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残局

　　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故事的起头与结局，都是无知无觉的。

　　又过了很久，夏晓延依然忙碌，依然担心挂怀着自己没有音讯的好朋友。那一阵子骆逸云失踪，李翊辉去找，与夏晓延失去联系后很久都没有回来。夏晓延自然担心得寝食难安，然而当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忽然看见独自路过校门口的李翊辉时，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那时冷冷的天里这家伙叼着个烟卷，双手插在裤袋，衣物单薄，表情淡漠，看起来和平时也没有太大区别。然而夏晓延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人群之中紧张地叫住他，问他找到逸云了没有。

　　那时李翊辉的反应很怪，愣了愣，似乎略带迷茫地想了一会儿。香烟在他嘴边静静燃烧，蒙蒙青雾将他那表情绕得也是模糊起来。夏晓延感觉自己几乎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心脏咚咚巨跳，却忽然发现对方转过身，在离开之前留下一个答案：“她走了。”

　　夏晓延呆楞地站在原地。

　　“不过，会回来的。”

　　又一句，在他走远后清晰地传来。

　　她会回来的。

　　——我深信。

　　人流之中独自站立的夏晓延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一种难以言喻的隐隐痛感袭上心头，却因为那死小子走前的这一句话，而坚定了一个和他同样的信念。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一起等待！

　　又过了很久，又有很多新的人和事在他们生活中出现，也有人离开、被遗忘、或是和他们擦身而过。时间永不停息向前行进，但夏晓延懵然发现，那些曾经使她生命变得不平凡的人和事，真的已经渐渐在她生活中消失。叶莹雪和骆逸云都已离开她家，邵奕和沈焰再没出现在她的视线，高大而肃杀的黑衣男子、天野耿莎、罗刹、小慈，就连那位警局里的宫泽宇警官都已调任他方，再不会和她有所交集。

　　有些失落，但并不影响她继续平静的生活。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证实，但夏晓延感觉，之前城市里那种世界末日一般的紧绷气息已经完全消散。终于再没有新闻报道反复呼吁广大市民出门注意安全，大马路上警察巡逻少了许多，整个城市的气氛也终于变得安定起来。夏晓延知道天野耿莎失踪了，她的董事长之位虽然无人接手，但之前与李翊辉父亲所谈的生意还在照常进行，应该是有人已经接替了她的工作，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和罗刹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毫无理论依据不应该出现的猜测始终在她脑海盘旋不去，无人解答。

　　感觉上，在那些特别的人们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恢复平凡，城市恢复宁静，而所有他们所留下的一切，都只能存在在曾经经历过的人们的记忆中。

　　夏晓延不只一次询问李翊辉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方却只是摇头，不发一言。

　　对于李翊辉，在那之后，真的改变许多。

　　天气渐暖之后他们已经是高考冲刺班，这小子竟然乖乖回来补课，日夜苦读，跌破了一众老师的眼镜。那时他已经搬回李宅和家人住在一起，生活仿佛只余了认真学习一件事，其心如止水的程度简直让夏晓延都受不了。果然是受到刺激了吗……夏晓延抑郁于这家伙就快要赶超自己的考试分数，抑郁于对方不顾一切的专注，第一次，对于自己和大家的未来产生彷徨。

　　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没有音讯的朋友们！夏晓延骑着自行车一个广场一个广场地找，冲进广场那些搞极限运动的少男少女之中，寻找一个嘻嘻笑着的快乐身影。总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骆逸云她不知道，但是那个人，那个人……这种激扬挥洒青春的人群里，怎么可以少了那个人的存在？！茫茫未来一眼难辨，如果她夏晓延高考毕业后离开了，为自己的人生奔波劳碌，那么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再见到她们？

　　“……莹雪！莹雪！你到底在哪？！”

　　连声大喊，空阔的广场中她的声音扩散到四面八方：

　　“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我好想你！莹雪……莹雪！……”

　　周围少男少女疑惑又关切的目光中，高中女孩哭倒在地。然而并没有人来回应她真心的呼唤，已经抽出嫩芽的高高大树下，春风如同温暖的手，静静抚慰她眼角流下的泪。

　　“晓延。”

　　低低浑厚一声，不是她所期待的声音，却让她一振，忽然有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欣慰与感动。

　　泪眼婆娑遥望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看他眼底同样的伤怀与不甘。

　　李翊辉站立在人群之外，那样子看起来冷峻而平静，唇角抿着，拔高的身姿无端给人一种安稳的依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几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女孩抱在怀里。

　　“别哭了。”

　　默默为那个曾与自己有过青涩恋情的女孩拭泪，男孩声音低低缓缓，竟似无尽温柔。曾经和她初恋的时候什么都不明白，以为喜欢就可以在一起，无关未来，无关现实里的一切一切。然而后来发生的事还是让两个人分开，都长大了，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不管以后怎样改变，从前那段时光是永远变不了的，就像那些同样离开他们的人和事，永远铭刻在心，深深不忘。

　　“勇敢点，未来没有什么的，一件事一件事去面对就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变成可以劝慰他人的人。

　　***

　　又过了一年，已经是大学生活。

　　夏晓延考上了师范，在本地就读一年，过后就会作为推荐生去国外系统学习教育。看来她以后是要往她老妈的校长之路上奔了，而李翊辉成绩令人郁闷地优秀，本来有机会可以报考国内一流学府，却多一个志愿也不肯写，就简单以离家近为理由，进了小小湖川市唯一的一所大学。

　　他是一直都在等些什么，却也并没有改变自己向前的脚步。他现在开始进入家族企业中磨砺，隐了出身，收了脾气，就从一名实习打杂的临时工做起。他现在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更经常四处闲逛，无目的无路线，就这么让自己的足迹遍布湖川市区郊外每一个角落。

　　对于某些结局，即便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也不能改变心中那个最最重要的认定。

　　——她会回来！回来他们身边，浅浅一笑，让柔和光芒温暖四野。

　　就这样，等着等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有人从宿舍楼下的管理处给他带上来一句话——

　　那天他有点犯懒，本来下午没课应该去公司报到，却连午饭都不想吃，就这么窝在宿舍上铺看着屋顶发呆。真的已经等待了太久，让他意识不到变化的发生，只远远听见楼道里踢踏拖鞋的声音，有人扯着脖子兴奋大喊：“李翊辉，楼门口有个美女找你嘿！哇塞你小子可真有桃花运啊！”

　　李翊辉依然歪在床上，连回应都懒得送上一句。他现在在大学里混得不错，跟一帮同学哥们弟兄打成一片，虽然时而忧郁一些，但终究和高中形成鲜明反差。于是他的酷酷外形加忧郁气质自然惹得女生倾慕，每每找机会和他套近乎表真心的女孩也不在少数。班里这些人应该都已经习惯了，怎么今天还要这样大惊小怪，要将美女来找搞得像是天仙驾临一般？

　　“哎，别说，还真有点像天仙。”

　　来他宿舍传话的那位哥们儿目露回味，问他怎么个天仙法却说不上来。室友回忆刚刚那刻的场景，想了半天才组织出来一句：“嗯，就是气质好，那叫一个赞！我说阿辉啊，你可一定不能错过！”

　　哈！气质好，还不能错过？……李翊辉被骚扰得直接从上铺跳下，哭笑不得拍拍哥们儿肩膀，语重心长：“好，我一定不错过！让我去看看气质美女长什么样！”

　　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喧闹吵杂的楼道忽然安静下来。李翊辉一个人走在楼梯，却慢慢地开始越走越快，本来一颗懒散而无聊的心，莫名咚咚巨跳起来。

　　单手紧握楼梯扶手，和脚步一起推着身体向前，恨不得一下就跳到地面一楼。少年眼底有吞没一切的深邃光芒，整个人仿佛刚刚清醒。

　　气质美女……气质美女……？

　　“咣”地一声，竟然真的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门口有人看见他就喊：“来了来了！人家美女都等你半天了，说是从很远地方来找你的！”

　　“……”李翊辉一步向前，身体早已超越思想，一跃而来到楼门外。户外晴朗温暖好天气，高高榕树树干旁，一个女孩静静背对他站立。李翊辉心中久未震动的擂鼓声响，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竟不敢向前。

　　阳光下，树影中，那个女孩长长黑直的秀发披洒满肩。从李翊辉这个角度，正可以看到女孩黑发后修长白皙的脖颈，微侧的脸颊尽头长长睫毛扑闪，微风吹起，乌发飘扬。

　　修长手指在她身侧弧度自然地微微弯曲，白色长裙，纤细小腿，在他无数次魂牵梦萦中，已经刻在灵魂深处的一道背影。

　　那样地安和静然，超脱凡尘一般。这道背影……她竟然……

　　“骆……”

　　李翊辉哽咽不能言，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几乎瞬间就要让澎湃大潮淹没自己的理智。然而那个背影听到声音就转过头来，一道柔润轻缓的声音也即传出——

　　“亲爱的小徒弟，想美女师父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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