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色梅花
一个月前,梁城大牢内。
康承训身着猛虎刺绣的紫色袍服,腰佩障刀,独自一人向大牢深处走去。
走到一间牢房前,他斥退左右,里面的人听到他的动静,从角落的阴影里睁开了眼睛,起身挪着步子向他走过来。
隔着一道牢门,庞勋布满血丝的眼睛倒映出面前的人高大的身影,他枯槁的面色上没有一丝波澜,用沙哑的声音说:“节度使大人前来,是为了宣告某的死期吗?”
康承训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地说:“你很不自量力,在反叛的那一天,就该想到自己是这个结局。”
“不自量力?”他的双手扒在牢门上,发黄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那我就应该乖乖听话,在桂林屯戍到死吗?我没有不自量力,只要我能再撑一段时间,响应我的就不只有家乡的父老,那些苦苦戍守的兵士们都会响应我,那时候你们根本无暇顾及”
他的手在牢门上抓出了些,“我没有不自量力,他们要推我做王,我没有答应,我所求的不过是朝廷赐予的一个旌节难道我配不上,那个用一副丑恶嘴脸看了我们六年的观察使便配得上吗?是因为他姓崔?还是朝中有人庇佑他,值得你们以我十倍的兵力来对付我”
康承训看着他绝望的模样,未置一词就转身走了。
这些问题还轮不到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不过那人说的一点他可以肯定,蔡都督请朝廷加增兵力的请求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他挥了挥手,几个部下便提着刀走了过去,很快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人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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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河从车厢外面跳进来,递给谢昱一个银色的锦囊后,在他的身边坐下。
谢昱打开锦囊,从里面抽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之后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字,眉毛渐渐蹙起。
钟元慧好奇地看向他俩,如今他们几乎不再隐瞒自己什么了,读这些信件都是毫不避讳自己,甚至有时也会当做闲聊解闷的话题跟她随意提起。
这就是“自己人”的感觉吗?真让人十分舒适啊。她很容易满足地想。
然而这次谢昱读完字条,再收回锦囊之后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吐出一句:“你找来的那个户籍可以用了。”
什么?钟元慧面露疑惑,看着他握在手里的锦囊,对里面字条的内容心生好奇。
“扬州大都督向外界宣告了自己第五子的死讯,死因是突发急病,其妻钟氏因为伤心过度也离世了。”
钟元慧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再追捕自己了,至少明面上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她也可以用自己准备的那个身份生活了。危机解除,这对她们是好事,只是为什么他看起来依旧欲言又止呢?
谢昱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会解释我们找到你的其中一个原因,对吗?”
钟元慧点点头,虽然自己已经渐渐信任眼前的这个人,但这并没有影响自己始终很迫切地寻求那个答案,这些天她也曾苦思冥想过,唯一的可能,就是与自己惹下的麻烦有关。
“你应当知晓桂州戍卒起兵的事情,起初朝中谁也不认为这些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仅仅派淮南节度使去带兵镇压,淮南地区的官兵久不经战事,真正能作兵用的不过数千人,可见这些人丝毫不把这些人当回事。”他缓缓陈述着,目光忽然变得明亮,手里攥紧了那个锦囊,“然而,蔡大都督却忽然向朝廷请求增兵,理由是叛军人数虽寡,若不能利索处置恐危及整个东部地区,圣上允了,派遣金吾卫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发诸道兵近十万人征讨起义军。”
“起初许多人只以为是小题大做,但很快起义军便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百姓和旁边数州兵卒的支持,短时间内就从数百数千发展到了数万人,但康承训因为准备充分,以压倒性的兵力快速合围剿灭了起义军,活捉其首领庞勋,庞勋于狱中自裁身亡。”
谢昱感慨万千地总结:“因为这场起义出乎意料的发展,浙东三个月内便恢复了安宁,这应当算一件幸事,当然离不开大都督化惊涛为浪花的先见之明”
“是因为我吗?”钟元慧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语气试探。
谢昱平静地看着她,“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因为从前身份的缘故知晓了什么内幕,这或许不奇怪。
“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大都督懂得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对吗?”钟元慧垂下眼眸,试探着问他。
谢昱挑了挑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她竟懂得这个吗?
“你不妨说说。”
钟元慧大脑飞速运转,语气逐渐坚定起来。“你既然这般告诉我,必然是肯定以从前大都督的作风,做不出这般万无一失的决定。而唯一能在短时间内能让他的行事风格产生巨大改变的,唯有他宠爱的小儿子死讯。他的几位儿媳皆是名门温婉闺秀,唯独我是他纵容幼子的产物,而且这个他唯一的疏忽产生了这般巨大的后果,所以他便在接到幼子的死讯后,对战局做下了不可能产生意外的决定。”她呼出一口气,“‘我’——这个被当做罪魁祸首的人,意外地成为了改变结果的关键节点,大致便是这样的吧。”
谢昱眼里有赞许的光芒,“你想的不错。”
他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她依旧垂着眼眸,并没有因为自己准确的推断或者他的肯定而有半点高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约透漏出几分落寞,他思索着,或许她是为自己的举动产生的影响而感到惶恐?
他语气温和地补充:“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未必正确,这些人除了那数百个兵卒,大部分是民兵和落草为寇的山贼,还不足以与训练有素的官兵相抗衡,他们失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钟元慧一点也没有被他安慰到,她深深地明白,这些人无论成功与否,都能鼓舞民间反抗的决心,比如怀州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灾民。而这样一来,相当于千千万刚刚冒头的萌芽,生机还没滋长出来,就被徐州戍卒们的彻底失败一棒子敲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说的就是她现在。
她只是想寻个自由,为什么会发展出这种改写历史的事来?钟元慧真是郁闷大头了。
谢昱见她听完反而更落寞了,很是不明所以,便开解道:“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未必就是正确的。”
才不是!您老人家不是一般的洞若观火。身上背着一整部历史书的钟元慧在内心默默反驳。
对面的人安慰无果,深感不解且无奈,便把目光转向了正听的认真的绛河,想转移话题到他身上。
“绛河,我看你自从知道了元慧要成为衡山门弟子后,似乎很是高兴啊。”他含笑说道。
“是,”绛河把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我想到如果师父收她为徒,以后我就不是师父的弟子中最小的了。”
“咦,”钟元慧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到了这上面,“你确定我的年纪比你小吗?”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
绛河坐直身子挺了挺胸膛,“我过完年就十七岁了,你看着有十五?十六?”
唔,那可能是这具身体有些瘦小,发育的又不怎么充分,才会被他误以为年龄小吧。
“那真是不好意思,”钟元慧弯着眼睛咧嘴笑,“我年后就十八岁了,绛河小弟弟。”
绛河因为她这个称呼不满地把眉头皱成一团,郁闷地又托起了腮。
谢昱含笑道:“你们二人谁更年长暂且不提,不过钟元慧到了衡山,未必会拜你我的师父为师。”
“为什么,”绛河好奇心又起,“那元慧会成为谁的弟子?”
“这个,”谢昱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也许有更合适的人做元慧的师父,当然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这样啊,”绛河若有所思,把真诚的目光投向钟元慧,“那我给你些建议你要不要听?”
“你说就是。”她很乐于集思广益。
“嗯”绛河坐直身子,很严肃地皱起了眉头,“你不要拜卢师叔为师,因为他喜欢拿鼻孔看人;也不要拜屠苏长老为师,他一碰酒就醉,而且还天天喝酒,喝醉了还跳到房顶上唱歌;小瑟师姐也不好,她总喜欢给人牵红线;袁师兄长得像猴儿”
衡山门住的都是哪路神仙?
钟元慧捂着脸笑的抽抽,谢昱憋着笑调侃他:“绛河,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看不顺眼的人?”
绛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钟元慧笑了一会儿就收住了问他:“那你觉得谁好?”
“自然是谢师兄。”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谢昱,里面盛着几乎要溢出来的仰慕,犹豫了一下补充说,“白师姐也很好。”
三人谈笑着,很快就让钟元慧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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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在路上辗转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在除夕的这天,到达了蜀州的青城。
在这个白素贞还没修炼成人形的年代,蜀州青城只是一个位于大唐西陲,风景不错的小城。他们三人在青城山下的一个小客栈放下行李后,就兵分两路,绛河带着钟元慧在镇子上游玩,谢昱则独自去办他的事情。
谢昱在镇上漫行,一路向百姓打问这里是否有一座山上盛开着红梅,他最后得知在凤栖山上有一座新修缮的寺院叫常乐寺,那座寺院下似乎有几株红梅树。
只是数株吗?谢昱若有所思。
进山时已经是傍晚,谢昱提着一盏灯笼自山脚环绕山腰而上,山间雾气朦胧,恍若坠入仙境。美景虽好,却叫他寻起那寥寥数支梅来更加困难。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时,他的青衫和鬓发都沾湿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谢昱停下脚步,循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果然,不一会儿,雾气中便出现了禅院院门的影子,谢昱走近去看,见上面题着“光大严明”四字。
他自禅院拾级而下,很快便闻到闻到缕缕幽香,那种他很难忽略的味道。他提灯去寻,果然看到几株红梅,绽放在枝头朵朵娇艳。
他轻轻地一步步踏遍红梅树旁的土地,走到开的最盛的那一株旁边时,他停下脚步,脚尖在原地踏了踏,确定就在这个位置。他环顾一番,看见一柄花锄靠在树旁,便将它拿起,挖开刚才落足处的泥土。
很快,他掀开一块石板,拿出掩在下面的两个酒坛。他摇了摇,一个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音,另一个则没有,而且重量明显轻了许多。他打开轻的那坛,从里面掏出一叠信纸?
谢昱借着灯火快速浏览了几行里面的内容,瞳孔瞬间放大。他闭眼不再看了,默了一会儿,复睁开眼把信纸折回方才的样子,这时他才发现背面印着斑斑血迹,形如绽放的梅花。
他将信纸收入袖中,感觉身后有微风吹过。
有人来了。
他保持警惕,缓缓转过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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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镇上正开着花灯会。
钟元慧兴奋地拉着绛河四处观景,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绛河对这些倒不是很新鲜,也不明白钟元慧明明自小生活在扬州,该见过更宏伟壮观的灯会才对,为什么会这种这种小家碧玉型的灯会这么感兴趣。他没再多想,只是循着观景的一路找些当地的小吃解解馋。
“绛河,你看那边有好多人呀。”钟元慧指着前面的人群,隐约看见人群的中央有一个人搭了高台坐在上面,“我们去看看那是什么吧。”
绛河没意见,同钟元慧一起挤到人群的前面一窥究竟。
高台上,一个身着道袍的人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正说着:“诸位乡亲,贫道修行多年,终于得天庇佑,降下福祉,赐我三昧真火啊!”他说着将手中的烛台高高举起。
“此火可燃三天三夜,不惧风,火灭仍可自行复燃,唯有烛台燃尽才能熄灭!”
他说着,朝蜡烛上吹了一口气,果然,那火苗消失之后,蜡烛又自己燃起来了。
台下一片惊叹声,那道士见状面露得意,还弯腰挥着广袖向一圈人展示。
道士高举烛台大喊:“天道慈悲,法自然而衍好生之德,求三昧真火宥我众生——”他将烛台放在高台上,眼神肃穆地对周围人呼吁,“若诸位能置铜钱于烛台前,贫道必会借真火向上天诉诸诚意,保佑诸位家中赴战的男丁平安归来,庇佑青城三年无旱无涝!”
这次台下有人有意见了,只听人群中一人冲他喊:“你这道士方才莫不是在变戏法,好骗我们钱财吧?”他这话说完,引起附和声一片。
道士微微一笑,“诸位若不信,可自行上前吹熄蜡烛试试。”
台下安静了一瞬,很快就有几个人自告奋勇上前,可无论他们谁吹一口气,那蜡烛每次都能复燃。
这下,台下的人们便无人不信了,纷纷掏出铜钱递上去,甚至有许多人跪在地上又叩又拜。那道士捋着胡子一副高深,偶尔朝烛台前看一眼,很快他就欣喜地看到那里堆满了咸通玄宝。
绛河虽然没有上前,却也是一脸惊讶。方才他的眼睛一眨也没眨地捕捉着那个道士的一举一动,确定他真的没有搞什么小动作,那这个烛火究竟是为什么复燃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看向钟元慧,却发现身边的少女面色平静。钟元慧内心正呵呵,没想到这个人偶然提炼出镁,却当成什么‘天降神祇’,用到这种骗钱的把戏上,我大天/朝的科学就是这样埋没民间的吧?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绛河惊讶地看着她走上前去,拦住那个正掏出一把铜钱的人,义正严词地说:“你们不要再白费钱财了,这个人是假把戏,上天才听不到他的祈祷!”
周围的人也不叩拜了,目光都落在这个少女的身上。
道士也不再装高深了,勃然变了脸色,“你这小女郎口出狂言,若真火有知,你的罪孽该怎么偿还?”
钟元慧朝他灿然一笑,“这哪是什么真火,不过是被你加了点料,比寻常的火难灭了一点而已。”她环顾了一番,礼貌地去问一个老妇,“我可否借你手里的罐子一用?放心,不会弄坏,用完便还给您。”
老妇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新买的罐子递给她。
钟元慧把罐子倒扣在蜡烛上放了一会儿,然后再拿开罐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熄灭的蜡烛上,然后,那个蜡烛安静了一会儿,又燃了。
众人再次啧啧惊叹,道士擦了一头虚汗,得意洋洋地再度高声喊:“正如贫道所说,此为真火无疑!”
钟元慧大囧,这种时候怎么能翻车呢?
“诸位且慢!”她喝住那些又要过来递铜钱的人,把绛河叫过来,对他说:“你长吸一口气,对着这个蜡烛一直吹,别留力气。”
她就不信以绛河的肺活量还吹不灭!
绛河听从她的话,长吸一口气后对着蜡烛吹了许久。他气息吹尽之后,所有人再次瞩目那支蜡烛,钟元慧手心都冒汗了。
幸好,那支蜡烛很懂事地配合了她,没有复燃。钟元慧如释重负,出门在外,还是果然还是有些内功带在身上最稳妥。
方才丢了冤枉钱的民众纷纷愤怒地一拥而上,从铜钱堆里拿回了自己的钱,还把来不及跑的道士从高台上扯了下来,道袍都被激动的民众们扒掉了。
钟元慧手里拿着偷来的烛台,站在一边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就同绛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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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昱手里紧紧攥着酒坛的草绳,看着雾气中的人影渐渐走近。风把那人的广袖翩翩吹起,谢昱辨认出那人一身海青僧袍,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对面的人双手合十向他施一礼,和善地向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夜寒雾重,山路湿滑,施主行走可要当心脚下。”
“多谢师傅提醒,”谢昱右手立掌向他回一礼,左手拎着酒坛,面带歉意,“某无意扰禅院清净,只是实不相瞒,某的友人在这山中红梅树下埋酒两坛,要某代她来取。若冒犯了佛门清规,某代她在此赔罪。”
“施主不必多礼,”僧人微微摇头,“这几株梅是山中野株,佛门清规守的是世俗之外,在这山中守的不过是方寸禅院和院中弟子二三人,如何能约束世俗内的生灵呢?”
谢昱闻言默了默,却又听僧人缓缓说道:“贫僧与施主有缘,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知施主能否解答?”
谢昱迟疑了一下,“师父请讲。”
“山中林木郁郁,泥土湿软,施主不择石阶上山,反倒迂回于泥沼,不觉得行路艰难吗?”
谢昱低头看了看粘在靴子上的烂泥,抬头释然一笑,“山中自有美景盛,若择常路,便只能看到高台石阶,难见全貌,是在是很遗憾的事。”
他眼中光华流转,“某虽踽踽独行,亦觉艰难,却难改其志。”
风吹梅瓣落,流连一地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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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形如绽放之花的灯高高挂在街头,那盏灯的颜色是被朱红的颜料仔细晕染上的,花瓣中间还有金黄色挑起的花蕊,看着栩栩如生,与其他样子呆呆、颜色单调的花灯明显区别开来。
钟元慧抬头看着它眼睛发亮,赶快叫来绛河指给他看,“我要那盏灯!”
绛河掏出钱袋正想付钱,那小贩却摆摆手,很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做了半天时间的灯,只此一个,不轻易卖的,除非你们对上了我的灯谜,一次答对可以不收你们钱。”
钟元慧灿然一笑,“那便请小师傅告诉我,我说不定有运气猜出来呢。”
小贩清了清喉咙,“听好了,第一个: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不识江南好,春来尽归去——打一动物。”
钟元慧听完便从容地对上了答案:“这个好猜——大雁。”
小贩点点头,钟元慧正心想也不过如此嘛,那小贩又指指他身后的灯笼,上面题着第二个灯谜:“折梅枝落泪成行,古木重逢绿叶黄。山隐青岩春水落,婷兰火染共迎香。”
看罢他还补充说:“每句中含一个字,四字凑成一个词。”
钟元慧还在皱眉思考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抢了答:“海枯石烂。”
“师兄回来了!”绛河闻声高兴地凑上前去,钟元慧也随之转身看着他。
谢昱一身白袍,在灯火中看着分外明亮。绛河热络地同他问七问八,他也和煦地回应着,钟元慧眨了眨眼睛,看着两人不知该做什么好,就转回身去向小贩讨要那个花灯,并不知道身后的人默默地望了一眼她接过花灯时的笑颜。
三人在街上并行,钟元慧手中提着那个花灯,时不时地打量着,自己出了一半的力赢下来的,总觉得意义特殊些,摇摇晃晃爱不释手。
绛河抬头注视前方,向身边的两人指着一棵参天古树,“我从方才就看到那棵树了,那树下聚了好些人呢,他们在做什么?”
钟元慧也面露好奇,“树枝上还挂满了红布条,看着真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三人来到树下,看到有许多人在对树祷告,口中念念有词,旁边有个书生打扮的人支了一张桌子在写些什么,绛河便过去找他打问。
书生听了笑着回答说:“郎君是外乡人吧?这棵古榆树名叫‘天伦树’,每年佳节都会有许多人来此挂上祈福的布条或者花灯来求一个合家团聚的好兆头,今年西边打仗,许多家的儿郎都奔赴了战场,来此祈福的人便格外多些。”
钟元慧指着他手中的布条问道:“那你是代他们在上面题字的人吗?”
“是啊,许多不识字的人也想写些自己的话和家人的名字在上面,我怎么说都读过几本书,便来着里挣些灯油钱。”他讪笑着,“不贵,一张只收一文,几位需要吗?”
绛河说道:“我们如果借你的笔墨一用,还需要付钱吗?”
“不用不用,”书生摆了摆手,“那边还有几支笔,几位随便用就是。”
绛河向他道了声谢,钟元慧想了想,把手中的灯笼递上去,“明灯送福,你如果想题字便题好了和这盏灯一起挂上去吧。”
绛河神色懊恼,“这是你和师兄好不容易得来的,我方才逛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多买一盏灯呢?”
钟元慧释然地笑笑,“我拿着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它若高挂枝头不仅能祈福,还能作游人的风景呢,你用便是。”
绛河没有接,倒先把笔墨推了过去,“那你先写吧,”绛河很真诚地对她说,“你第一次离家,新年也不能和他们团聚享天伦之乐,一定有思念的亲人吧。”
钟元慧拿起笔踟蹰了,唉,她能想念什么人啊!虽说在上面写两句吉祥话、末了再题个人名并不是难事,可她捏着毛笔,越想越觉得心虚,便含含糊糊地又推了回去,“我没什么思念的亲人绛河你写吧。”
二人闻言都看着她,钟元慧不自然地躲开了他们的目光,转头装作在观景的样子。
绛河没有多问,看着眼前的笔墨也犹豫了,“我没有亲人,师兄你写吧。”说着又把东西退给了谢昱。
谢昱总算是没有推辞,提笔写下:“千里共婵娟”,末了题了一个“皓”字。
钟元慧小声问绛河:“你谢师兄家中尚有亲人在吗?往年除夕他也不归家吗?”
绛河点点头,毫不避讳地回答:“师兄双亲都逝世了,家中还有个弟弟在,不过似乎已经许久没联系了。”
“这样啊”钟元慧看向俯身写字的谢昱,一笔一划都很虔诚的样子。
三人站在树下,谢昱把花灯用一个竹竿挑着,高高举在一个位置,口中问她和绛河:“这个位置可以吗?”
“挺好”钟元慧随口回答,话说完自己愣了一下,“咦,不是只有你写了吗?你决定就好啊。”
谢昱仰头专心挂花灯,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竹竿,说道:“既然到了衡山门,自然都是一家人。”他笑着调侃二人,“亏我还为你们两个写了祝福语、题了名字,你们却想不到我呀。”
绛河羞愧地摸了摸头,钟元慧则是抬头愣愣地看着那盏花灯。
“现在,长安的钟声大概快要响起了。”谢昱望了望远处不知名的方向,回过头看着两个随他看向一方的少年人,脸上落着灯火的余晖,“绛河,元慧,新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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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绛河盘腿坐在谢昱房中的塌上,手上抛着一个酒坛,口中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这一天的经历。“元慧对我喊:‘绛河,你来吹!’然后我‘呼’的长长一口气,那个古怪的蜡烛便再也没燃起来”
谢昱低声笑了,“看来你们在山下玩的倒很有趣”
“可不是嘛,真可惜师兄没见到。”绛河美滋滋地回忆着,忽然收敛了笑容,望向手中笔不停的谢昱,“师兄,如今你为什么还要避着她呢?”
“避着?今天我独自去并不是有避着元慧的意思,”谢昱的笔顿了顿,口中斟酌,“我只是觉得她还小,心性不定,接触一些事太早”
“她比我还大一岁呢。”绛河提出异议,想起这件事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但绛河你想,你自小在门学里读书、习武,长大一些便常随我走南闯北,四处历练,非常人可比。”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而元慧,她生于普通官宦人家,且过去是个总拘于后宅的女子,与你的区别自然不能简单的在年龄上比。”
绛河理解了,不过他仍有异议:“可我觉得我说不出元慧同那些女子区别在哪,但她并不是那种女子,很多时候她比我要厉害的多。”
“的确是这样”谢昱抚着下巴思考,他也没办法简单地将钟元慧归于哪类人,她的思想和行为时常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超脱和成熟,但又掩不住身上那种孩子的稚气。他思考了良久,觉得就把她当做一个不完全成长的孩子来看吧,毕竟只要身在衡山门,便没人会强迫她去承受太多,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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