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不似深闺人不识

　　春归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躺在一张床上，虽不及聂府沐府精致，却也是高床软枕，红罗暖帐。春归又试着活动了下手脚，有些虚软无力，但是并没有被缚住。

　　春归下意识地右手抚上小腹，一片平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个孩子是保不住了，但当真正意识到这个和自己骨血相连的孩子流掉了的时候，春归的心中还是一痛，眼尾怔怔地滑落两行泪。

　　“嗳，你醒了啊！”一个娇俏的声音。

　　春归抬眼瞧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褂子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放下药碗。

　　“你既醒了，便自己喝了这碗药。我去喊姑娘来瞧你，你可得好好谢谢咱们姑娘，要不是她善心救你，你早死在荒郊野外了。”小丫头人不大，嘴皮子倒利落得很。口中说着话，转身已出了房。

　　春归仔细打量了下四周，床头这边有座精致的梳妆台，床尾立着个古色古香的三门衣柜，床的正前方不远立着一扇织锦屏风，再往前就是被挡了一半儿的雕花的红木圆拱门，门上垂了粉红的丝帘，门外想必是这房间的外间了。

　　春归头依旧昏昏沉沉，闭了眼心中思量，看来是这小丫头口中的姑娘在自己昏迷后救了自己。那小丫头口中唤着“姑娘”，她家主子必定是未婚女子了，可是这房间的布置却又不太像女子的闺房，总觉得透着股与寻常人家不同的香艳。

　　听到脚步声，春归忙睁眼一瞧，只见一个女子穿了件松松的绯色袍子，脚步轻盈地走进来。这女子五官动人，肌白如雪，眼角眉梢都透着妩媚妖娆，笑起来眼尾有几条细细的纹路。春归心中狐疑，这位女子看来年岁已不小，怎么还被称作姑娘呢。

　　春归勉力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朝那绯衣女子欠了欠身：“多谢救命之恩。”她斟酌着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含糊其辞地这样道了谢。

　　那女子娇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妹妹刚刚小产还得要卧床好好休息，还理这些虚礼作甚。”其声娇柔婉转，说不出的入耳动听，说不出的风情旎旖。

　　她伸手在春归身后垫了一个枕头，方便春归靠坐在床上，自己就坐在床边大方地牵起春归的一只手，笑盈盈地道：“妹妹要是赏脸，叫我一声嫣然姐就好。”

　　春归微微点头一笑：“嫣然姐，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嫣然眯着眼笑着答：“你这是在我的环采阁呢。”

　　春归心中一惊，前面的疑问通通有了答案，敢情自己是进了青楼了。

　　嫣然像是看穿春归心中所想：“妹妹莫慌，你只管在这屋子里养好身子，要走随时都可以。”

　　春归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儿倒没有坏感，她读过不少名妓的故事，鱼玄机、梁红玉、王朝云、绿珠，知道这青楼之中多的是风尘奇女子。嫣然谈吐举止又媚而不浮，为人极爽快，说了一会话，心中仅存的那点芥蒂也消失无踪了。

　　说了会话，嫣然亲热地道：“我还有事，就不妨碍妹妹休息了，等我得了闲，再来看妹妹。”

　　春归见嫣然风姿婀娜地出去了，闭了眼睛，心中整理刚刚从嫣然那听来的话。自己居然已经离了应天府，到了扬州。

　　这环采阁是扬州数一数二的青楼，嫣然曾是阁里的红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手，更有一副好嗓子，十年前这江南的风流名士都知道环采阁的嫣然曲乃是一绝。后来年岁渐大，便拿出平生积蓄买了这环采阁自己当起了老板，偶尔出台唱两嗓子总能博得满堂彩。那日是应了应天府的沈老爷所邀去府中贺寿，折回扬州的途中恰好遇上了昏倒在路边满身是血的春归。嫣然这双眸子自小在青楼浸淫，最是目光犀利，一眼看出春归非富即贵，当下便把春归救上了马车带回了环采阁。

　　春归心知自己刚小产，身体虚弱，扬州到应天要有一日的车程，不调养好身子贸然上路，一路颠簸只怕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自己在扬州又无亲无故，只好厚着脸皮在这环采阁养好身子再说。

　　春归将养了几日，身子渐渐转好，已能下地在房里走几步。只是这环采阁平日里人多口杂，她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实在在不宜出房门露面，只能闷在房中。亏得嫣然这儿书画乐器都是齐全的，嫣然为人又极是爽朗风趣，春归每日里看几页书，听嫣然说些扬州城的趣事，倒也能打发时间，只是每每看到重归平坦的小腹，不免心中神伤。

　　嫣然察言观色，知道这面上带了条疤的美貌女子背后肯定有段伤心事，却从不问春归如何年纪轻轻便破了相，至于孩子父亲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这日，春归正歪在床上看书，听得门外走廊有人争吵。细耳一听，其中一个是嫣然的声音。

　　“李钟仪，你莫要不识好歹，你在我环采阁三年，我从不曾亏待于你。你今日说走就走，岂不是过河便拆桥！”嫣然一改平日的娇柔婉转，声音尖利。

　　“嫣然大姐，小生感激你当日收留。不过商以利为先，既然凤来楼出了两倍的价钱请我，嫣然大姐不要挡我财路才是啊。”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洋洋得意，“要不嫣然大姐再出高点的价钱，兴许小生会改变主意的。”

　　嫣然显然气急，利声道：“滚，你这等男人留在我的环采阁只会脏了地方。”

　　片刻，嫣然脸上依旧挂着笑，推门进来了，道：“刚刚走了个乐师，在门外吵了几句，倒是打搅妹妹清静了。”

　　春归笑着道：“嫣然姐说笑了。听姐姐方才语气，那个乐师很要紧吗？”

　　嫣然微眯双眼道：“这李钟仪人品虽欠佳，倒确是谈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曲。他这突然一走，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替他的。”她叹口气道，“我这环采阁的风光，有一半是凭了他的琴和曲。”

　　春归心中斟酌了下，她在嫣然这里白吃白住了好些日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便顺着嫣然的口风道：“妹妹倒是学过几日琴，谱曲也略通一二。如果嫣然姐不嫌弃，我倒是可以顶上几天。”

　　嫣然却不动声色地道：“妹妹，我这环采阁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以抛头露面的地方。”

　　春归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不用露面，躲在暗处抚琴便是了。”她起身坐到琴案前，伸手随便拨弄了两下，一曲《醉渔唱晚》便从手底倾泻而出。

　　嫣然听得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啧啧称叹，抚掌笑道：“妹妹这若还叫略通一二，李钟仪便只能去街头乞讨了。”

　　她也不客气，起身笑道：“如此，那便扰妹妹几日清闲了。”

　　春归面上含笑，送了嫣然出门。心中却在思量，要不要捎信回沐府，好歹让大姐知道自己平安；转念又想，还是先帮嫣然撑过这一阵再说吧，如若现在告诉了春兮，以她的性子大概是要立刻杀到扬州把她押回沐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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