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放我一生

　　无月暗夜，长桥岸边，废墟，残破之地。

　　满堆的破烂物品被人一掌轰开，乱屑飞扬，朔风作响。接着“隆”地一声巨响，一个身影从桥底直跃而上，再一掌扬起，钢筋混凝土的坚实桥梁被人硬生生从半截击碎！

　　“邵奕，你一定要逼我到这个境地？！”

　　凌厉喝问响彻漆黑长空，残破桥边昏暗路灯下，一个人乱发飞扬，眼底狰狞的血红直直逼向桥下黑影里站着的男人。短短一柄精光匕首在她手里瞬间化作长刀巨刃，再次抬手一挥，又是“轰”地一声，强煞邪气翻腾着直冲向前，整个桥身几乎坍塌殆尽。

　　砾石飞扬，尘嚣漫天，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毫无停缓，径直向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掠去。单薄身形却带着不可抗拒的雷霆之势，整个人周身红光笼罩，邪气四溢，几乎只望上一眼便可将人吞没！夜里无人的空阔马路上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连续嘶叫，似野兽，似怪物，不知何时聚集，这个时候竟是助阵一般围绕着那道身影，长长嘶吼。

　　欲望湮没了理智，杀念、血腥、破坏，就是一切！

　　——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定要再有受害者，才肯面对现实？！

　　狂乱的破坏中，远远街道民居开始有点点灯光亮起。那道极速而来的小小身影犹如天刹孤星带着强烈戾气，周围恐怖的助威声兴奋嚎叫，猩红巨阙迎风而起，暗夜下，旗帜一般指向有生命存在的方向。转眼间几百米的距离已经在即，抬臂挥剑，高高一栋居民楼里的所有生命，就要成为她的剑下祭品！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破空之声清晰传来。

　　小个子身影一顿，但也只是短短一顿而已。眨眼间杀意已再次涌起，金眸赤红，面无表情，依然挥剑向前掠夺而去。对鲜活猎物的渴望已超越一切，可忽然又有一道声音，远远地，清晰传来。

　　“雪，我知道你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如果你再不停下，我就饮弹自杀。”

　　“嗷！……！”长长的怪物嚎叫之声，伴随着那人转回头来的目光，翻裂撕绕。

　　“……”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眸，直直望着从桥底下走上来的男人。

　　“我说过，已经做好了准备。”邵奕站定在一片废墟的地面，双手抬起，漆黑的枪管却正对准自己脑壳。暗夜下男人明朗地笑，唇边一点流光浮动，冷静，强势。

　　“雪，不要再挣扎了，我知道你不会让自己像你干爹那样发狂发疯的。或许这样逼迫你确实太残忍，但莹雪，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知道你能做到，相信你，只有你能做到。”

　　“过来，和你说一说我的计划。”

　　点点灯光的居民楼下，没有一点声音。肯定有人已被吓傻，有猛兽忌惮于空气中强大的压力，瑟缩聚集着不敢上前。所有一切如此宁静，沉默得如同寂静深海，吞没人灵魂。

　　那个提着巨阙的小个子身影微微动了动胳膊，纹路崎岖的血红利剑一收，忽地在她手中消失了踪迹。

　　往回两步，两个人遥遥相对。

　　“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不会有人白白牺牲，或许路程非常艰难，但是请你相信我，不管是我邵奕，还是没有被我们保护好的逸云，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要抓住这一线希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

　　叶莹雪眼眸隐在深暗阴影中，唇角微合，低暗沙哑的声音依然杀气深浓：“完成什么？你不必找借口安慰，不必编织谎言，给一个希望让人追逐着活下去。这个招数我在逸云身上已经用过了，卑劣至极。我只告诉你绝不同意你的计划，无论是什么，无论怎样理由。”

　　邵奕笑笑，呼啸夜风中又向她走近了一些。这么看着这个总爱嬉笑胡闹的孩子，让人深入心窝地疼。她是如此明白，一双眼睛看透世间一切，可能这次，却真的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然而他已没有别的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陨灭，只能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那也已经是最最理想的结果，以后这个世上，只能留她孤独一人。

　　再几步，他终于又走回她身边，感受着那汹涌四溢的强大邪气，很轻易地，再次将她抱在怀里。

　　现在，只有他能够这样做，与赤血王缔结了情之血咒的人，也只有他，能够放她一生。

　　“雪，你先听我把计划说完好不好？事实证明咱俩思路还是不太一样的，也许在你那里无解的事，在我这里还有路可走呢？”

　　叶莹雪全身煎熬在炼狱火海，稳不住自己身形，抵着男人起伏的胸膛窝在他怀里。有片刻恍惚，思路似乎断了一秒，满眼的血红过后又复清晰。叶莹雪冷笑：“那好，你说。”

　　邵奕摸出个小小的硬皮本子塞在她手心，缓缓地道：“具体计划我都写在这里面了，是有些困难，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是灵族人，灵族始终和亡灵冥界有所交集，而且我来到这个世界历练，族内长老也都做好万全之策，以防我在这个世界遇险身死。所以即使我死了，还是有办法再追回灵魂，寻找办法重生的，更何况你手里不是还有那块可以扭动时空，令过去成为未来的赤血石吗？”

　　叶莹雪那血红的大眼向他冷冷一看，整个身子绷得更紧了些。这么一席话显然对她有所触动，那么个聪明的孩子，只一丝提点就能让她明白一切。

　　“你……”她在思索，面色沉沉，全身上下狂乱的戾气终于稍缓了一些。邵奕紧握她滚烫的手，幽幽长叹：“知道你讨厌和那些所谓正义之师为伍，也讨厌被人安排了接下的命运。但是雪，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不是吗？从今以后，赤血族的复苏，灵族的维持，整个炫珠大地亿万生灵的前途命运，就落到你的身上了。”

　　“罗刹想要做的事，应该和这些差不多。但你所走的路会和他完全不同，一定不会辜负我的希望。”

　　他那话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冷脸的小孩。

　　叶莹雪冷漠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有变化，慢慢地伸出手来，一点，一分，十跟手指头捏上男人修长白皙的脖颈。

　　“邵奕……”她的声音低低沉沉，沙哑着，压抑着，一字一句：“你这样逼迫我，和罗刹又有什么区别？觉得我会乖乖去做吗？哼哼……”

　　赤红双眸里戾光一闪，轰地一声，地面猝然龟裂成一个碎石大坑！两个人顷刻间跌落下去，叶莹雪狠狠捏着那人的脖颈，隆隆震耳巨响中厉声大喝：“既然如此，一起死好了！”

　　“轰轰轰轰……!”似剧烈炸弹爆发，整个街道都在鸣响。飞沙弥漫的烟尘中整个天空似乎都炸了开来，暗黑夜幕下，一道道血迹喷洒而出，叶莹雪肩头被一把匕首狠狠割开，利刃刺碎骨骼，血肉模糊一片！含着幽糜甜香的浓浓热血将两个人浸染，叶莹雪一手握着利剑，一手在男人脖颈缓缓加劲，一分分深入，修长的脖颈上已有五个狰狞血洞！两个人的目光紧紧绞在一起，长久地，深刻地对视。

　　“雪，你真的……甘心变成这样？”

　　男人的声音也已沙哑，但更加清晰，理智而坚定：“人总有选择，即使时光回溯让你再选，你还是会救你干爹，会救逸云。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雪，不要再伤害自己，我所希望的一切，你都能够做到。”

　　他深深看着这个满脸血污的孩子，看她的眼，她的眉，艳红紧抿的嘴唇。对不起啊……只能留你独自在这世上挣扎，只能，等待。

　　伸出手，轻抚她的耳垂。

　　也许真有命运一说，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被人早早预言——那个你爱的人会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但这不会是最终结局，他不会让这成为最终结局，她更不会。

　　“莹雪，接下来的事就要拜托你了。请你给我们未来，请你让我、逸云、那些爱你的人，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邵奕……”男人的温柔低语中，有人冷冷地，阴暗地一句：“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恶的人。”

　　***

　　深深午夜，深深的黑。没有人敢去探究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敢靠近。凹陷的地底有浓浓血腥味传出，烟尘缭绕，城市已成心中废墟。要怎么做才能熬过这一段，要怎么做才能掩埋心中这刻骨的痛？

　　没有答案，唯有现实，仍在继续。

　　啪嗒，啪嗒，什么落地的声音。是自己的血，还是……眼里迷蒙的泪？

　　……也会哭的吗？本来以为被神明诅咒，哭不出来，原来只是因为没有到达现在这一刻。

　　呵，真是可恶，放我一生，给我希望，却一定要我经历现在的一切。等你醒了，我一定要找你全都讨回来，你黑心阴我的一切，一定加倍奉还！

　　你等着！一定……不会太久。

　　夜雾挥散，尘埃落地，城市上空浓浓的诡异邪气一点一点消散。迷蒙的夜影中仿佛有猛兽的身体一只一只化作幻象，溶解，消失。沉重的血腥味正在退却，晶莹剔透的大大眼睛里，血红不再，戾气无踪，曾经标志性那琉璃一般的灿灿金色，一点一点，渲染寂静墨黑。

　　有什么正在离她而去，有什么缓缓诞生，却替代不了原本那颗笑看世间，坚强无畏的七窍玲珑心。

　　——总有什么是需要去追求的，总有希望，总有值得会心一笑，值得我们去珍爱的东西。

　　那些东西握在手里，看着脚下，就再也不会彷徨。

　　他用他的生，换我一生。

　　我也会用我的笑，在时空回廊的尽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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