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入衡山
咸通十年,新年伊始,一行人自蜀州绕过重重峻岭前往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衡山郡。
抵达衡山的前一天,钟元慧白天在车里坐不住,晚上辗转不能寐,既期待传说中的武侠门派是否真如小说里那般处处飞檐走壁、强者如云,又担心自己功夫不过尔尔,一入门派深似海,从此变成过路人,从此不仅整日被拦路小妖吊打,还得卑微地跟在各种傲绝凡尘的大佬身后打酱油,然后一辈子都得低着她那不怎么机灵的小脑袋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委婉地向绛河表达了她的担忧。
结果绛河听了之后哈哈笑了一会儿,笑到她面红耳赤的时候,又努力把脸板的很严肃说:“嗯你想太多了,衡山门中是有很多强者,但大伙都是很好很好的,好到兄弟姐妹都能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甚至还用略带慈爱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难怪师兄说你小,你到衡山门还是不要想太多,学完课业就多认识几个好伙伴一起玩耍吧。”
钟元慧被他看的瘆得慌,又震惊于他的描述,脑海里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又蒙上了几层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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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雾环,山涧溪流,隔着脚下深深的天堑,钟元慧眺望远处高大的巨石板,那便是门派的山门。
衡山门正如其名,位于衡山的天柱峰,外周多是难以通行的断崖和天堑,后来人为修缮成为了门派的防御工事,深深的沟壑底部隐约可见乱石和溪流,若不慎掉下去必定一命呜呼;天堑之上设了四道铁索作桥,锁链两头紧紧嵌在石壁之上,用于弟子的日常通行和物资运输;经过铁索桥,从山脚往上是层层密林,密林之中有层层机关,外面试图闯入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触发,然后被麻绳捆住吊起来、被巨网困住掉到深沟里或者被掉落的圆木滚下山去,门中弟子出门一般会走林中的几处密道,为了防止密道时间久了会有明显痕迹,也会每年一换。
唯一的正门是一处巨大的石门,除了每日辰时会由内部的人自行开启,或者因为一些重大的事项需要整日开着外,其他时候一般不会打开,因为大门也连接机关,一旦打开会弄出巨大的声响,让整个衡山门余音环绕、久久不绝。
“若是我与绛河回衡山,一般都从密道穿行,”谢昱的目光越过天堑,投向那道山门,忽然莞尔一笑,“不过既然元慧第一次来,隆重一些也无妨。”
说罢他递给绛河一个眼神。
绛河心领神会,纵身跃上铁索桥,如履平地一般沿着锁链快步飞奔,眨眼间便越了那道天堑,那锁链只轻轻一晃,仿佛方才只是一片鸿毛飘过。
钟元慧心里正赞叹不已,却见绛河敏捷地钻进了密林,隐匿其中不见了踪影。
“后退。”谢昱忽然说道,钟元慧不明所以,便随着他推到了五步之外。
很快,密林的方向传来了“铃铃”的声响,起先只是近处零零散散几声,后来这声音逐渐变得密集、空灵,由近处一线蔓延到远处,仿佛是他们此行惊扰了此处安眠的精灵一般。随着这般声响,被锁链吊着的石门缓缓降下,成为天堑之上的一座石板桥,为钟元慧铺设了前行的路。
在石门彻底落地的那一刻,山间传来悠远的钟鸣声,连鸣三声,声声不断,钟元慧心里似乎也随着钟声通透肃穆起来。
“闻钟磬之声,能生善心,能增正念。”谢昱如是说道,然后转头递给她一个微笑,“走吧。”
钟元慧随着他走上石桥,虽然这个石板宽大沉重,但她的发丝被山谷的风扬起时,想到下面的万丈沟壑,双脚落在上面时还时心依旧怦怦跳了起来。钟元慧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一派从容的样子,便定了定神,目视前方,不急不慢地向前走。
绛河从密林中钻了出来,同二人一起自石门处上山。
三人自宽阔的山路上行,不一会儿,几个看着和绛河年纪相仿、身着玄色短打的弟子迎面跑过来,看到谢昱和绛河,抱拳行礼,领头的那个说道:“原来是二位师兄。”
然后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钟元慧,很快又不失礼数地移开目光,问道:“不知贵客是哪位?”
“她是你们的新同门,”谢昱回答道,“名叫钟元慧的,日后你们就认识了。”
那少年惊奇地“啊”了一声,随即说:“那我得快些跟掌门去禀报,二位师兄,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便带着其余几个弟子连跑带飞地沿山路上行,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钟元慧对他们这种行动方式很新鲜,她猜这两个人若不是带着自己,为了表示尊重,估计也是这般来去身轻如燕。不过他们此刻只是带着自己登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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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石径,白云深处有殿宇。
望着牌匾上“天柱长衡”四个字,钟元慧内心忐忑,但还是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学着前面气定神闲的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大殿。
跨过殿门的横槛,钟元慧便感觉到有许多双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偷偷瞥了几眼,发现大殿里除了正面遥远的主位,两侧还坐着几位一眼望去便知德高望重、威严无限的人。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低下头,更加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前面的人,还紧张地绷直了腰板,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钟元慧也赶紧站定。
谢昱侧过身体,看到她紧紧抓着衣襟的手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从前不是那般胆大吗?
钟元慧正不知该把目光落在哪,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眸,正无声地用眼底的笑意安抚着她。她渐渐地平静下来,抬头挺胸,坦然地目视前方。
谢昱转身不再看她,向坐在上首的人抱拳行了一礼。
“掌门在上,弟子在外游历时寻得一人,奇筋异骨,灵心慧性,如得天之独厚,大以为奇。弟子不忍其流落在外,便携此人前来由师父一观,若有机缘,愿让她拜入我衡山门为徒。”
谢昱声音朗朗,随着他的话音,钟元慧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沉重了几分,她情不自禁地又垂下了眼帘。
等到谢昱的话中的最后一个字落地,钟元慧瞥到坐在上面的人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谢昱从她的身前避让开,那个人便直接走到了她的眼前。他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就如那天谢昱搭救自己时一般,引得钟元慧双睫微颤。
忽然钟元慧感到左臂上一抹温热,她循着热源望去,看到搭在自己大臂上一只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掌。在他的手掌触碰的那一刻,钟元慧感到通体的血液在快速流动,身体被温暖包裹,心境也因此变得平和起来。
钟元慧的目光自那只手掌而上,略过那人的白色衣袖,抬头落到他的面颊上——白眉长髯、飘飘然的银发。出乎她的意料,那上面没有任何幽深莫测的神态,只有一派温和慈祥,钟元慧不禁怔住了。
掌门井宿抽回手,广袖一扬,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回身时喃喃自语:“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谢昱有些惊讶地抬起眉毛,转而微微一笑,说:“连师父也是如此感受吗?”
“唔”井宿回过身来,兴味盎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钟元慧正观察着他的举手投足,思量着明明同而为人,为什么他就能做出来就能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她闻言迟钝了一下,对上那双慈祥的眸子,脱口而出:“钟元慧,万物伊始的元,慧中秀外的慧。”
说完她自己先愣了一下,这是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答案,并不是她自己方才想出的,被人一问便下意识说出来了。
井宿点点头,长眉飞扬,“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你是否也是明理之人呢?”
钟元慧还在愣愣地思考他这高深的话,掌门又转身看向了谢昱。比起看向她那种纯粹的慈爱,钟元慧总觉得他投向谢昱的目光里带着复杂难辨的意味。
“天生良木自是好事,但若不能矫饰得宜,便很容易长成歪材。”井宿悠悠地说,脸上转而露出欣慰的笑,“小昱,你觉得这个孩子该怎么安排?”
“弟子以为,”谢昱瞥了钟元慧一眼,从容地陈述道,“心学她可以随门中弟子一道学习,但如果事事循规蹈矩,反倒很难让她有所增益。她如今筋骨未定,如果不趁现在好好磨炼,反而会耽误了修炼内功的好时机。”
“不错,”井宿沉吟片刻,“那便让她入门学修习,每日辰时二刻时随门中弟子一同听讲,内功便由你来传授,至于剑法”
谢昱目光一闪,含笑说道:“弟子以为内功未成,剑法不宜早授。昱可以暂时教授她内功,至于剑法,虽然说衡山门中剑法总体相通,但元慧作为初学者,不同的人适合的入门路径不同,如果急于求成反倒事倍功半了。”他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不如过些时日,再让她拜门中一人为师,正式传授她剑法如何?”
井宿“呵呵”一笑,抚了抚下巴,“你既然这样说,看来心里是有答案了,的确是得等些时日其余的,都由你安排吧。”
谢昱口中称“是”,向掌门行礼之后,带着钟元慧和绛河退下了。
唉,当什么谜语人嘛!文化人说话都这样高深吗?
钟元慧腹诽着这两个人的哑谜,脚上依然乖巧地跟着谢昱走。经过这一番观察交流,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忐忑,至少她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喜欢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包括坐在两边,被她默认为长老团的人们。
后来她转着眼珠骨碌骨碌打量他们,发现他们原先自带的威压,完全是她在紧张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脑补的,实际上他们坐在这里,满脸都写着期待和好奇,似乎只想给自己空虚的老年生活找块瓜品品甜味。
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钟元慧走出大殿,肩膀松快,迎面的山风吹来清新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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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昱说要为她安排住所,带路走到一处院落,钟元慧紧随其后,绛河存着好奇的心思跟在他身边。
青山绿水环绕的小院子,早有锦鸡报晓,昏有夕阳依山,抬头是山嶂入云,俯首是竹树叠翠,钟元慧对它的期待值不要太高,一路摘着早春的野菊,乐颠颠地想着该怎么闲适地度过今日的时光。
但走到院墙边上,钟元慧就察觉到不太对劲了,院子里好像影影绰绰有什么在晃等到绕过围墙,带路的两人推开大门,双双滞在了那里。
“怎么了呀?”这两个人站在门口像一堵墙一样,完全挡住了钟元慧的视线,她使劲踮脚歪头也看不到。
“呃”谢昱慢吞吞地让出位置,钟元慧才得以凑上前去,只看一眼她也成了石像立在原地。
满院子青黄相接的杂草,矮的及膝,高的能够到房梁,一派生机勃勃。
一阵大风吹过,钟元慧感到眼前恍恍惚惚。绛河却拨开一片比他还挺拔的杂草,无比豁达地说道:“呀,这比我当初住的地方宽敞多了。”
宽敞有什么用?我是要拿这里养马吗!钟元慧手一软,让握着的小白花无情地随风飘走了。
谢昱掩饰地摸摸下巴,“我是想着你来找我学内功时方便些,就在掌门的弟子院中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但是师父这些年收的弟子,只有我、绛河还有你未曾谋面的一个人总共三个人,其余院子都荒废了多年了,这个还有前任掌门的弟子住过,总比大部分要好些”
绛河“嗯嗯”点头向她证明:“真的,我搬来时,院子里的草也有那么高呢。”他说着比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海拔。
“这就当你修炼的第一课吧,”谢昱递给绛河一个鼓励的眼神,“绛河,你留下帮忙,师兄有事先走一步。”
然后他想了想,说道:“你们可以去请些人来帮忙,不过小止就别叫他来添乱。”
绛河呵呵笑,“不会的,他闯了祸正在师父那里受罚呢。”
“谁?”钟元慧一脸茫然,绛河随意地摆摆手说:“一个混世魔王而已,你以后离他远点。”
说罢谢昱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竟很是自然地离开了。
钟元慧神情呆滞了一会儿,绛河一如她所表现,但更快地反应过来,“我去拿些工具。”
说完就跑的飞快,不一会儿“哼哧哼哧”扛着一大堆锄头镰刀耙子之类的东西就回来了。
他拣了两把长镰刀,正色对钟元慧说:“你后退几步。”
钟元慧尚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后退了几步。他走到院子门前,摆出一个架势,深吸一口气,一阵刀光草影后,院子里茁壮成长的杂草就都被修剪到了小腿高度。
“哇,”钟元慧眼里满满的崇拜,“好厉害啊绛河,原来武功还能这样用。”
绛河拍了拍满头的草屑,腼腆一笑。
钟元慧扫视院子里的狼藉,“剩下的该怎么做呢?”
“啊,剩下的一点点锄出草根,然后再清理掉吧。”绛河皱着眉头打量周围,却听到头顶传来“哈哈”的笑声。
几个身着短打的少年从院墙上翻下来,眨眨眼睛看了看钟元慧,很有礼貌地对着她抱了个拳,“小师妹好。”
然后转头对绛河挑衅道:“你傻不傻,直接放火烧掉就行了。”
绛河眉头拧成毛线团,很不屑地嘲讽:“你们还不长记性,上次把屠苏长老的屋子都烧没了!”
“那是意外”其中一个人不甘心地狡辩,绛河对他们半分耐心也没有,随手抓了几把锄头丢给他们,“来就帮忙干活,不干活一边凉快去!”
少年嘴上嘟嘟囔囔:“对你爷爷这么凶”手上却是极为老实地接过锄头,寻了一块地方开始刨地。
另一个少年也拿起锄头,看到钟元慧闪烁的目光,讪笑了一下道:“小师妹见丑了,我们之间说话没什么规矩,你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
见什么丑呢?钟元慧对他们这般说话方式实在太亲切了!
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无所谓地摆摆手说:“这是本是我要住的院子,怎么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呢?”说着干劲十足地拿起锄头也开始刨地。
“是元慧师妹的院子吗?”忽然几个人头从门前探进来,她们看见绛河在这,便确定地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堆小山高的东西,“我们几个人想着师妹初来乍到,或许没有可用的呀,你们是在种花吗?”
绛河抹了抹鼻子上的土,出言解释道:“这个院子闲了太久,连草都长了好几代了这不是从头收拾起嘛。”
几个少女一阵窃笑,把东西搁在门外,绕过开荒一般的院子,走进屋子里打扫的打扫,擦拭的擦拭,把屋子清理出一片净土后,再把物件为钟元慧摆放好,甚至贴心的女孩子还为她列了一个清单写清了自己都送了些什么,方便她整理。
半晌功夫后,钟元慧累的累的汗流浃背,也顾不上脏净和礼节,箕坐在地上拿袖子拭汗。她抬头望着跃到房顶上检查瓦片的绛河,见他恰好也在向下看,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绛河愣了一下,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瞅了瞅袖子,霍的跳下来逮住一个少年,“你方才果然拿土丢我了!看元慧笑我才知道,你小子想要什么奖励?”然后两个人你推我搡地闹成一团。
“才不是呢”钟元慧眉眼带笑,如早春最明媚的花朵。她只是想起从前那些晒不到阳光的日子,忽然想说,世上本就该这样的,对吧?
谢昱抱着一摞书走到门前,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欣慰的同时也想着,若世上处处有此景,那他便再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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