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司行风低眸看着正在忙碌的品妤,这个女人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面对他一丝不挂而不曾用正眼凝望他的,似乎她的眼中除了他身上的水,还是他身上的水。没想到这王宫里竟还有这样一个异类存在,他不禁勾了勾唇。
品妤也觉察到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正以好奇的目光审视着她,手下的动作略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抬眸望了他一眼,他竟然望着自己在笑,虽然这笑容看上去极淡,若有若无,但确确实实他在看着她笑。
她急忙垂下眼,抿紧了嘴角,继续着自己手中应做的事。
司行风唇际的笑意渐渐加深,眸中光色潋滟。
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特别的宫女正是那日让居袁修失态之人。若是他没记错,那居大人口中唤得正是品姑娘。
这个女人倒真是特别,平庸的姿色,与宫中如云的美女相比,差去甚远,以西陵川爱美成痴的性子,她能留出现在玉华殿,这倒是令他意外。
未久,司行风全身已穿戴整齐,品妤与含烟方恭敬地退至一旁,弯着身恭送他离开。岂料,他却在要迈出玉华殿时,又折回了头,在品妤的面前顿住了脚步。
品妤轻捏了下衣裙,垂着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示意。
司行风抿着薄唇,盯着一直弯着身的她,一动不动。含烟同样垂着首,不敢呼气,忍不住抬眼瞄了瞄这位阴晴不定的侯爷,却发现他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品妤姐。
蓦地,司行风开了口,声音清朗有力:“你叫什么名字?”
眼睫微颤,品妤望着立于眼前的一双绣纹锦靴,缓缓跪下,恭敬地回道:“回禀侯爷,奴婢姓夏名品妤。”
姓夏?又是一个姓夏的?司行风但听她开口说姓夏这个字,骤然双拳紧握,仿佛要将自己的指甲给剌入掌心的肉里。
司行风立在那一动不动,一阵长长的沉默。
品妤睇望眼前立了很久的靴子,直觉告诉她他在盯着她看。眼光能及的地方刚好瞧见他紧握的双拳青筋暴露,已然感受到他身上弥散开来的莫明怒气,她交叠相握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力道。
“姓夏?!”他的声音冰冷异寒。
“是。”品妤轻应一声,头与身子便垂地更低了。
不知跪了多久,司行风终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玉华殿,听着那离去的沉稳脚步声,品妤方才吐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交握的双手,竟发现手心里渗满了密密细汗。
“品妤姐!”含烟一起身,便过来扶品妤。
品妤起身望着那玉华殿的正门,眉头深锁,心中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品妤姐,之前侯爷他还对着你笑,但方才侯爷他一听到你说你姓夏的时候,他的目光好可怕,就仿佛是要吃了你一般。”含烟十分激动。
听到含烟的话,品妤的嘴唇微抿了一下,接着淡淡一笑,道:“去收拾吧,收拾好了,我们就离开。”
倏然,含烟拉住了她,怯声问道:“品妤姐,我们会象菊香姐那样么……”
“不会。”品妤轻拍了含烟的手背,淡然一笑,便忙着去收拾了。
含烟望着品妤脸颊上一对好看的梨窝,暗念,品妤姐殊不知自己很美,尤其是她笑的时候,那一对梨窝别样诱人,还有那份淡然,无论有多惊慌错乱,都能让人在那笑容下镇定。
“行风。”一声急促的女音轻唤。
一脸阴沉的司行风从玉华殿出来,没走几步,便远远地瞧见一袭明艳华丽衣裙的花清琳向他奔来。
他抬眸淡扫一眼,便欲往另一方向步去。
“行风。”花清琳见状连忙拦住了他,情急之下牵过了他的手,柔声道:“你还好吗?”
司行风偏头望着她,一言未发,眼眸深冷,倏地挣脱了她的纤手,扯了扯嘴角,冷道:“娘娘费心了,微臣的命尚还在。”
“行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花清琳见司行风如此冷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最怕见着的便是初六清晨的他,这日的晨光不再是温暖的,明媚的,让人极不舒适。
他的苦,或许这世上只有她能明白,能给他的,能帮他的,她都愿意,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而不是象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上赏赐微臣的琼浆玉液,那是微臣的荣幸。”他冷笑一声。
“不,行风。”花清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咬了咬唇又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我是真的关心你,只想知道你的身子……除了那解药他是否还喂了其他药,若是有,我想帮你……”
是的,西陵川再给他喝解药的同时,有时亦会再另加催情药喂之。经过人间炼狱一劫,或许是论不上什么洁身自爱,但司行风宁可硬撑,也不会借由女人来解决之需。
面对花清琳温言软语,他深吐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没有,不用太过于担心。”
“哦,你没事就好。行风,我……”
“微臣尚有事许久未曾处理,娘娘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吩咐,微臣告退。”司行风说完,连看都不看花清琳一眼,直接越过她,大步往她身后的路走去。
“行风……”花清琳怔怔地望着司行风远去的身影,心中百转千迴。
五六年前的花神祭后,她便一时负气,竟选择远嫁白虎国。曾经她以为她再也无缘见着从小暗恋的寻哥哥,得知寻哥哥的死讯之后,让她伤心了好一段日子,直到遇见了饱尽沧桑的行风。行风与寻哥哥十分相象的容貎曾一度让她认为是寻哥哥再世,也许这是上天在垂怜她。
如今行风的笑,行风的苦,行风的哀,行风的伤,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间,更甚寻哥哥。
只是快六年了,行风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走出那重阴影?执意选择这种折磨自己的复仇方式?
“娘娘。”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花清琳的沉思。
花清琳收回了视线,正了正身,道:“让那两个贱婢去本宫的万春宫。”
“小的遵旨。”
跪在万春宫的大殿门外,在寒风中已吹了一个时辰,品妤禁不住瑟瑟发抖,手指、脚趾及膝盖由冰冷到麻木,僵了,那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若不是心间还有一丝温暖悸动,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成为了这风中的一座雕像。
含烟的身子骨经受到不住了,就这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昏死过去。若是再脆下去,只怕自己也会倒下去。望着无人答应的殿门,品妤不敢也不能去扶她,若要两人都活命,唯有忍。
不知又过了多久,殿内终于有了动静,不一会儿,她和含烟便被拖进了殿内。
贵妃榻上的花清琳拨弄着自己刚涂好的丹蔻玉手,睨了眼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的品妤,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夏品妤……叩见贵妃娘娘。”膝下早已找不到知觉了,品妤唯有强忍住,努力调整身子,双手伏地,行了大礼。
花清琳的双眸原本盯着十指丹蔻,倏地,目光犀利地射向品妤,声音陡然高了几个音阶:“姓夏?”
品妤不敢吭气,俯撑在地面原本已十指僵硬的双手竟在此刻微微颤动。她在宫中待了近十年了,从未有人因她的这个姓而有过质疑,之前平远侯爷的反应已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花贵妃对她姓夏也这么吃惊?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微颤的双手抖动的更厉害了。
花清琳坐正了身,大声喝对她道:“给本宫抬起头来。”
品妤深深地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微微抬起面庞,便对上了花清琳阴鸷的目光。
花清琳待看清了品妤的相貎之后,便冷嗤一声:“嗤!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品妤不明花贵妃的话中之意,唯有恪守地垂下脸,静待问话。
“平日里,在哪个宫伺侯着?”花清琳再度开了口。
“回娘娘,是玉池宫。”
“玉池宫?”花清琳微挑了挑眉,睨了一眼品妤,从她的相貌看上去,年纪似乎已经不小了,差不多可以离宫了,比起地上那昏死过去的俏丽小丫头,可是差远了。难怪自己会不熟悉,这样的货色,依西陵川那个爱美如痴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上的。不过能一直留在玉池宫里这么多年,也说明了她的确恪守本份,至少不会耍什么手段,狐媚那个男人。
“昨夜,你们两个当守那玉华殿,是伺候的哪个宫的主子?”
“回娘娘,昨夜未曾有其他宫里的娘娘伺候着,只是王上邀平远侯爷相谈国事而已。”品妤沉着应道。
“哦?是吗?平远侯?是彻夜相谈吗?可知是何事?”花清琳又问。
“回娘娘,奴婢不知。”品妤道。
“不知还是装算?”
“回娘娘,奴婢确实不知,奴婢只管在一旁伺候着,听从王上与侯爷的吩咐。”
“好。那夜里可曾有听见什么声音?”
“回娘娘,除了王上的召唤之外,奴婢不曾听见什么声音。”品妤道。
花清琳媚笑了几声:“呵呵呵,瞧这张小嘴灵的,和她倒是有的一拼。”
她?
品妤疑惑地垂着头,虽听见花贵妃的笑声,却丝毫不敢松懈,静待她的进一步问话。
花清琳收了笑意,绷着一张脸问道:“你今晨在他的身子上可曾看见了什么?”
他?是指平远侯爷吗?
花贵妃的这一问,让品妤猛然一怔,咬了咬唇,便回道:“回娘娘,奴婢的眼中只看见了玉华池的水。”
“玉华池的水?哼,还有呢?”
“回娘娘,奴婢眼中看见的除了玉华池的水,还是水。”品妤镇定道。
……
很长的一阵沉默之后,无法站立的品妤与昏迷中的含烟被人给拖了出去。品妤依稀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含烟还能有幸活着离开万春宫之时,听到花贵妃的旨意是:“从今儿起,你们两人就去尚衣局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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