来,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邻里的几户人家都是普通的小康之家,春归彩莺对外称是姐妹,父母双亡,两人在此地相依为命。春归待人温和诚恳,谁也不曾把这个脸上有疤的年轻女子和名动扬州城的环采阁琴师曲韵联系在一起;彩莺又娇俏可人,能说会道,几家的主妇对她们倒也颇为照顾。
春归一向浅眠,既已醒了,就起身穿衣梳洗。到厨房一看,炉子上仍然温着一锅红枣小米粥,想起彩莺念叨了几日的福记馄饨,每日从云都回来总是错过了时辰买不上。春归想起彩莺发牢骚时的表情,不禁一笑,拿了个青瓷钵子准备去福记买馄饨。
出门时,隔壁王家的女主人也正好出了院子,春归忙微笑着打招呼:“王大嫂子。”
王大嫂子道:“何姑娘今日好早啊。”
春归小声道:“妹妹一直念着福记的馄饨,我赶早去看能不能排上。”
王大嫂子笑道:“你们姐妹俩感情还真好,我们家那位也好福记那口,正好顺路一起去吧。”
春归微笑点头。
福记馄饨的老板是个妙人也是个怪人,他做得一手好馄饨,但每日只做十锅,卖完十锅任你出多少银钱他这日都不肯再做。因为天色尚早,福记排队外带的人并不多。春归和王大嫂子排着队一边说些闲话,王大嫂子一直在絮叨儿子近日又念了什么书得了先生夸奖,春归也不插话,只是不停地点头微笑。
靠近春归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两个中年男子在边喝馄饨边低声说话,春归不经意听到一句:“可怜那聂大人年纪轻轻怎么就得罪了严首辅,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春归脸色一变,揪着那个说话的男子袖子问道:“什么聂大人什么严首辅,你说清楚点。”
那个男子忙着挣脱自己的袖子:“你这人怎么回事?”
春归高声道:“你说清楚,哪个聂大人得罪了严首辅?”
春归声色俱厉,那条横在左颊的疤痕扭曲成一条爬虫,那男子战战兢兢地道:“是吏部侍郎聂之问,不知如何被下狱了,听说是得罪了严首辅。”
春归只觉手中又滑又腻,那青瓷钵子再也拿不住了,“啪”的一声跌成满地碎瓷片。
严首辅!春归太清楚这三个字的重量了。自嘉靖二十三年严嵩升任首辅之后,把持国政,权倾天下,这大明朝几乎成了严嵩的半个天下。他若要一个人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聂之问,聂之问,你不是自视聪明吗,你不是一向谨慎小心,你如何会让自己得罪了严嵩让自己身陷那样的境地。春归心跳如雷,耳中嗡嗡作响,只听得王家嫂子的惊呼:“何姑娘!”
春归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中。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见彩莺、嫣然还有季云驰都在房间里,一脸焦虑。看到春归醒来,彩莺喜道:“姐姐你醒了!”
春归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怎么都在了?”
季云驰道:“嗯,你在福记突然晕倒了,隔壁王家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彩莺正好回来了。她立刻通知了我和嫣老板。”
嫣然脸上仍有些惨白,直道:“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晕倒了。”
春归迟疑了下道:“嫣然姐,彩莺,我有些话要跟季公子说,你们先出去下好吗。”
季云驰手中端了碗粥,柔声道:“你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先喝点粥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春归接过碗,汤匙在碗中搅来搅去,半晌她抬头道:“季云驰,你很有办法是吗?”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季云驰名字。
季云驰看着春归,微笑道:“有些认识的朋友。”
春归有些难以启齿,她一生之中从不曾开口求过人,今日方知求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帮我…打听看看……”
季云驰仍然微笑着:“你知道聂之问被下狱的事了?”
春归双眸圆睁:“你知道?!”
季云驰悠悠地道:“知道一点。”
春归抓住季云驰的手,急道:“是怎么回事?”
“你先把粥喝了!”目光瞥向春归抓着自己的手。
春归脸一红,缩回手,开始大口喝粥,三口两口便把一碗粥喝光了,然后放下碗,双眼闪着希冀的光芒看着季云驰。
季云驰突然伸手,春归直觉性地一躲。
季云驰的食指伸到春归嘴角轻轻一拭,道:“有粒米!”春归脸又是一红,忙伸手去摸嘴角。
“被我擦掉了!”季云驰似乎觉得很好玩,嘴角又挂上了那个戏谑的笑容,让春归觉得有些刺眼。
春归瞪了季云驰一眼,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一回事了吗?”
季云驰眼神幽幽地盯着春归,春归颇有些尴尬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季云驰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上次聂之问为何来扬州吗?”
春归轻轻摇了摇头。
“有人在京里告了扬州府尹刘铎受财枉法草菅人命,聂之问是被世宗皇帝派到扬州来调查此事的。”
春归轻轻点了点头。
“聂之问是吏部侍郎,又不是刑部的人,为何偏偏是他来调查此事?”季云驰抛了个问题给春归。
春归沉吟着道:“当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严嵩为首,另一派却是以夏言为首。他两同为首辅,又都是以青词得幸,所以常有争端,聂之问却恰好是处于中立两不偏帮。这本是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因为他两不偏帮,所以严嵩夏言都放心让他来调查此事。莫非这刘铎是严嵩的人?”
季云驰笑道:“对一半错一半。聂之问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派到扬州的,以聂之问的城府本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妥帖。可是这次他在扬州只匆匆待了数日便折返京城,刘铎的事只报了一个因私枉法。刘铎却是夏言的门生,严嵩在这件事上着力颇多,暗中安排了不少明显的证据要让聂之问查到,就等着一举扳倒夏言,聂之问却来了大事化小。严嵩认为聂之问已经暗地投向了夏言一派,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除去聂之问。你知道,聂之问在世宗皇帝面前很说得上话的。”
春归怔怔地听着,一言不发。
季云驰突然问道:“你听过韩瑞博这个名字吗?”
春归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韩茹仙你总知道吧?就是掳你的那个韩茹仙,她的哥哥就叫韩瑞博。数月前他因为写了一首借古讽今诗被下狱死在狱中。”
春归听季云驰扯到了韩茹仙和韩瑞博,有些茫然地看着季云驰。
季云驰笑笑,道:“严嵩不知如何找到了证据,说韩瑞博是被聂之问陷害的,现在抓着这个把柄要置聂之问于死地呢!”
春归心里有些酸涩,问道:“韩瑞博果真是聂之问陷害的吗?”
季云驰点点头:“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原因!”
春归觉得有些冷,她把搁在被褥外的手缩回去,脑中始终有句话在回旋: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房间陷入了沉默,春归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季云驰,他会死吗?”
“也许会的。”
春归觉得自己的右手有点抖,于是便用左手用力地握住了右手,可是左手也在抖。
季云驰眼中有一丝黯然,道:“也许我可以救他!”
春归猛地抬头:“你可以吗?”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疑惑、惊喜、希冀。
季云驰笑嘻嘻地道:“当然可以啦!我是谁啊,我是季云驰啊。可是我又不认识聂之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春归的头又垂下去了,越垂越低。这件事既然有严嵩插手,肯定很危险,我凭什么要让季云驰去涉险呢,他并没有欠我什么。
季云驰突然道:“要是,春归你答应嫁给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救聂之问!”春归猛地抬起头:“季云驰,你在开玩笑?”
季云驰脸上浮出一个灿烂的笑:“还是春归了解我!”
他突然凑近:“春归都嫁过人了,我还没娶过媳妇呢,等我也娶过媳妇了再来娶你好了,这样我才不会吃亏。”他说完还点了点头,似乎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颇高。
春归哑然失笑,心中却有一丝感激,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季云驰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救他是可以的,不过春归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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