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外篇 11
追求一筒卵,史斌说,我看你也没追求什么。还不是追求赚钱和女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伟大的理想?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物质化了,都是用钱和物质来衡量。
追求物质有什么不对?邓副总辩驳说,我不认为只有追求理想才是追求,理想是个虚的东西。什么是理想?美好的理想和低俗的理想都是理想。我希望发财,也是理想。不要把理想看得那么神圣,那是中学老师灌输给你的理想。
史斌脸上突然出现了憧憬,就梦话来了,说:我的理想就是想当他妈的省长,好光宗耀祖,回到老家,那好风光呵。
邓副总说:你那是野心,不是理想。
野心就是理想,只是说法不一样。史斌说,看上去他喜欢跟邓副总抬杠,一个人要有点野心,这是一本书上说的,没有野心的人就等于是没有理想的人。
办公桌旁摆着一钵茂盛的紫罗兰,此刻开着浅紫色的花。它给人的感觉清雅而美丽。我觉得花叶和花瓣都很好看,我问邓副总,你栽了钵紫罗兰?
史斌回答:一个卖花的推着三轮车路经这里时,我买的。
邓副总说:其实每个人都有理想,只是有的人的理想是幻想。
人都爱幻想,史斌说,你承认你没有一点幻想么?
我没有幻想,邓副总说。
史斌大笑,你有幻想,你的幻想是成为亿万富翁,这样你就可以多养几个情人。
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你不记得了?史斌大笑着说,有次喝酒时你就是这么说的,不承认了?
莫争了,汉林说,你们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爱说废话了。
中午时,我们离开了工地,去一家湘菜馆吃饭。这家湘菜馆在他们看来味道还比较正宗。有的湘菜馆,做出来的饭菜没一点湘菜味。这家湘菜馆的老板是长沙人,姓肖,一些在上海工作的长沙人都喜欢来他开的湘菜馆吃饭,生意就兴隆。我们走进店堂,店堂里已坐了一屋的长沙人,五六桌,都在说长沙话,他们于呷酒时用长沙话讲狠和骂人,没有人用普通话骂“操”,也没有人用上海话骂人。满堂都是“日你的”,或者“你这小鳖”,在这么遥远的上海,听长沙人骂痞话,虽然粗俗,却有一种亲切感。仿佛我们不是在上海,而是在长沙的某家酒店里吃饭。
我喜欢来这里吃饭,汉林说,上海菜不好呷,味道甜甜的怪怪的。要不就淡淡的,我还是喜欢呷辣的。没有辣椒我呷不进饭。
史斌问邓副总说:你晓得我是怎么看你的么邓鳖?
邓副总一脸认真地瞧着史斌,你是怎么看我的?
史斌说:你变得越来越俗气了。
邓副总说:好像你从来就不俗气样的!
汉林说:你们两人都呷错了药吧?一路上还没争够?
邓副总说:他要寻我讨论这些话题。
史斌说:我寻你讨论?是你让我不舒服。
邓副总问:我怎么让你不舒服了?
史斌说:我说什么你都驳斥,让我不舒服。
马总来了,欧阳玉也来了。欧阳玉是坐马总的车来的。汉林打了马总的电话,让他顺路带欧阳玉来吃饭。欧阳玉昨晚打了一晚麻将,就睡了一上午。不过欧阳玉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尽管她爱玩,疯起来可以玩两天两夜不睡觉,但脸上仍没什么疲劳的内容。她是上天高兴时制造的尤物,也就总是充满朝气。你感觉她是一朵牡丹,红红火火地开着。她走进来,引得一屋的男人都斜着目光盯着她。她穿着蓝灰色棉质夏衫,夏衫的领口开得很下,露出了她漂亮的颈窝及长长的颈脖;下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牛仔裤紧裹着她的腹部和大腿,给人一种下紧上松的蓬蓬勃勃一派盎然的感觉。她高高兴兴地坐下,脸上红灿灿的,高高的额头光光溜溜的,没有半点杂色,闪烁着汉白玉的光泽。
我对汉林说:她真美。
汉林一笑,脸上就显出了几分得意,毕竟她是他的尤物。
欧阳玉现在在上海电视台做节目主持。她的一个北广的同学在上海电视台的一个栏目做小制片人,他取用她做节目主持。她已经做了三期,他的同学告诉她,他们台长很欣赏她,说她天生就是搞电视的,准备让她上更重要的栏目。
天生就是搞电视的,这种评价很高。我说。
欧阳玉笑笑,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说:欧阳玉你其实应该去演电影。你的气质和容貌一定上镜。张艺谋要是发现了你,一定会找好的角色给你演。章子怡就是这样出来的,一下子就大红大紫了。
欧阳玉说:我不稀罕。张艺谋叫我演,我还不一定会演。
这就轮到我笑了,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如果这话从张红嘴里说出来,我可能会相信,但从欧阳玉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她是个爱出风头的女人,假如有这样的机会给她,她才不会放过呢。
汉林说:不要演电影。那都是一些妖魔鬼怪干的事情。有几个正经人会以演电影作为自己的事业?都是不正经的人在干,都想一夜成名。
我说:你说得太偏激了,想成名没什么不好。假如大家都像你这样看不起电影,那就没人看电影了。生活中就少了一种乐趣。
这种乐趣无所谓,汉林说,玩着打火机,边笑了下。生活中有的是乐趣。你看现在还有几个人看电影?还有几个人拥挤在电影院门口?
不要说得这么绝对。看电影的人还是不少。《泰坦尼克号》就创下了最高的票房记录。我的很多朋友都跑到电影院去看了。我老婆还带着我女儿特意去看了《泰坦尼克号》。早两年获奥斯卡奖的《美丽人生》,就是一部非常了不起的电影。
我没看。
那真是一部好片子。我说。讲犹太人的故事。那是很残酷的现实,但却是用一种幽默的笔调,用一种捉迷藏玩游戏的角度描写在德国纳粹铁蹄下的生活。
我看了,马总说。
怎么样马总?汉林问马总。
马总说:我觉得有点味,但很多人觉得不好看。
那是他们不懂电影。
马总笑笑:我也不懂电影,我的要求就是电影要好看。我喜欢看007系列片,还喜欢看二战中的一些描写历史的大片。其它电影我可看可不看。
汉林说:我以前看电影看得多,什么《警察局长的自白》、《人证》、《老枪》、《叶塞尼亚》、《冷酷的心》、《尼罗河上的惨案》等等。那是那时候其它好看的东西少。经济没现在这么发达。现在还有几个人看电影?看报、看杂志、看电视、上网、打麻将,有的是事情干。还有哪个会跑到电影院里看什么卵电影?
他用了一个“卵”字,那就是表示他极为不屑的口气。我不同他讨论,因为他说话的语气不但是不屑,而且还那么坚决,这让我觉得他说话中有了一些瞧人不来的老板味,是不是金钱和权利都让人变武断呢?是不是一个人拥有了权利或金钱就可以剥夺他人的思想呢?当然,事实上他并剥夺不了我的思想,只是我不想跟他争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见仁见智的,而且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一部好电影可以改变你对电影的看法,一部坏电影也可以改变你对电影的看法。什么东西都是因人因事和因心情而异。我说:我喜欢看电影。
我也喜欢看电影,欧阳玉说。我最喜欢周润发演的电影。我还喜欢成龙和周星驰演的几部电影。周星驰搞笑很有意思。
我说:周星驰是个破坏狂,他是个反传统价值观念的人。
我不喜欢周星驰的东西。汉林说。周星驰并不懂大幽默,只是在影片中乱搞。
那真的是乱搞,马总说。
欧阳玉瞪着汉林,我不准你说周星驰的坏话。
汉林嘿嘿一笑。好好好,不说。
小欧,我说,你以后要多拉汉林看电影。
他其实爱看电影,小欧瞟一眼汉林,见汉林一脸揶揄,就笑着指出说,他是故意跟你唱反调,他常叫我去看电影。
汉林又嘿嘿一笑,将一个烟圈吐到空中。那个烟圈逐渐扩大,然后散开不见了。他说:老老实实说我不喜欢香港的电影,我喜欢姜文演的电影。香港的影片,我就只欣赏周润发的。周润发是大腕,大牌影星。你看他演的《上海滩》,看他演的《英雄本色》,看他演的《纵横四海》,那种味道真是潇洒。
他又说:周星驰演的有些电影也很好玩。他整个就是乱搞。
我瞧着汉林,觉得他说话前后矛盾。刚才还说他不喜欢香港电影,转口又说他欣赏周润发,并称周润发为大牌影星。刚才还说他不喜欢周星驰,一下子又说周星驰好。这有点前后不一致。他的思维有点散漫和矛盾。他的目光也有点散漫,还有点疲惫。
菜上桌了,啤酒也拧开了瓶盖,大家开始叫叫嚷嚷地喝起酒来。
我坐在汉林身边,他穿的衣服,摸起来,手感非常好。他生活得很讲究,穿、吃、住都很讲究,衣裤、鞋袜服都是世界顶级名牌。他是那几家名牌连锁店的常客,每半个月,他都要光顾那几家店子,看有他喜欢的新款式没有。有,他就买下。欧阳玉向我透露,衣柜里满是他新买的衣服,比她的还多,简直是把某某服装店开到家里来了。
吃过饭,我就得向机场赶了。汉林让马总开车送我,他说他喝多了酒,想回办公室睡一下。他的办公室带卧室,卧室里还有卫生间,卫生间里安着热水器。假如他想洗澡了,就可以先洗澡再睡觉。他的卧室装修成了赭色。他喜欢这种不红不黄的暖色。那是意大利墙纸,贴满了四壁。这种颜色吸光,室内的光线就柔和。卧室的地板是紫坛香木地板,那种颜色呈暗红,肃穆而庄重。床是红木席梦思床,床头柜是红木床头柜,上面摆着时尚的杂志和烟灰缸。还有两个很大的红木衣柜,古色古香,内里搁着他和欧阳玉的高档衣裤。还有什么吗?对了,在他和欧阳玉睡的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字,那是他父亲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家挥毫所致,八个字(据马总告诉我,是一千元一个字,一共八千元),写着孔子的语录:见贤思齐 宽则得众。他父亲希望儿子像他一样用儒家的那一套来要求自己。此刻,喝多了酒的刘汉林就是回这间卧室睡觉。
我呷多了酒,脑壳晕晕的。他说。
我说:我晓得我晓得。那我们长沙见。
一路顺风,长沙见。他淡淡地说,脸上有很多疲惫。
他是一台宝马,他向白色的宝马车走去。力团已考了驾驶执照,专为他开车,力团为他打开车门,等着他上车。汉林步履轻飘地走过去,钻进了白色宝马车,欧阳玉也钻入了宝马车,车门嘭地关上了。我以为他会揿下车窗,再次与我打声招呼,但没有,车徐徐向前驶去,一眨眼从我们眼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忽然有一种悲哀感,这种悲哀的感觉有几分蒙蒙胧胧,仿佛是我们的友谊已经结束了。还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仿佛他变了,变冷淡了、变孤傲了。我忧伤,我嫉妒,嫉妒他有这么好的车和一位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相伴。我晓得我的这种嫉妒是潜意识的,是一种情感倾向性的嫉妒,是不伤身也不伤及他人的,是可以自生自灭的。
9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叙述。我也不是日本人当年撕毁和约一样故意要撕毁什么东西。日本人有侵略性,这是日本这个国家很小,很小的国家总是企盼自己强大,例如二战时期,日本人总是把自己的国家称为“大日本帝国”。日本明明很小,一个太平洋中的岛国,比起中国来它真是太小了,但日本却拚力想体现强大,而强大的体现就是侵略。这个民族只是爱盲目骄傲罢了,就像女人,以为自己漂亮就到处卖骚,结果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事实证明日本人并不经打,也并非特别能打。就拿发生在我们湖南境内的衡保战役来说,那就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当时日本人是三个师团进攻衡阳。日本人的一个师团相当于国民党的一个军,日本师团下有旅团,而国军军的编制里只有师,没有旅。发生在一九四四年夏的衡阳保卫战,国军只一个军,而日本人是三个师团,先后动用了五个师团。那一战,日本人死了两万多鬼子,还战死了一个师团长,而中国军队牺牲的还不到一万官兵。日本兵志在七天之内攻下衡阳,——在日军眼里,衡阳不过是一座小城市,而且只有一个军的守军,消灭一个军在他们看来,用七天时间已经够富裕的了——这还是他们觉得湖南人敢于拼命,难打,假如是在外省,他们觉得有三天就足够了。他们动用了众多的大炮、飞机和毒气弹,而身为炎黄子孙的湖南官兵却英勇地坚守了四十七天,令骄横且不可一世的日本军队都不得不佩服。我有个朋友的父亲是衡阳保卫战的幸存者,目前还健在,他曾多次用一种看不上眼的口气对我们说:日本人没什么了不起。我为此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名为《抵抗者》。
我不是要在这里说日本人,汉林不是日本人,我也不是日本人。我刚才是在打譬如中顺便拉扯的。我们长沙人提到日本人都是用一种这样的口气:日本鳖。这是一种不屑的语气,因为所谓的大日本皇军于一九三九年至一九四四年中,先后四次进攻长沙,前三次都被我湖南的炎黄子孙打退了,只有第四次攻入长沙,——当时很多湖湘子弟兵都被蒋介石抽调到中缅边界去对日军“大反攻”了,蒋介石知道湖南人会打仗,就把湖南兵都往保山和腾冲调——那还是赵子立那个浑蛋犯了战术上的错误!赵子立乃国民党第九战区(湖南)司令长官薛岳的副参谋长,薛岳非常器重那个狗娘养的,这是那个狗娘养的说起军事来,一套一套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令薛岳不得不佩服。薛岳司令长官授权这位副参谋长直接指挥第四军。赵子立身为第四军的直接上司,忙令第四军张德能军长将炮兵部队撤到岳麓山上。他认为将大炮隐藏在岳麓山上是非常明智之举,待日军进攻时,来个突然百炮齐发,可将日本鳖杀个屁股尿流。然而赵子立是马稷似的人物,只会纸上谈兵,理论一套套的,其实是个蠢蛋。大炮搬到岳麓山上,好处是隐藏了――日军的飞机找不到国军的炮兵阵地,坏处是失去了大炮的威力。大炮成了一堆废铁。因为山上树木繁多,遮挡了炮兵的视线,其次――这恐怕是最主要的,大炮只能冲着一个方向,因为大炮多半是设在半山腰,无法掉转头来射击。日军绕过了大炮轰击的威力地带,从侧面攻了上来,结果第四军的重武器完全成了一堆堆废铁。
我听说下令将大炮拆成零部件搬到岳麓山上再重新组装的副参谋长赵子立,后来被薛岳司令长官枪毙了,就像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三国时期,诸葛亮挥泪斩马稷一样。
我是因为提到日本人才想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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